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廬,嚴嵩坐在那裏苦笑。


    嚴世蕃第一次看著奏疏蹙眉,沒有了大權在握的得意,“蔣慶之利用翰林院論戰徹底叛出儒家,許多人都在等著陛下表態。


    若陛下態度曖昧,那麽雙方還有轉圜的餘地,可陛下今日點頭,這是讚同之意。爹,那些人視咱們為陛下心腹,咱們也會成為他們的死敵。”


    “難道以前不是?”嚴嵩歎息,“從夏言下台,到我走進直廬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曉,此生要麽榮華富貴到極致,要麽就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陛下為何……”嚴世蕃捂額,“陛下性子執拗,二十餘年鬱積的怒火一朝被太子之死引發,他這是要與那些人不死不休啊!”


    不知過了多久,嚴嵩說道:“海外有大明宣慰司,舊港等地雖說貧瘠,可好歹那些土人心向大明。我兒若是去了那裏,憑你的本領,不出三載,定然能成為舊港之主……”


    嚴世蕃抬頭。


    嚴嵩微笑道:“為父大把年紀了,想來也活不了多少年。陛下在,為父安。”


    嚴嵩比道爺大了許多,他覺得自己會死在道爺之前。


    “爹不怕被那些人掘墓鞭屍嗎?”嚴世蕃咧嘴一笑。


    “死都死了,怕什麽?十年之後為父定然身死了,你在海外做個牌位,為父魂魄自然就依附於其上,咱們一家子……依舊在一起!”


    嚴嵩摸著嚴世蕃的肩頭,用力捏捏。


    嚴世蕃身體後仰,閉著眼,“孩兒不走!”


    ……


    “有多少?”


    裕王問道。


    楊錫尷尬的道:“殿下如今有三百二十貫錢。”


    “我定然是大明最窮的皇子。”


    裕王歎道,“對了,可有金銀器?”


    “有,不過宮中都有造冊。”楊錫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融了!”裕王吩咐道。


    “殿下,一旦被發現……”皇子典當東西,對外界來說就是醜聞。


    “速去!”


    裕王擺擺手,“記得盡數下注表叔贏!”


    “是。”


    楊錫無奈搖頭,出去後又迴來了,“殿下,大皇女來了。”


    朱壽媖背著一個包袱,看著很重的模樣。


    “壽媖你這是……”裕王看著妹妹把包袱一下丟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朱壽媖解開包袱,裏麵是一些金銀,“這是我五歲時得的,這是六歲時得的,這是……”


    裕王看呆了,心想果然還是我最窮。


    “你拿來作甚?”


    朱壽媖抬頭。“三哥,你幫我去下注吧!”


    “你……”


    “我賭表叔贏!”


    “你就不怕輸光了?”裕王說道:“宮中人都有一雙富貴眼,沒錢開路哪怕是咱們也會處處碰壁。”


    “不怕!”小姑娘拍拍手,“大不了我去表叔家吃住。”


    可裕王知曉這不現實。


    “哦!還有這個!”朱壽媖把手上的玉鐲子解下來,小心的放在上麵。


    “這不是你生母給的嗎?壽媖你……”裕王記得妹妹最寶貝這個玉鐲。


    “娘去了之後我在宮中無人過問。”朱壽媖笑道,“娘臨去前說過,誰待你好別著急相信他,要等,若是他能一直對你好,那才是真心的。”


    小姑娘認真的道:“我知曉,表叔是真待我好。”


    ……


    裕王拿到了典當後的數據,看了一眼,“怎地多了一百餘貫?”


    楊錫嘿嘿一笑。


    “說!”裕王冷冷道,在這等時候,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會成為攻訐他和表叔的工具。


    “奴婢有些私房錢……”楊錫低著頭。


    ……


    “老四據聞被盧靖妃毒打了一頓。”


    裕王給蔣慶之帶來了最新的八卦。


    “為何?”蔣慶之正在看書,書是正經書,據聞是楊慎在雲南寫的。


    “我也不知。”


    ……


    此次京師有人開盤賭蔣慶之拿出來的所謂成果,蔣慶之勝是一賠五的賠率,敗是一點二的賠率。


    雖然隻是一點二,但依舊有許多人下注。


    敢開這等大盤的人自然不簡單。


    王舉是負責人,背後卻隱隱約約的有十餘家人支持。


    “王先生,有人下注。”一個隨從進來,王舉三十餘歲,看著養尊處優的模樣,“這幾日下注的人多不勝數,怎地,來人不對?”


    隨從說:“聽那聲音像是宮中人。”


    “下了多少?”王舉問道。


    “一萬三千貫。”


    “不算多。”王舉說:“後宮嬪妃不敢幹這等事,那麽唯有那些大太監。對了,下注三十萬貫那人可查出了來曆?”


    隨從搖頭,“那日咱們的人跟著他,沒幾下就被甩開了。”


    “三十萬貫,誰那麽大的手筆?”王舉有些困惑。


    隨從笑道:“管他呢!有那三十萬貫,咱們賠了那些下蔣慶之輸的賭注後,應當還有剩餘。”


    “也是。”


    ……


    這一日天公作美,萬裏無雲,君臣匯攏出了京城。


    到了蔣慶之的田莊邊緣,隻見前方一片麥浪。


    “正好今日麥收。”蔣慶之說道,順帶哼著一首輕鬆的歌曲。


    韓山帶著一隊男女在前方等候。


    “說是有貴人來,這貴人沒事來咱們這幹啥?”有人嘀咕道。


    “管他幹啥,咱們隻聽伯爺的。”韓山說。


    “不會來的是皇子吧?”有人說道:“上次來了兩個少年,看著就不是凡人。”


    “是神仙不成?”有人笑道。


    “陛下是神,那皇子豈不也是神仙?”那人認真的道。


    韓山沒好氣的道:“那皇子的老師是什麽?”


    “那是仙師啊!”


    艸!


    韓山忍不住踹了這廝一腳,這時有人喊道:“來了來了。”


    韓山趕緊站好,喝道:“都站好了,別給伯爺丟人。”


    眾人隻見前方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道袍男子走來,自家伯爺就在道袍男子身邊,指著那些田地笑吟吟的說些什麽。


    “陛下,這便是臣的莊子。”蔣慶之說道。


    “當初說給你更大的,可偏遠了些。朕想著你身邊沒什麽親人,又怕仆役欺你年少,把你哄騙了,便弄了個近京師的小莊子。”


    嘉靖帝想到了當初蔣慶之剛到京師時的模樣,“那時你廋削的讓朕擔心,如今看著卻壯實了許多。”


    蔣慶之笑道:“臣原先的衣裳如今都穿不得了。”


    “多吃。”嘉靖帝點頭。


    “是。”蔣慶之很認真的道。朱希忠嘀咕,“我就從未見過這廝如此認真過。”


    這時有人問道:“長威伯,我等來此是為何?別說是幫你家麥收吧!”


    朱希忠在蔣慶之身後低聲道:“吏部左侍郎陳彥。”


    嘉靖帝淡淡的道:“蟲子哪裏都有,朕唯一的法子便是隔一陣子抽打一番。”


    把臣子比作是蟲子……蔣慶之莞爾,他迴頭看了陳彥一眼,“陳侍郎還真說對了。”


    陳彥四十餘歲,看著笑眯眯的很是可親。


    孫重樓嘀咕,“賤人笑眯眯,不是好東西!”


    徐渭對胡宗憲說道:“此人我記得是那邊的吧?”


    胡宗憲點頭,“此人看似和氣,行事卻頗為狠辣。前年和人爭奪吏部左侍郎之位,他看似必敗,於是便故作大度模樣,對那人頗為恭謹。甚至主動為自家的女兒上門說親……


    就在兩家談婚論嫁時,陳彥突然發難,以對手貪腐為由發起彈劾……”


    “那人真貪腐了?”


    胡宗憲點頭,“貪了三百貫。”


    “那是咎由自取!”徐渭說道。


    “可坊間有傳聞,那行賄之人乃是陳彥的遠房表弟。”


    臥槽尼瑪!


    徐渭隻覺得脊背發寒,“夠狠,夠陰毒!”


    胡宗憲走過去,尋機把陳彥的背景告知了蔣慶之。


    尼瑪!


    這不是陰人,是毒人啊!


    正好嘉靖帝止步,看著麥浪作欣慰狀,蔣慶之對崔元說道:“老崔,你也就是一張臭皮囊好看,和陳彥比起來真差遠了。”


    崔元第一次沒生氣,而是冷冷的道:“那等人我都不敢招惹,你小心被他毒死。”


    蔣慶之無意間看到了徐階,老徐看似不經意的走到了嘉靖帝身邊,摸了幾下麥穗,似乎感慨萬千。


    老徐的陰比陳彥有過之而不及,至少陳彥最終沒把女兒嫁過去。


    陳彥笑眯眯的走過來,“長威伯。”


    “陳侍郎。”蔣慶之淡淡拱手。


    “不知今日是個什麽章程?”


    翰林院侍讀學士高一鳴今日一直在蓄勢,到了田莊後,他四處看看,並未發現什麽異常,此刻便開始發難。


    “長威伯說的成果何在?”高一鳴指指日頭,“這日頭也漸漸起來了,早些驗證了真偽,咱們也能放心遊玩不是。”


    蔣慶之正在低聲和周夏說話,聞言看了他一眼,“很急?”


    “急。”高一鳴笑了笑。


    陳彥說道:“倒是不急,不過老夫看到了小溪,此處想來魚兒極多,早些見了成果,老夫也好去垂釣一番,為今日出遊添個菜。”


    道爺迴身,蔣慶之微笑道:“就在這!”


    他指著這一片麥田,“這便是我弄出來的成果。”


    眾人愕然。


    高一鳴尖銳的道:“讓老夫看看……”,他摸著麥穗。,“難道這麥子吃了會成仙?哈哈哈哈!”


    蔣慶之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高學士腦子裏都是神仙鬼怪,可知這莊稼一畝收成多少?”


    高一鳴一怔,蔣慶之追問道:“高學士可知一畝收成多少,百姓方能活命?”


    高一鳴:“……”


    蔣慶之繼續問道:“高學士可知如何讓莊稼增產?”


    高一鳴:“……”


    蔣慶之歎道:“你這不知來那不知,這翰林院侍讀學士學的是什麽?之乎者也嗎?之乎者也可能養活你一家子?不能!養活你一家子的是那些人!”


    蔣慶之指著那邊等候的韓山等人,“可這等養活你一家子之人,卻被你等視為賤人!”


    高一鳴卻冷笑,“那麽長威伯今日是要讓老夫看看這莊稼的收成?”


    蔣慶之點頭,“正是。”


    眾人愕然看向那片麥浪。


    “能增收多少?”有人在高一鳴耳畔急促說了一番,他冷笑道:“北地小麥畝產一石左右,難道你這裏還能有一石一鬥?”


    “若是有呢?”蔣慶之反問。


    “那老夫今日便為你牽馬又如何?”


    牽馬便是為奴為仆的姿態。


    蔣慶之看了道爺一眼,“陛下。”


    “嗯!”道爺輕哼一聲,心想這娃竟然不提前和朕通氣,可見是該打了。


    “臣請陛下看看天色,此刻麥收可好?”


    這是要把此次麥收的檔次提升到國家大事的地步不成?


    在場的都是老鬼,馬上就知曉了蔣慶之的用意。


    道爺看了一眼天色,下意識的掐指一算……然後再度握拳。


    “可!”


    蔣慶之一揮手,韓山帶著人就下了田地!


    “可有把握?”朱希忠問道。


    蔣慶之拿出藥煙。


    “老朱,我曾說過咱們的事業無比輝煌,這隻是開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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