“元輔!”


    嚴嵩正在書房裏看書,有隨從進來稟告,“俺答那邊派來了使者,說是議和。”


    “哦!”嚴嵩抬頭,“使者何在?”


    “被長威伯令人丟進水中淹了個半死,如今狼狽而歸。”


    嚴嵩一怔。


    趙文華冷笑,“義父,我就說蔣慶之性子跋扈,在京師他得收著性子,出了京師便原形畢露。


    看看,俺答派出使者來了,無論目的如何,都該是義父來主導此事。蔣慶之卻把使者丟進水中差點淹死,這不隻是跋扈,更是膽大包天!”


    趙文華沒發現隨從神色古怪,覺得找到了攻訐蔣慶之的把柄,興奮的道:“京師多少人都盼著此戰能不打最好。蔣慶之卻主動斷絕了和俺答議和……”


    “通政使。”隨從忍不住了,“俺答索要一百萬錢。”


    呃!


    趙文華一怔,旋即說道:“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就是了。再有,拖著俺答難道不好?咱們有糧,俺答補給可不多。每多拖一日,對俺答便是一日的耗費。論這個,大明能玩死他!”


    嚴嵩蹙眉,“大明從不賠款!”


    大明不是前宋,把賠款換個名頭就能屁顛屁顛的宣稱自己贏了。


    大明是真的不賠款。


    至於和親……和尼瑪!


    誰敢提和親這茬,太祖高皇帝能從陵寢中爬出來,親手掐死他。


    趙文華此時才想到這事兒,訕訕的道:“就算是拒絕,也該是義父來。”


    蔣慶之掌軍,其他的事兒就該嚴嵩處置,這是默契。


    “元輔。”


    “元輔!”


    外麵突然嘈雜,嚴嵩起身,“何事?”


    他走出書房,就見一個軍士被帶了過來。


    “元輔,長威伯令小人前來通報,左路顯章侯擊退沙雷所部,右路秦源擊退折合台所部。”


    嚴嵩楞了一下,“走,去總兵府!”


    趙文華緊跟而去。


    總兵府,蔣慶之一身便衣,身上還帶著魚腥味兒。


    他坐在上首,嚴嵩進來就問:“此戰究竟如何?”


    “等人齊了再說。”蔣慶之意態閑適,“別看我,我也沒問。”


    嘖!


    就這份從容淡定,把有些急躁的嚴嵩比下去了。


    張達在邊上看得分明,他說道:“信使就在外麵,元輔可以詢問。”


    “不急。”嚴嵩坐下微笑道,仿佛先前那個急躁的老頭兒不是自己。


    不知不覺,嚴嵩對蔣慶之的態度就變了。


    從剛開始的疏離中帶著合作,並有些俯瞰的姿態,到此刻有些力不從心,被迫平視這個年輕人。


    文武官員來了。


    蔣慶之叫來兩個信使,“說說戰況。”


    “敵軍沙雷部七千騎來勢洶洶,我部以步卒攔截,雙方拚殺許久,敵軍準備包抄兩翼……就在此時,顯章侯領騎兵從敵軍身後發動突襲,敵軍隨即撤離。此戰斬殺敵軍六百餘。”


    “好,六百餘,這是大捷啊!”一個武將興奮的道。


    “好一個顯章侯,伯爺果然知人善用!”


    當初蔣慶之令杜賀領軍出戰,不少人腹誹他任人唯親,此刻這些人的臉不禁一紅。


    “先以步卒列陣阻截,自己率軍繞到敵軍之後發動突襲,顯章侯用兵頗為老辣!”張達也頗為驚訝。


    在他看來,杜賀能力自然是有的,否則自己的恩主也不會帶著他北上。


    但麵對俺答麾下大將沙雷,杜賀這番表現卻令他有些意外。


    從容,鎮定。


    正奇相合……這是將才啊!


    伯爺果然是慧眼識珠……張達看了蔣慶之一眼,想到自己從恩主這裏學到的兵法,此次是不是也該派上用場了?


    這一刻張達渾身發熱,恨不能馬上率軍出擊。


    “見過伯爺,見過元輔。”秦源的使者說道:“敵將折合台領軍七千來襲,秦指揮使率軍攔截,雙方反複衝殺,府軍前衛堅韌,不但擋住了敵軍衝擊,更是順勢發動反擊,敵軍見占不到便宜,被迫撤離。”


    就這?


    幾個文官覺得太平庸了些。


    “此戰我軍右翼穩若泰山,秦指揮使說,邊軍可用。”


    這是秦源?


    文官們麵麵相覷,武將們也是如此。


    蔣慶之令秦源領軍,而不是讓大同邊將率軍出擊,令大同文武頗為不滿,任人唯親的議論甚囂塵上。


    一個靠著女人上位的蠢貨,也值當你長威伯這般維護?


    如今戰報來了,秦源擋住了來勢洶洶的折合台,而且和大同邊軍相處和睦……


    這能力!


    不俗!


    大堂內,大同將領們都麵露笑意。


    此戰右翼是大同邊軍為主,右翼出彩,他們與有榮焉。


    有人忍不住問道:“右翼是誰指揮?”


    “千戶黃柏!”


    瞬間,大堂內安靜了下來。


    嚴嵩不解,看向了蔣慶之、


    “黃柏?不可能!”一個武將說道:“那個窩囊廢,絕無可能!”


    “那黃柏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一個文官顯然也知曉黃柏,愕然道,“長威伯,那廝被人欺負了都不敢抗爭,孱弱的和……”,他忍住了後麵的話,搖頭道:“定然是報錯了。”


    “哦!”蔣慶之看著報信的總旗,“說說。”


    總旗被蔣慶之看了一眼,下意識的站直了,昂首道:“此戰剛開始,折合台就大舉壓上,猛攻我右翼。我右翼將士浴血奮戰,卻被衝開了一個口子……”


    嚴嵩看了蔣慶之一眼,蔣慶之低聲道:“邊軍士氣!”


    嚴嵩點頭表示了解。


    “危急時刻,黃千戶帶著百餘人前來,自己衝殺在前,所向披靡……”總旗眼中有驕傲之色,“敵軍數十騎盡數被絞殺。隨後黃千戶身先士卒……我右翼因此穩若山嶽!任由敵軍如何衝擊,依舊不可撼動!”


    眾人:“……”


    這是……爆種了?


    這時總旗說道:“秦指揮使說,伯爺慧眼識珠!”


    竟是蔣慶之?!


    黃茂眯著眼,心想蔣慶之遠在京師,怎會對大同武將了如指掌?


    且還是一個聲名狼藉的窩囊廢。


    不對!


    黃茂突然想到了秦源。


    “同樣的臭名昭著。”蔣慶之看著眾人,說道:“秦源被斥之為靠著女人上位的窩囊廢,黃柏被人欺淩不敢抗爭,被斥之為窩囊廢,可有人深思過其中的緣由?”


    蔣慶之拿出藥煙,就著孫重樓弄來的火媒點燃,深吸一口藥煙,問:“秦源為何要走捷徑?”


    大堂外,秦源和杜賀並肩準備進來,聽到這裏,秦源止步。


    杜賀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本侯往日也小覷了你。”


    秦源眸色複雜,那些經曆和屈辱一一浮上心頭。


    後麵的黃柏低著頭,一言不發。


    “秦源從軍後奮勇廝殺,立功不少。可升遷卻往往輪不到他。輪到誰?”


    蔣慶之的聲音中帶著譏諷之意,“得先輪到那些和上麵有關係的將領。哪怕那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窩囊廢,但隻要有人撐腰,便能飛黃騰達。至於能力……聽聞過一句話嗎?”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秦源若是按部就班走下去,本伯敢說,此刻他最多是個千戶!”


    “能正麵擊退俺答大將折合台的將才,隻能做個百戶!這是誰的恥辱?是朝中,是軍中,是每個默許了這等醜惡現狀的人的恥辱!”


    蔣慶之的咆哮在大堂內傳來,秦源低下頭。


    他不願的呀!


    他相貌堂堂,能力出眾。


    從軍後操練出色,上陣後奮勇廝殺,人稱悍勇。且指揮得力。


    可那些軍功仿佛都成了流水,每逢升遷時,總是會鑽出一個或是幾個將領,把他擠到一邊去。


    他甚至被人冒功。


    他也曾抗爭過。


    然而並無卵用。


    直至後來機緣巧合碰到了如今的妻子,那位宗室女。相貌堂堂的秦源被她一眼看中……從此他在軍中的路就再無阻礙。


    但也因此臭名昭著。


    秦源為此憤怒過,為此辯駁,嗬斥,乃至於大打出手。


    但名聲依舊。


    他木然接受了這一切。


    他覺得此生將會帶著這份羞辱,直至在某次廝殺中戰歿,但依舊會背著這份羞辱馬革裹屍。


    他甚至希望自己早些戰歿,如此也不用再忍受這等屈辱。


    但今日!


    有人為他開口了。


    為他說了公道話。


    “為何有才之人在軍中不得出頭?”


    “為何有才之人會被打壓?”


    蔣慶之冷笑,“皆因不少將領都在忙著拉幫結派,都在忙著買官賣官!都在特麽的蠅營狗苟。在他們的眼中,提拔誰上位,看的不是能力,而是誰與自己親近,誰是自己一派的,誰給自己送過好處。在這等處境中,真正的人才隻會被打壓!”


    他看著張達,張達低頭。


    “為何要打壓?”蔣慶之低聲說,仿佛在捫心自問。他猛地一拍桌子,“一群麻雀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突然發現自己中間有隻雄鷹。這些麻雀會如何?”


    “就如同一群矮子裏突然來了個高個子,他們會自慚形穢,於是,便想方設法讓這個高個子要麽低頭,要麽滾蛋!”


    “秦源能滾到哪去?”


    嚴嵩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是首輔,軍中這等弊端他知道不?


    當然知道。


    因為文官這邊也是如此,一個尿性。


    “他要麽跪下,要麽就隻能另辟蹊徑。”蔣慶之說道:“在本伯眼中,這樣的秦源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那群麻雀!”


    “伯爺!”


    眾人聞聲迴頭。


    秦源緩緩走進來。


    竟然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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