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賀和秦源領軍出戰後,蔣慶之就迴了駐地。


    有人忍不住去請示嚴嵩,說前方將士廝殺,長威伯這般不管不顧,妥當嗎?


    嚴嵩的迴複是,老夫也得歇一歇。


    好了,兩個統軍大佬都歇了。


    “一軍主將若是惶然不安,讓麾下作何想?”


    嚴嵩住的宅子頗為奢華,書房裏,兩大排書櫃中擺滿了書籍,嚴嵩隨手拿起一卷,並未發現有翻閱的痕跡。


    “義父,蔣慶之這是故作姿態。”趙文華在另一側找到了一本遊記。


    “故作姿態也好,無意為之也好,那些人至少消停了些。”嚴嵩也頗為頭痛那些文官,沒事兒就來他這裏亮個相,或是無話找話,或是獻媚……


    從古至今,在京師為官都是士大夫們的夢想,但僧多粥少,大多數人還得在地方苦熬。


    為官的地方也分三六九等,比如說南方,那地兒富庶,就算是你不去刻意貪腐,幾年地方官做下來,積攢的錢財足以讓你致仕後做個富家翁,兒孫無憂。


    而在北方卻不同。


    北方經濟本就不及南方,加之草原異族威脅,故而在北方為官不但要麵臨治下錢糧入不敷出的困境,還得要提防草原異族南下。


    而九邊就是大明的最北方,在九邊為官,堪稱是在地獄中行走。


    所以但凡有些關係的,哪怕是去南方,也不會去九邊為官。


    在此之前,大同文官提及嚴嵩多是不屑一顧,什麽奸佞,什麽禍亂朝綱……


    當嚴嵩出現在大同後,這種聲音消失大半,這些文官反而有事無事來套近乎。


    “元輔,有人求見。”隨從進來稟告,“是大同幾個文官。”


    嚴嵩捂額,“就說老夫歇了。”


    “是。”隨從出去,嚴嵩坐下,趙文華過來給他斟茶,“義父,這些文官對蔣慶之敵意頗重,對義父卻頗為恭謹。”


    嚴嵩撫須,“隻因老夫能決定他們的命運前程。”


    趙文華笑道:“往日這些人在背後說義父的壞話,仿佛勢不兩立,如今卻主動求上門來……醜態百出啊!”


    “人就是如此,沒有好處自然敢品頭論足,這便是無欲則剛。一旦有了好處,隨即變臉。”嚴嵩見多了這樣的人,不覺得奇怪,“人心趨利呐!”


    趙文華坐下,“義父,我有些好奇,蔣慶之若是想提拔些人手,吏部熊浹那邊應當不會為難他。再有陛下也會默許。可他為何不動?”


    嚴黨為何能勢大?


    便是因為但凡靠攏自己的人,嚴嵩父子就會提拔。漸漸的身邊就聚攏了一大群人。這麽一群人聚集起來的力量非同小可,故而哪怕是外界非議再多,依舊無法撼動嚴嵩父子一根毛。


    “千裏為官隻為財。”嚴嵩唏噓著,“那些人在老夫這裏看到了好處,便趨之若鶩。蔣慶之……”


    嚴嵩想著那個年輕人,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當年。


    那個時候,老夫也曾躊躇滿誌啊!


    “蔣慶之曾說寧缺毋濫,義父,這人有些犯蠢。”


    “不是蠢,那是抱負。”


    趙文華不以為然。


    決定一個人對這個世界看法的因素,不在於外界的準則,而在於此人的內心世界。


    你看這個世界醜惡,是因為在你的內心世界中,這個世界就是醜惡的。


    世界本無美醜,本無善惡,是你內心世界的對外投射罷了。


    決定你心境的和外界並無關係,隻和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有關係。


    趙文華貪婪,在他的內心世界中,唯有利益才是永恆的。


    至於什麽家國天下……臥槽尼瑪,那和老子有半文錢關係?


    至於什麽抱負……趙某人的抱負就是升官發財,就是享受。


    這樣的內心世界投射出去,蔣慶之在他的眼中自然就是個撒比。


    “義父,再這般下去,數十年後蔣慶之怕是依舊勢單力孤。”趙文華笑道。


    “這不是壞事。”嚴嵩淡淡的道:“權力就那麽多,他若是勢大,便要為下麵的人爭取好處。定然和咱們會發生衝突。如今……正好。”


    一旦蔣慶之在朝中發力,和嚴黨必然會成為死敵。


    趙文華說道:“故而義父和他還算是親切。”


    “人與人之間,若是沒有利益衝突,自然會親切。”嚴嵩饒有深意的道:“看看那些人……又來了。”


    “元輔,有人求見。”


    “不見!”


    “元輔,長威伯出城了。”有人來稟告。


    “去了何處?”嚴嵩一怔,擔心蔣慶之突發奇想,率兵出擊。


    “說是扛著魚竿去釣魚了。”


    嚴嵩:“……”


    趙文華歎道:“這人癮真大。”


    對於釣魚佬來說,河邊一坐,魚竿一甩,整個世界就安靜了。


    大同城外有河,蔣慶之尋了個迴水灣坐下。


    “他們說伯爺是故作姿態。”徐渭也弄了根魚竿在邊上裝模作樣。


    “一群鳥兒嘰嘰喳喳,由得他們去。”蔣慶之看著浮漂,心中卻在想著妻子。


    按照推算,預產期也就在這陣子了。


    也不知這一胎會如何。


    大戰未曾讓蔣慶之多緊張,但妻子的生產卻令他心神不寧,於是便出來釣魚。


    這裏魚情不錯,沒多久蔣慶之就上了幾條大魚。


    “老徐,你一條都沒有。”


    孫重樓最喜歡看魚護,一會兒過來看一眼,見蔣慶之的魚護中幾條大魚不禁歡喜,等看到徐渭那空蕩蕩的魚護後,歎道:“你這是來釣魚的,還是來混日子的?”


    “知曉薑尚嗎?”徐渭一本正經的道:“釣魚釣的是心境。”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戒備!”孫不同喊道。


    前方十餘騎疾馳而來。近前後減速,孫重樓說道:“少爺,是個和尚。”


    蔣慶之抬眸,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下馬大步走來。其他人止步,一個官員模樣的男子跟著和尚過來。


    幾個護衛上前,僧人舉起手,在被搜身的過程中一直在看著蔣慶之。


    “伯爺。”孫不同過來,“這和尚說來自什麽大虎寺。”


    蔣慶之點頭,僧人被帶了過來。


    “單德見過長威伯。”和尚行禮。


    蔣慶之坐在那裏,“大戰之際能穿越草原而來,可是俺答的使者?俺答讓你來說什麽?”


    單德說道:“大汗讓貧僧來此是為了兩國太平。”


    “兩國?”蔣慶之笑了笑,拿出藥煙,“當初俺答不斷派出使者,每次都說兩國。於是使者的腦袋一顆接著一顆被傳首九邊。和尚這是想歸西嗎?”


    單德微笑道:“貧僧早有意去中原走走,會會中原高僧。出行沒多久便被大汗的人抓了,大汗得知貧僧欲南下,便讓貧僧給長威伯帶話。”


    “說。”蔣慶之點燃藥煙,看了沒有眼力見的孫重樓一眼,不禁懷念竇珈藍。


    “大汗說,大明殺了草原商人,背信棄義……”


    “俺答說這些不覺著臉紅嗎?”蔣慶之打斷了單德的話,“是俺答驅逐大明商人在先,至於殺人,那些蠢貨敢在大明動手,就該有身死的準備。”


    “這是俺答給自己出兵尋的借口罷了。”徐渭冷笑道:“不過這等借口太過拙劣。”


    跟著單德的文官說道:“過往明皇斬殺大汗使者多人,大汗一直隱忍……”


    “俺答究竟想說什麽?”蔣慶之有些不耐煩的道:“別用這等冠冕堂皇的話來敷衍本伯,本伯沒空。送客!”


    孫重樓獰笑道:“是自己走,還是我送你等走。”


    “是阿修羅!”後麵有隨行的軍士喊道。


    文官不禁退後一步,然後說道:“大汗說了,大明若是能賠償損失,大軍可止於大同。”


    “哦!多少?”蔣慶之饒有興趣的問道。


    “一百萬錢!”文官說道。


    蔣慶之在懷裏摸了又摸,“誰有錢。”


    孫不同拿出錢袋,蔣慶之從裏麵摸出一枚銅錢,丟了過去,“滾!”


    一百萬錢!


    一錢!


    還特麽是丟過來的。


    嗟來之食啊!


    文官冷笑,“如此,在下請見嚴首輔。”


    “他沒空。”蔣慶之指指北方,“迴去告訴俺答,這等挑撥離間分化的手段在大明連三歲孩童都騙不了。”


    官員冷笑,“十萬鐵騎距此不遠,不知長威伯哪來的自信。”


    馬蹄聲傳來,隨行的騎兵馬上迎了過去。


    沒多久,一個軍士被帶了過來。


    “見過伯爺!”


    蔣慶之頷首,軍士說道:“顯章侯領軍擊退敵軍沙雷部。”


    杜賀……沒讓我失望!


    蔣慶之心中一鬆。


    那文官心中一凜,俺答派出兩路人馬突襲大同的事兒他知曉,沙雷竟然被擊退了。


    但還有折合台!


    官員冷笑,再度提出了要求,“在下請見嚴首輔!”


    ——嚴嵩與蔣慶之之間暗中不和,此去可挑撥一番。


    俺答善用間,每當大戰前,他總是會尋到對手的內部破綻,或是挑撥,或是分化,等對手內部紛亂時,他帶著麾下一擊而潰。


    “伯爺!”


    一隊斥候疾馳而來。


    中間是個總旗,總旗興奮下馬跑來,“我軍擊退折合台所部,秦指揮使令小人稟告伯爺,下官幸不辱命!”


    蔣慶之起身。


    伸個懶腰,指著文官說道:“石頭。”


    “少爺!”


    “把他丟水裏去。”


    “你敢……”


    噗通!


    “救命!”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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