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清觀環境不錯,周圍大樹環繞,遠遠看去恍若世外桃源。


    此刻這個世外桃源已經成了殺場。


    蔣慶之的護衛們殺氣騰騰的站在大殿前,十餘屍骸從大門那裏一直延伸到大殿前的台階之下。


    兩個沒死的道人跪在邊上,孫不同笑吟吟的道:“是自己說,還是等用刑了再說?”


    沒等兩個道人開口,孫不同興高采烈的道:“負隅頑抗,用刑。”


    “小人願說!”


    “小人願意交代!”


    孫不同歎息,“老子好不容易和管家學了兩手,正準備找人試試。你等就不能……硬紮一些?”


    “小人願意交代,咱們不是道人……”


    蔣慶之正在後麵,負手在晚霞中欣賞著道觀內的景致。


    晚霞把大殿和東麵的建築物映照的金碧輝煌,而在金碧輝煌的下麵,是幽暗的牆壁,地磚,青苔……


    神像也在這幽暗中顯得格外的威嚴,仿佛下一刻便會掙脫束縛住自己的木胎。


    “伯爺。”


    孫不同來了,


    “說說。”蔣慶之站在院子中間,看著地麵鋪設的斑駁石板,覺得這道觀少說得有五六百年曆史。


    “那些人乃是從小就被送到道觀,說是道士,可整日隻是打熬筋骨,耍槍弄棍。道觀中不時會有人來藏匿,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數日。或是遠遁,或是迴京……”


    “原來是個避禍窩點?”蔣慶之有些失望。


    “是。”孫不同束手而立,“其中一人交代,在此藏匿的人中,有五人被滅口。”


    “不奇怪。”老紈絝說過,權貴之家看似風光,實則內裏不堪之事頗多。


    “伯爺。”有護衛過來,“外麵來了幾個人,說是宮中的。”


    “讓他們來。”


    蔣慶之負手看著夕陽,從未如此的感到寧靜過。


    “見過長威伯。”


    來人聲音尖銳,行禮後說道:“咱是燕騎的人,奉命追查那二人蹤跡,看著伯爺護衛跟著他們,咱也不準備搶功。隻是沒想到……”


    來人對孫不同笑了笑,“隻是沒想到,竟然跑了一個。”


    燕騎是帝王的私人力量,多年來在宮中跟著道爺蟄伏,唯一的任務就是追查當年先帝的死因,如今多了個任務,那便是調查毒殺先太子的兇手。


    但嘉靖帝卻讓蔣慶之也加入了進來,並且幾次出手,蔣慶之隱隱壓製住了燕騎。按照燕三的說法,道爺讓蔣慶之參與此事,便是覺著燕騎武力有餘,而腦子不足。


    也就是蔣慶之動腦子,燕騎動手。


    這讓心高氣傲的燕騎如何能接受?


    所以此次他們一路跟著蔣慶之的護衛,也不出麵,直至發現有人逃出道觀,這才冒頭。


    這是一次漂亮的反擊!


    “你說的可是此人?”


    一個東西被丟了過來,噗的一聲,就落在燕騎來人的身側。眾人看去,是個道人。


    莫展過來行禮,“伯爺,外圍蹲點的兄弟發現了此人,本想跟著看他去何處,誰知曉此人慌不擇路,竟往京師相反方向跑,便動了手。”


    蔣慶之看了燕騎來人一眼,這人麵色如常,可雙拳卻緊緊握著。


    “辛苦了。”蔣慶之對來人說道。


    來人深吸一口氣,“咱,告辭!”


    走出道觀,外麵有兩個男子低頭請罪,來人低罵道:“怎地如此不小心,竟沒發現蔣慶之的護衛就在左近潛伏?”


    一個男子苦笑,“那人就藏匿在樹上,咱們開始還仔細查看了一番,也不知那人是如何躲藏的,竟然沒發現。”


    另一個男子說道:“咱倒是想起來了。”


    “說!”


    “虎賁左衛乃是長威伯一手操練出來的。據聞其中有一支精銳,藏匿行蹤,打探消息無敵於京衛。”


    來人怔了一下,“是了,能教授出虎賁左衛這等勁旅的,自家的護衛豈會差?”


    “統領說咱們是動手的,長威伯是動腦子的……”


    “娘的!本想翻個身,沒想到又被一巴掌拍了下去。”


    “走,迴去!”


    夕陽下,數騎遠去。


    一群鳥兒飛來,散亂落在道觀外的大樹上。


    咕咕聲中,那兩個神棍也開始交代了。


    “……當初是李元海和咱們聯絡的,他許了好處,讓咱們在占卜時弄手腳,欽天監選的那塊地占卜為大兇,而後把太常寺那塊地占卜為大吉。”


    “那塊地誰看的?”蔣慶之問道。


    一個神棍說道:“是咱們二人看的。”


    “還會看風水?”蔣慶之有些好奇。


    “就是……就是糊弄。”神棍看著仙風道骨,且神色誠懇,屬於那種一見麵就能讓你覺得此人道行深不可測。


    艸!


    想到大侄子的墓穴竟然被神棍糊弄,蔣慶之覺得道爺大概率會發飆。


    “對了。”另一個神棍說道:“那次袁澤還問過小人。”


    “問了什麽?”


    “如何能讓人的魂魄不得安寧。”


    蔣慶之眸子一縮,“迴城!”


    ……


    晚上的詔獄,長長的巷道兩側裏,無所事事的人犯們或是睡覺,或是發呆。也有人低聲吟誦著什麽,還有人待遇不錯,文房四寶和蠟燭一應俱全,正在奮筆疾書。


    相隔不遠就有一盞油燈,燈火搖曳,昏暗中仿佛有無數身影在湧動。


    李煥的待遇不好不壞,蠟燭沒有,但囚室還算是幹淨。當時獄卒說了,若是有個頭痛腦熱的吆喝一聲。


    李煥剛開始還覺得詔獄頗有人情味兒,晚飯時他竟然發現自己碗中有兩塊羊肉,頓時詔獄在這位爺的眼中就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可羊肉還沒開吃,斜對麵的人犯就嘀咕,“為何他有羊肉?且那餅子竟然是白麵做的。”


    李煥一怔,就聽獄卒罵道:“有本事你也給自家女兒尋個厲害的女婿,老子自然會給你送羊肉和白麵餅子。”


    李煥愕然。


    獄卒迴頭一笑,“咱們不求長威伯領情,若是李寺丞能出去,長威伯必然會問,還請李寺丞說句公道話就好。”


    原來這些人善待自己,不是什麽詔獄的規矩,而是害怕女婿報複。


    李煥苦笑,看著羊肉,突然大口大口的吃著。


    “李寺丞胃口倒好,有人進來數日寢食難安,能廋一大圈。”隔壁人犯聽到他的咀嚼聲,不禁詫異。


    “要吃飽,養好身子!”李煥撕咬著餅子,目光堅定,“我這個嶽丈能做的不多,不過,站在朝堂上為那小子搖旗呐喊,好歹也為他助長些聲勢。”


    吃完飯,李煥把此事的經過反複琢磨推敲,想找到疑點和翻盤的證據。


    可想來想去,唯有那兩個神棍嫌疑最大。


    想來此刻那二人正在被問訊吧!


    李煥心中一鬆,隨即安歇。


    外麵夜色漸深,而詔獄內一年四季都是一個樣,想感知四季的唯一法子便是從溫度上去判斷。


    幽暗的巷道中,突然多了一個黑影。


    腳步很輕。


    兩側的人犯有沒睡著了,感知到了些什麽,偷偷睜開眼睛,就見一個黑影緩緩往裏麵摸去。


    他趕緊閉上眼睛,嘴裏念著佛號,為那個即將倒黴的人犯祈禱……


    ……


    袁澤沒睡,在書房裏飲酒。


    菜早就涼了,他懶得令人加熱,就著一碟子幹豆,一口酒,幾顆幹豆,覺得比吃山珍海味更美。


    “此刻該動手了吧?”袁澤看著外麵的天色。


    李元海那邊說了,他的妻兄要三百貫。


    先期的定金一百貫已經送去了,按照約定,今夜李元海的妻兄便會動手。


    “說起來老夫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此事必須有人來背鍋。別人不成,你李寺丞剛好。”袁澤舉杯,仿佛在敬酒,“李寺丞,一路走好!”


    ……


    京師城外來了數騎。


    聽到馬蹄聲,城頭傳來弓箭上弦的聲音,有人厲喝,“誰?”


    城下來人仰頭看著城頭,“奉旨辦事迴京。”


    城頭垂下一個燈籠,有將領探頭出來,“報名!”


    “新安巷,蔣!”


    “長威伯?”將領說道,“可這半夜……”


    “我有陛下手書!”蔣慶之策馬過來。


    城頭垂下一個籮筐,蔣慶之把手書放在裏麵。


    一番查驗過,城門悄然開了一條縫,蔣慶之等人牽馬進來。


    將領拱手,“伯爺,先前下官得罪了。”


    “你盡忠職守,何來的得罪?”蔣慶之說道。


    將領神色恭謹,目送著蔣慶之遠去,身邊人問:“千戶,這長威伯大半夜迴城,難道是城中有什麽大事?”


    “不該問的別問。”將領迴身,身邊人嘟囔,“其實該用筐子把他們弄上來,開城門畢竟有風險。若是被人追究,咱們也難逃責罰。”


    蔣慶之雖然帶著嘉靖帝的手書,但按照規矩,京師城門若非大事,不得在夜間開啟。


    將領走上城頭,看著蔣慶之等人正在往城中疾馳。


    “當初伯爺讓咱們去觀摩虎賁左衛操練,我本不以為然,可兩日下來卻大開眼界。原來兵還能這麽練!”


    將領眼神熾熱,“說起來伯爺算得上是我的半個恩師,老子不樂意在京師當看門狗,若是下次領軍出征,老子定然要去新安巷懇請隨行。”


    “聽聞俺答麾下鐵騎驍勇呢!”身邊人是將領的心腹,低聲道:“看門狗就看門狗,可安穩啊!”


    “伯爺當初曾說過,男兒從軍當殺敵。他還說了一番勉勵我等的話……”


    將領手按刀柄,想了許久。


    “男兒從軍,當為國殺人!當殺人盈野!”


    將領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老子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能追隨伯爺,殺人盈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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