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山等人一擁而上。


    “這片田地全收了來不及吧?”有人質疑道。


    “隻收三畝地,以三畝地平均下來的畝產為準。”蔣某人做事豈會有漏洞?


    “妥!”嚴首輔發話了。


    看到史上著名奸臣嚴嵩為自己說話,而史上著名賢臣徐階卻和自己拉開了距離,蔣慶之突然覺得有些荒謬。


    王以旂湊過來,“長威伯,能增收多少?”


    蔣慶之搖頭,“此刻還不知。”


    “嘖!”老王有些頭痛,突然低聲道:“若是不妥……迴頭我建言你去河套。”


    “多謝!不過不必了。”蔣慶之心中微溫。


    “你不是曾銑。”王以旂說,“你若是去河套,陛下必然支持。在那邊待上三五年,收攏些部族,奪迴些地方,再度歸來時便是功臣。”


    蔣慶之笑道:“放心。”


    陳彥笑吟吟的過來,“長威伯用的何等手段,可能讓我等知曉?”


    “陳侍郎願意學嗎?”蔣慶之問道。


    陳彥笑容依舊,“可能增產一成?”


    “你當這是養豬呢!”王以旂炸裂了,蹦起來就噴,“一成?放眼天下多少田地?若是能增產一成,你陳彥可知曉每年能多養活多少人?大明因此會少多少流民?”


    夏言今日也來了,不過老頭兒不屑於和這些昔日下屬呆一塊兒,此刻才悠哉悠哉的出來,“長威伯說的三個問題,農事第一。若是能增收一成,那便是天大的功勳。誰有異議?我夏言在此,願與他辯駁。”


    “說來我用的法子倒也簡單。”蔣慶之說道:“諸位請跟我來。”


    眾人跟著蔣慶之進了莊子。


    韓山作陪,一路到了自家後麵。


    “就在這。”


    這是個泥屋,進去後,就看到一口井般的東西。


    井上麵蓋著一個木板,一進去就嗅到了刺鼻的味兒。


    “這是何物?”道爺頗有些興趣。


    道爺怕不是想到了煉丹吧……蔣慶之心道,然後指著木板說:“這下麵挖了個窖池,裏麵丟了些東西,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便會發生反應,就如同煉丹……”


    道爺果然興趣越發濃鬱了,“說說。”


    “這裏麵放了秸稈,青草,人畜糞便等物……”


    蔣慶之見有人幹嘔,不禁樂了,“各位吃的菜,不少都施過人肥。”


    “嘔!”


    有人踉踉蹌蹌的退了出去。


    “這是什麽肥?”有人問道。


    “這是沼氣池。”蔣慶之帶著眾人到了另一邊。


    “此處是投料口,投料進去後封住。”


    “此處是排風口,人不能走動。沼氣池產生的沼氣不能見明火……”


    “見了會如何?”


    “嘭!”蔣慶之嘴裏發出了爆炸聲。


    “那些東西在沼氣池中進行發酵,排氣後取出,加上堆肥……以及草木灰三者一起施用於田地。”


    “就這能增產多少?”高一鳴追問。


    “一成!”蔣慶之前世看過報道,某地用沼氣池產出的肥料施肥,增收多少來著,好像不少。


    在這個幾乎沒有肥料的時代,蔣慶之覺得一成應當是有把握的。


    一成,就足以把這些人震懾住。


    堆肥的曆史很悠久,但蔣慶之在發配路上經過村子時問過當地人,並無人家堆肥。


    進京後,道爺賞賜了這個莊子,蔣慶之便問了韓山堆肥的事兒。


    韓山的迴答是:何為堆肥?


    艸!


    不是說堆肥已經很普及了嗎?


    蔣慶之大怒,甚至還專門去尋摸了一遍,發現北方是有人家堆肥,但少的可憐。而且堆肥的原料更是簡單的令他無語。


    在這個信息流通不暢的時代,任何東西的推廣都需要官府介入。


    但顯然大明官吏們更喜歡琢磨上官的心思,而不是如何讓農人增收。


    於是蔣慶之便把沼氣池這個利器弄了出來。


    前世他有個遠方親戚在農村,平日裏喂了十餘頭豬,自家還釀酒。政府推廣沼氣池的時候還給補貼,他樂滋滋的點頭答應了。蔣慶之去幫過忙,覺得這玩意兒不複雜,但卻管用,而且還能用沼氣煮飯燒菜。


    “這東西有用?”高一鳴譏誚的道。


    “秸稈,青草……糞便……”一個官員冷笑,“若是這東西能增產一成,那老夫每日拉三次也心甘情願。”


    “就不怕拉脫肛?”老紈絝陰惻惻的道。


    道爺在外麵和夏言在說話。


    “可有把握?”


    “臣也不知,問了那小子多次,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看來他也沒把握。”道爺歎道。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夏言知曉蔣慶之的顧慮,“那些人來勢洶洶,若是不能給他們當頭一棍,大勢便會在他們一邊。”


    二人默然良久,嚴嵩過來了,衝著夏言拱手。


    二人算是死敵,此刻相見分外……不算眼紅,但夏言卻負手去了邊上。


    “陛下,已經收割一半了,若是不妥,臣以為可讓長威伯去南邊。東南倭寇近期有死灰複燃之勢,長威伯去了那邊三五載,等此事風平浪靜之後,便可歸來。”


    不得不說,嚴嵩和王以旂想到了一塊兒。


    不過王以旂覺得蔣慶之留在北方更好。


    嘉靖帝不置可否,嚴嵩告退。


    看著他去尋崔元,道爺說道:“南方乃是士大夫的根基所在,若今日事敗,慶之去了南方,必然是人人喊打……”


    黃錦心中一凜,心想嚴嵩看似好意,竟然給蔣慶之埋了個大坑。


    “迴頭記得提醒朕,嚴嵩最近寫的青詞有些浮躁了。”道爺淡淡的道。


    “是。”黃錦看了嚴嵩一眼,心中為他默哀一瞬。


    一個團體的內部也會有矛盾,隻分大小而已,這一點蔣慶之清楚。所以正如那句話所說,鬥而不破,甚至在許多時候他還和嚴黨聯手。


    “長威伯。”徐階緩緩走過來,看著溫和有長者風範。


    “徐尚書。”蔣慶之在看著那迅速推進的麥收,心想老徐這是想來套近乎?


    在進了政事堂後,徐階的日子便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在嚴嵩父子的嚴防死守之下,徐階連摻合政事的權力都沒有……一如當年夏言對嚴嵩那樣。


    嚴世蕃手段了得,幾次三番給徐階小鞋穿。


    “此事若是成了,利國利民。”徐階感慨萬千,指著那一片麥浪說,“有人說長威伯年少不更事,可見荒謬。”


    年少不更事……老徐這話裏有話啊!


    嚴世蕃在邊上和趙文華等人說話,察覺到了蔣慶之的目光,便探尋的看過來。


    “周夏不錯。”徐階溫聲道:“進了禮部後,很是勤勉……”


    徐階如今是禮部尚書,而門下‘叛徒’周夏好死不死的竟然也進了禮部。


    徐階這是威脅?


    蔣慶之想了想,覺得不可能。


    老徐城府太深,不會這麽直接。


    那麽就是示好?


    蔣慶之腦海中轉動著各種念頭,下意識的勾搭住了徐階的肩膀。


    徐階身體一僵……他大把年紀了,這等小年輕的動作讓他感到格外違和。


    嚴世蕃眸子一縮,“徐階這是想和蔣慶之聯手?”


    趙文華思忖了一下,“最近徐階在政事堂舉步維艱,若是能交好蔣慶之,對徐階而言便是另辟蹊徑。”


    嚴世蕃冷笑,“蔣慶之的手伸不進政事堂,徐階這是想通過蔣慶之靠近陛下。有趣!”


    嘴裏說著有趣,嚴世蕃迴頭就吩咐道:“就說有緊急事務要處置,讓徐階迴去。”


    “……長威伯家是蘇州的吧?”徐階溫和說著,“老夫家在華亭,昨日拙荊說長威伯的妻子封號便是華亭?”


    蔣慶之被老徐繞來繞去有些暈乎。


    “華亭是個好地方,老夫離家多年,家中兒孫不爭氣,寫書信也是報喜不報憂,幾次險些惹下禍事……”


    “徐尚書!”


    一個小吏急匆匆過來,“政事堂那邊有緊急事務,請徐尚書前去處置。”


    “這便去!”徐階看了嚴世蕃一眼,隨即走了。


    老徐這是何意?


    蔣慶之突然一怔,想明白了徐階的暗示。


    ——一旦信息斷絕,許多事兒就會失去掌控。而大明的信息都匯總在政事堂,被嚴嵩一黨牢牢把持著。於是他們父子要坑誰,要幫誰,隻需利用信息差的優勢便能輕鬆實現。


    “這是想和我聯手,對抗嚴嵩父子!”


    胡宗憲和徐渭過來,二人分析了一番,得出了和蔣慶之一樣的結論。


    有幕僚團就是好,蔣慶之突然想到了張居正。


    “伯爺以為如何?”胡宗憲問道。


    “我寧可與嚴嵩聯手,也不會和徐階並肩!”


    “為何?”徐渭也有些詫異。


    “徐階太狠!”


    蔣慶之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收割好了。”這時韓山那邊喊道。


    君臣都精神一振。


    高一鳴和陳彥低聲說了一番,迴身招手,竟然是叫來了幾個小吏。


    “這幾人都是收糧的小吏,各等手段了如指掌。”陳彥說道。


    幾個小吏自信滿滿的去盯著現場。


    隨後要經過晾曬才能脫粒,而這個過程將會在幾方的監控之下。


    ……


    脫粒的那一日,君臣再度來到了莊子上。


    幾個小吏都得了好處,這幾日輪番值守,在稟告時發誓絕無差池。


    “好!”陳彥笑吟吟的道:“京師士林正蓄勢以待。”


    “翰林院正等著結果!”


    二人看向了蔣慶之。


    “稱量開始!”


    道爺被簇擁著站在最前麵,脫粒後的麥子一鬥鬥的裝上,隨後記錄,倒在另一側。


    “一鬥!”


    “二鬥……”


    氣氛越來越緊張。


    “成國公。”王以旂蹙眉。


    “何事?”


    “你的手。”


    “怎地?我捏捏腿不行?”


    “自然可以,不過那是老夫的腿。”


    “十鬥!”韓山大聲吆喝道。


    一石等於十鬥。


    在來之前君臣都做過功課,知曉京畿一帶畝產最多不過是一石一,也就是一石零一鬥。


    麥粒還有多少?


    陳彥唿吸急促,高一鳴鼻息咻咻。


    京師多少人正等著蔣慶之失敗的消息,隨後將群起而攻之……


    “一鬥!”


    “二鬥!”


    “三鬥!”


    陳彥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嘶聲道:“一石三,竟是一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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