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白府,白芷在馬廄旁看見那匹汗血寶馬正悠閑地吃著幹草,好愜意的樣子。白芷暗叫糟糕,馬忘記還給人家了。清荷見白芷癡愣著看著那匹馬,偷樂道:“得了,借馬思人了,還說隨緣呢。”


    白芷歎息:“真想跟著九郎一走了之,一路下蛋迴京城。”


    “……”清荷傻了。


    白芷逍遙地樂嗬嗬迴自個兒的臨水軒,隻不過還未踏進臨水軒,白淵便命人喚她去書房。這兩年來她甚少去書房“麵聖”,如今她也知刮什麽風,並不詫異。


    她一進屋,白淵便開門見山:“這裴九算是個良人,你與他商榷得怎樣了?和好了嗎?”


    白芷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白淵滿意點頭:“甚好。”


    裴九遠在京城,無論她這蒲葦怎麽生長,也到不了穩紮京城的磐石身邊。她就慢慢長,長到不能再長,然後來一句“紅顏催人老,不等了”便是。她仁至義盡,相信白淵也不會怪她。


    白淵心頭石落了下來,提到白芍:“芍兒與錢郎(白芍夫君)打算在京城紮根,昨日來了書信,已購一處老房子。”


    白芷大驚,不好的預感席卷而來。


    京城,多麽可怕的字眼!


    白芷總盼著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熊風、裴九走後,日子又像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白芷不再是步行翻山越嶺去找秋蟬,而是順便遛馬,把汗血寶馬綁在馬車上,如個貴家小姐一樣招搖過市。


    於是,白芷在蘇城又多一負麵評價——嬌生慣養!


    白芷覺得無所謂,隻是極為重視名聲的清荷叫嚷了許久:“小姐,莫要為一匹馬而失更多啊!”但白芷依舊我行我素,還反唇相譏:“我若不遛這馬兒,好好一匹千裏馬被糟蹋,你說得損失多大!這人言碎語,能值多少個錢?”


    清荷無法迴答,但心裏仍覺得閑言碎語比這馬兒值錢!肯定是小姐被那裴九弄得鬼迷心竅,才這麽不顧分寸。


    白芷自知她在封閉的蘇城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對於其他人,她不想顧慮太多,隻想在白淵沒“狗急跳牆”把她嫁到外鄉之前,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在那個宛若現實的夢境裏,她顧慮太多,失了很多本該有的快樂。她常年深居簡出,不是女紅便是琴棋書畫,而這些都不是她所愛,可礙於自己是“大家閨秀”,逼著自己做這些,自以為高人一等。可到了京城,她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麵的山村野姑,卻還自以為看到了天,以致不自量力,貪戀慕屠蘇,為以後的人生添加了一抹濃重的悲劇色彩。她羨慕秋蟬,秋蟬雖出身草莽,卻能隨著自己的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習武便習武,想嫁人便歡天喜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秋蟬的相公是一名山間藥夫,以采藥為生,常年居住於山間。秋蟬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日子過得單調,卻能安享晚年,平平穩穩、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哪裏像她,擔憂命運坎坷,拚命想把握住自己現在所擁有的。


    可白淵到底是白淵,一心想上京城大展宏圖,即便是再小的機會也不會錯過。白淵常常給住在京城的白芍寫信,到底是聰明人,不直言自己想去,但每封信皆表達出自己思女心切,盼著早日團聚,又歎官事在身,無法抽身,若能在京城求得一官半職,那便是極好的。


    白芷沒讓這些“思女信”傳到京城去,她半路劫了,把這些虛偽的信一封封燒毀。她相信白芍也不會奇怪沒有家書的事。因為自打白芍嫁出去,白淵所寫的信都被白芷給劫了燒毀。


    她為了保住這個家,不得不做“不仁不義”之事,即使天打雷劈,她也迎著任雷劈。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適宜拜佛。柳氏命丫鬟來臨水軒問白芷願不願意去白馬寺。白芷今日與秋蟬並無約會,反正在家也是閑著,便隨著柳氏去了。


    這千裏馬拉著馬車,讓人仿佛身處空中,飄飄然。柳氏被馬車抖得腦袋疼,想扶額,卻因為手抖得厲害,戳到了眼睛,忙命馬夫停車。


    白芷暗叫不好,這千裏馬有伯樂,也不帶這麽歡樂的,要是把伯樂娘給弄瞎了,後果極嚴重。


    “娘,沒事吧?”


    “今兒馬車是怎麽了?奔跑還跳著舞步不成,這麽顛簸!”


    “興許是山路崎嶇吧。”白芷心虛。這汗血寶馬認主人,有她在,它一般都帶著舞步奔跑……她是習慣了,可她娘還需長期體會。


    當他們來到白馬寺,卻不見來往香客,門庭冷清,不知是何緣故。白芷讓柳氏暫且在門口等候,她和清荷到寺中查看,方離開馬車,那匹汗血寶馬忽然前蹄上抬,高亢地叫了一聲。白芷愣了愣,這馬今天是否興奮過度?她記得,她前些天有遛馬啊!


    待她準備進寺廟主堂之時,門口竟有士兵把守,見她走來,兵刃相交,擋住她的去路:“夫人請迴,將軍在佛堂行禮。”


    “夫人?”白芷抖抖眉毛。


    一旁的清荷扯著嗓子叫:“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尚未出閣,你們怎能這麽汙蔑我家小姐名聲!”


    門神般的士兵麵麵相覷,再看看白芷一身行裝,不表態了。白芷穿的不是少女裝,是柳氏舊衣改良的衣服。而發髻,因出門匆忙,她隻是隨意讓清荷綰了發髻。不是白府窮得連一件衣服都買不起,而是白芷穿膩了錦衣,偶然有次習武後滿身大汗,換了秋蟬的純棉布袍,覺得舒服得緊,便想買一件。奈何財政大權一直握在二娘手中,二娘覺得堂堂知州之女穿布袍有失體統,便沒給她。柳氏心疼女兒,偏巧有一件素色布袍,便贈給了白芷,白芷到製衣店改良了下,又因是母親割愛所得,她穿這件衣服穿得頻,一直未招來非議。如今經這門神士兵們提點,她才知為何未引來非議。她早已汙名在外,被稱為“不貞之女”,穿少女裝倒顯得裝了。這些士兵都是外城人,自是不認得她。


    白芷不想在此事上多費口舌,母親還在外等候,她便問士兵:“裏頭的將軍大人何時行禮完畢?”


    “今兒全麵禁了,姑娘明天再來吧。”


    白芷皺皺眉,心有不甘,來一趟不容易,卻無功而返?她不死心:“裏頭什麽將軍,這麽大架子?”


    士兵滿臉牛氣地噘著嘴:“當朝最有權勢的裴老將軍,還有最年輕的大將軍慕將軍。”


    一聽“慕將軍”,白芷心裏咯噔了一下:“慕將軍是……慕屠蘇?”


    “大膽,怎能叫大將軍的名諱!”


    “是是,我們這就走。”白芷廢話不多說,直接拉著清荷,逃命般地狂奔而去。清荷跟不上,嚷道:“小姐,等等我。”


    行禮剛剛結束,裴江裴老將軍和慕屠蘇神色和悅地出來,下台階,朝門口走去。慕屠蘇目光偶爾一瞥,見一抹身影越飄越遠。他眸色漸深,靜靜凝望。


    裴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嬉笑:“咦?你怎對那婦人看得這般入迷?從你臉色看來,你似乎受到了什麽驚嚇?莫不是白日見鬼?”


    慕屠蘇失笑,笑得無比苦澀:“這真要是見鬼就好了。至少……我還能妄想,她沒嫁人。”


    裴江聽著糊塗:“屠蘇,阿九說你自從陪你母妃來了趟白馬寺,變得沉默許多,我那時覺得阿九這孩子又犯病了,如今看你來這白馬寺的種種表現,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怎麽,喜歡上白馬寺附近尼姑庵裏的小尼姑了?人家不肯為你還俗?”


    慕屠蘇笑答:“不,比這更慘。小尼姑情願喜歡和尚也不喜歡我。”


    “喲,那以屠蘇的性格,該是會把那和尚調到京城的龍安寺當方丈了。”


    慕屠蘇迴:“裴叔叔原來真不了解我,我會讓那和尚還俗,還幫他娶妻。”


    “那小尼姑怎麽辦?”


    “她繼續在尼姑庵裏當尼姑,讓她死了這條心。”


    裴江一愣:“那你怎麽辦?”


    “自然陪她常伴青燈。”


    “屁話。”裴江忍不住啐一口。


    慕屠蘇不反駁,笑而不語,末了,補充一句:“尼姑庵與鳥獸為鄰,偶發禽獸之事,無人知曉。”


    裴江又啐了他一口:“禽獸!”


    他笑,目光卻飄得很遠。


    白芷見著自家的馬車,便立即飛奔上了車,令車夫火速驅馬離去。柳氏見白芷這模樣,不禁問:“芷兒,怎麽了?”


    白芷隻道無事。話多的清荷可憋不住:“小姐一聽世子在寺內,就這德行了。”


    柳氏愣了愣,柔聲說道:“芷兒,你與你心上人尚且清白之事,沒同世子講明?”


    “娘,此事你就別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我就你一個女兒。”柳氏眼底閃過一絲悲涼,“你和你父親是我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白芷一聽到柳氏還那般在乎白淵,心裏憋氣:“他寵二娘之時,可把娘放在他心裏一寸?”


    柳氏不再說話,隻是眼底藏了淚水。白芷看在眼裏,難過在心,她安撫著柳氏,撫摸柳氏的手背,無聲無息。如果家裏一直這樣就好了,雖然父親不再寵娘,但至少在娘看得到的地方,讓她安心。娘安心,便是她白芷最大的喜事。她不求什麽,隻求老天就這樣讓她白家窩在這小小的蘇城吧。


    可她一迴家,丫鬟便喚她去大廳,還命柳氏一同前去,她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一般家訓都會去大廳,還讓她娘一同前去,那麽便是——她犯事了。


    她能犯的事,除了劫信燒信還有什麽呢?


    果不其然,她前腳方跨進大廳門檻,白淵一掌拍了過來,扇在她臉上,結結實實的疼。本來白淵還想再扇幾個巴掌,卻因白芷被柳氏死死護在懷裏,讓她幸免於難。


    一向淡定的柳氏痛哭起來:“老爺饒命,芷兒犯了什麽錯,為何要這樣打她?”


    “你養的好女兒!”白淵氣得牙癢癢,吹胡子瞪眼,“她居然買通來福劫去我捎給芍兒的信!你問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柳氏愣了愣,看了看她懷裏沉默不語的白芷:“芷兒,快向你爹解釋你為何要這麽做,快!”


    她要怎麽解釋?說她知道白淵做京官後會拋棄她和母親,帶著二娘和他寶貝兒子去京城,從此不管他們死活?她可以這麽解釋的話,她肯定會大聲地去解釋!


    柳氏見白芷一直沉默,又著急又氣憤。


    白淵在一旁冷笑:“你妹妹嫁了個好人家,你心裏不平衡,要怪隻怪你自己不爭氣。當年那門好親事是你自個兒毀的,你怨不得人。我寵你妹妹,是因為她比你懂事!你別以為你劫了信,我就會寵你,對你這不爭氣的女兒,我是徹底失望了。”白淵恨恨地看著她,又想打她。


    柳氏一邊哭一邊護著白芷,嘴裏喊著:“老爺,饒命!”


    二娘在一旁假惺惺地當和事佬:“老爺,莫要生氣了。我想芷兒是在家裏待著悶了,不如讓芷兒去她舅舅家待一個月吧。”


    柳氏的老家正好在邊防處,幾乎與戰場臨著,如今戰事將近,局勢動蕩,讓白芷去那兒,能不能活著迴來都是個問題。


    然而憤怒的白淵卻接受了二娘的建議,拂袖道:“你到你舅舅那兒思過一個月再迴來!到時候你會知道做我女兒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白芷冷笑,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她不哭不鬧地說:“謝謝爹高抬貴手!”


    一旁的柳氏哭得梨花帶雨,甚是淒慘。


    柳氏是桐城人,而桐城在光輝王朝與南詔的邊界處。它地勢崎嶇,多山環繞,乃光輝王朝邊防重鎮。桐城是以農業為主,卻是以奴隸交易繁盛而得名。桐城奴隸交易集市有各種不同的奴隸,美豔妖嬈的碧眼波斯舞女,憨態實幹的大壯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全能才子,再或者武藝高強的世外高人,總之,你想要什麽,那兒應有盡有,任顧客挑選。能進奴隸交易集市之人,首先得付黃金十兩的門票錢才能入場。所以進去拍賣奴隸的主兒,非富即貴。


    白芷一直好奇那奴隸交易集市,幾番想去,奈何這黃金十兩對她來講太貴了,她負擔不起。此番前去,她自然也不敢想著奴隸交易集市之事,她不是去遊玩,是思過。


    白府大門外,停著一輛靛藍錦布木刻雕花的馬車。


    自從白芷被白淵下令去舅舅家思過,柳氏就沒少哭過。柳氏隻有一位哥哥,是個擁有好幾千畝地的大農民,在桐城是響當當的農業大戶。白芷年幼時在舅舅家住過一段時間,因當時性格驕縱,大小姐脾氣重,惹得小表妹常常哭,疼表妹的表哥十分不待見她,常常惡語相待,神情裏充滿了厭惡。後來她迴蘇城那天,表哥抓了好幾隻癩蛤蟆偷偷放在她的馬車上,嚇得她病了差不多半年。之後柳氏便不再帶白芷去舅舅家省親,生怕再來個“病半年”。


    如今白芷又要去那兒,柳氏一邊擔憂她侄子柳繼再整白芷,又一邊擔憂戰事將近,怕白芷傷到。做娘的,想的總比別人多。


    白芷安撫眼中淚光點點的柳氏:“娘,此番前去不過一個月,一眨眼工夫就過去了。”


    “切忌,莫再使性子惹你表哥了。”


    “知道。”


    如今她表哥可了不得,掌管柳家世代累積的幾千畝地,可謂是糧食之王了。


    白芷前腳進馬車,清荷後腳跟進來。她撇著眉,嘟著嘴,顯然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白芷自然知道她為何如此。小姐受罰,丫鬟同受罰,白遭罪。


    “清荷,你今兒多大了?”


    “十四了,小姐。”


    “哦,到適婚年紀了。”白芷迴想,夢裏她把清荷指給了恭親王府的高級侍衛,可最後清荷卻與管家私通,被那氣憤的丈夫一刀捅死了。


    “小姐,清荷還不想這些呢。”清荷羞澀地低著頭,嘴角卻揚著,噙著淺淺的笑意。


    這麽個清純的姑娘,怎會做出那種事情?白芷心生感慨,興許是她配錯了姻緣。


    去往桐城的路途,前半部分算是風平浪靜,一帆風順。她本以為來前的擔憂隻是自己嚇自己,可有些事,你以為過去了,越放心,偏偏總會給你當頭一棒。


    馬車驟停,白芷一個踉蹌,險些滾下馬車。簾子被掀開,車夫道:“小姐,前方有打鬥。”


    白芷愣了愣,探出頭往前方看。


    車夫算是聰明人,把馬車趕到草叢之中,又有大樹遮掩,不能稱得上完全隱形,倒也讓人一眼望不出。前方離得太遠,看不清是什麽人,隻聞女人的尖叫聲,聲聲淒慘,白芷打心底感覺寒冷。


    難不成是趁著戰亂,肆意妄為的山賊?他們正在搶女人上山寨?可她未曾聽過這附近有山賊呀。


    車夫也不忍聽遠方傳來的尖叫聲,皺著眉頭,縮在一旁不敢聽。


    清荷嚇得窩在馬車上大哭起來:“小姐,我們打道迴府吧。”


    白芷在一旁倒是鎮定:“那些人不會往我們這邊走,你沒聽見聲音越來越遠了嗎?”


    “好可怕,要是我們蘇城,哪有這等事發生!”清荷再接再厲地哭,仿佛隻有哭,她才能活著。


    白芷不答,心事重重。她真不知道桐城現在是什麽模樣了,可是斷壁殘垣,哀鴻遍野?她不敢想象。他們等了很久,即使不再有廝殺聲、尖叫聲,他們還是靜止不動,直到第二天天光,白芷才命車夫繼續前進。


    當他們來到遍地屍體的地方,馬速明顯慢了。白芷知道車夫是怕車碾過那些屍體。他們無能相救,至少也給人留個全屍。


    “救命……”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讓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再次掀簾:“小姐,有活口。”


    清荷受到驚嚇,縮在車內,不敢動彈。白芷抿了抿唇,迅速下了馬車,竟發現滿身是血的男子躺在那兒。白芷走過去,不得不驚歎這男子的生命力之強大,過去一個晚上了,他竟然還未死!


    白芷命清荷拿茶壺來,給那男子潤了潤喉嚨,她隻帶來少許金創藥,不足他用。如果再不止血,他可真要死了。白芷便挽著裙子,到附近找找有沒有止血藥草。


    幸虧她常年和秋蟬在一起,秋蟬嫁的又是山間藥夫,她耳濡目染,知道些基本的藥材。止血藥草並不難找,在那男子暈倒之前,她趕了迴來。


    救人為先,她把那些草直接塞進自己嘴裏嚼了起來。不得不提一下,她當時惡心得快吐了。當她把那些藥草敷在那男子的傷口之上,那男子微微睜開眼,看到一白衣女子,有著出塵不染的傾城容顏,垂下的柔順青絲拂過他的臉。他以為是仙女下凡,艱難地說:“謝謝。”而後安靜地暈死過去了。


    白芷在想,這個男人該如何處置?帶上馬車領到舅舅家?還是直接扔在這裏,讓他自生自滅?經過激烈的自我鬥爭,她還是把這男人背上馬車了。


    清荷見自家小姐大壯士般把一個男人背了過來,瞪著她的淚花眼,喃喃:“小姐……”


    白芷拚命地喘氣:“趕緊給他洗洗整理下,這血肉模糊的樣子,怪嚇人的。”


    “是。”清荷哆哆嗦嗦地把儲存的水倒進盆裏,給他清洗一番。待她洗淨那男人的臉,她愣了愣:“這公子長得可真俊。”


    白芷往那男子的臉上掃了一圈,暗歎,確實長得不錯。


    馬車好不容易逼近桐城,白芷在心裏打了許多腹稿。對於這男子,她該怎麽向那刻薄的表哥交代?路途相救,心生憐憫,若能救活算是好事,救不活也算是積德。從衣著打扮來看,這男子算是富裕之人,救活後好處自然不會少,最好敲詐個黃金十兩,讓她去見識下奴隸交易集市。


    桐城城門並未殘缺,還修葺得極為壯觀厚實。進城出城極為嚴格,有重兵把守。可白芷有一點想不通,這士兵似乎不是防止外族人進入,而是防止有人帶著兵器進入。後來她想想才明白,也難怪,龐大的奴隸交易市場在內,杜絕了外族,生意就沒法做了。


    白芷順利進城,來到她多年未曾來過的舅舅家,沿著台階拾級而上,宏偉的朱門巍峨地立在眼前,旁邊兩頭威武的大石獅子露出霸氣的獠牙。


    白芷想,原來當農民也可以發家致富!


    清荷上前去敲門,不一會兒一位背稍微佝僂的中年男子開了門。清荷把白淵的書信交給他,他便關門送信去了。不一會兒,那中年男子嬉笑著讓她進去。白芷方要跨進門檻,像是想到什麽,對那中年男子說道:“哦,馬車上還有一人,麻煩你背一下。”


    “好好……”


    看著那中年男子去馬車那兒了,她安心地撇了撇嘴,準備跨進門檻,卻聽見那中年男子失聲尖叫。白芷心想,這管家也太沒見過世麵了,不就是個將死之人嗎?


    隻聞那中年男子尖叫:“少爺!你怎麽了?”


    這迴白芷嚇得不輕,她……她所救之人,竟然是那永遠帶著厭惡的表情指著她鼻子罵她長大沒人要的表哥?


    真是巧得很哪……


    曲廊迴轉,紅欄綠牆,陽春三月桃花繽紛,偶有泉水叮咚,仔細一看,原是臨泉水榭。這似神仙般的居所竟然她舅舅家?白芷努力迴憶兒時,怎麽也不能把那遍地堆放稻穀,以倉庫為家的大雜院與眼前這典雅大氣的院落相比較。


    白芷聽舅舅說,原來早些年,桐城幹旱,大部分農民為此吃不上飯,更別說掙錢。柳家也不例外,遣散家仆,變賣房屋。白芷的母親柳氏憐憫娘家人,向白淵要了點銀兩去資助他們,奈何杯水車薪。沒想到一直在外求學的柳繼迴來,用柳氏讚助他們家的錢以超低價買了那些快餓死的農民的地,種的不是稻穀而是糧草,專門賣給各國軍隊。柳家偷偷摸摸地發了家,後來生意大了,仗著客源,開始明目張膽地開門做生意。


    白芷不得不承認,她這表哥,膽大,會投機取巧。他懂得桐城地理位置的優勢,地處邊境。他也懂得這些年的各國局勢,烽火不斷,征戰連連。他更知道“趁火打劫”,在別人揭不開鍋的時候,廉價收購土地!


    這樣城府深又唯利是圖之人,沒幾個仇家是不可能的!難怪被追殺!


    不過連累他人,這就是他的不對了。舅舅說,柳繼此番出行是去接他妹妹柳如,不想迴來路上遭遇不測。也便是說,當時柳如也在其內,不過如今下落不明。


    柳如該不是被搶匪搶去當壓寨夫人了吧?很有這個可能,從小柳如就是個美人坯子,甚至比白芷更勝一籌。她白芷已然算得上頂頂的大美人,那柳如更不用說了。


    白芷把自個兒的猜想告訴舅舅,舅舅哭得肝腸寸斷:“我家苦命的女兒啊!”


    白芷也為之歎息。


    柳繼醒來之時,已是三天以後。那日,白芷在廂房睡得正香,清荷趕著投胎似的迅速跑來,叫醒白芷:“小姐,柳公子醒了。”


    白芷那會兒還迷迷糊糊:“柳公子誰啊?”


    “小姐,你表哥啊!”清荷依舊興奮著。


    白芷蹙了蹙眉,神色古怪地看著異常亢奮的清荷:“他醒了,幹我什麽事?”


    清荷一愣:“不該去看看嗎?”


    “該去看。”


    清荷眼眸亮了亮。


    白芷躺迴床上:“我方才什麽也沒聽見,睡醒了再說。”表哥與睡眠,她覺得睡眠重要些。表哥醒了,她是該去看看,但若是她睡著了,不知他已醒,遲一些去也不為過。


    桐城距蘇城不過一天左右的路程,可白芷還是覺得自己水土不服,嗜睡得很。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悠悠睜開眼。她喚了喚清荷,叫了幾次,也沒人答應。她扯著嗓子再喚了幾次,依舊沒人應。白芷隻好自個兒起床梳洗,再出門。她隨意抓個丫鬟問了柳繼的住所,最後乖巧的丫鬟領著她去了。


    柳繼的住所極為特別,在湖中央修建的水榭之上。白芷雖會遊泳,但要她睡在那兒,她肯定不敢,這要是哪一天刮風下雨,睡到一半掉進湖裏,可真是人間慘劇。


    她方提著裙子上了竹梯,便見著清荷和一小藥童正在聊天。她說怎麽喚清荷不見人呢,原是跑到這裏來了。白芷也不惱,直接無視清荷,進了屋。


    屋裏彌漫著中藥味,白芷聞了聞,隻能辨識出幾味藥材。


    柳繼坐在書案旁,身披衣衫,手持毫筆在書寫什麽。該是聽見腳步聲,他把頭抬起來,見到白芷,愣了愣。


    白芷先打招唿:“表哥,身體好些了嗎?”


    柳繼放下筆,走了過來,示意白芷坐。白芷順意坐著,等待柳繼發話。柳繼在她旁邊坐著,他臉色發白,嘴唇幹裂,唯一能辨得出他還是活人的,隻有那雙眼睛,會動,會眨。


    他這副樣子還爬起來,顯然,在書寫著極為重要的東西。


    “你是白芷表妹?”


    未曾料到,他第一句居然是這個?


    “難不成你想芍兒了?”白芷揶揄。


    柳繼幹笑兩下:“多年未見,不認得了。你變了很多。”


    “表哥也是,記得以前常常趕我走,當我走的那天,表哥興奮得差點放鞭炮慶祝。”


    柳繼道:“年少無知。”


    白芷道:“如今年輕有為,仇家卻多了。莫要怪表妹多事,你這次……”


    柳繼原本臉色就白,如今更是白得徹底:“我想應該與這次戰爭有關吧。表妹該知我賣軍用糧草,不分國界。南詔王好戰,攻打周邊小國,以擴充自己國土。所以他成了我的大雇主。這一戰,他向我訂購所有糧草,可惜遲了一步,我的糧草早已被裴將軍所訂。南詔王認為我不守商人規矩,以國為先。”


    “所以惱羞成怒,派人來殺你?”


    “表妹救得我,怎不知道我所傷之處?”他微眯著眼,認真地注視她。


    白芷被他看得臉有些紅:“傷口雖多,卻都未傷到要害。”


    “留我活口,擄走我妹妹。”


    “脅迫人質,逼你就範?”白芷接口。


    柳繼見白芷那認真的模樣,白皙凝脂般的臉,雙瞳剪水,還有那烏黑如墨的青絲……這三天裏,這樣的容顏一直入他夢中,讓他不願醒。


    他見過比白芷更美的美女,可為何偏偏她的容顏,是那般清晰!


    “表哥。”白芷見柳繼不說話,忙不迭喚了他一次。


    柳繼迴了神:“我想應該是吧。”


    白芷低頭沉思,柳繼再次望著白芷,發愣許久。躲在門外的清荷偷偷看到裏麵的場景,眼神黯了黯,目光同樣停在柳繼身上許久許久。


    小藥童拍了拍她,她才迴過神來。


    小藥童道:“老爺其實有意要給少爺納妾,你叫你家主子幫幫忙唄。”


    清荷臉通紅起來,明知故問:“幫什麽啊!”


    “每天來看我是假,看少爺才是真!喜歡少爺……嗚。”清荷忙捂住小藥童的嘴,滿臉懇求地小聲道:“聲音小些。”


    小藥童扒開清荷的手,大唿兩口氣:“你才見少爺幾迴,就喜歡上了?好不可思議。”


    清荷不服氣地噘嘴:“沒聽過一見鍾情嗎?”


    “可我看,少爺對你家小姐一見鍾情了。”


    “……”清荷悶著不說話,迴頭瞄了屋裏一眼,隻見白芷與柳繼在談著什麽。


    白芷打算離開了,她站起來對柳繼道:“表哥,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柳繼欲相送,白芷忙推托:“不必了,我認得路。”


    “這……”正在他猶豫之時,舅舅手裏攥著一封信,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繼兒,有你的信。”


    柳繼忙不迭接過,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道:“爹,趕緊準備黃金,有多少準備多少。”白芷愣了愣,難不成對方脅迫柳如,為的是錢?


    舅舅忙點頭,去金庫拿黃金。


    白芷接過柳繼手中的信,上麵隻有一句話——想要人來桐城奴隸交易集市。


    白芷大為震驚。柳繼怒罵:“南詔王實在太卑鄙,我已答應把糧草賣給他,他卻還想占我便宜。”


    南詔王果然老奸巨猾,把柳如公開拍賣,柳繼能不能救迴妹妹,就看錢出的多不多了。想必南詔王會派人故意去抬高價格,多撈點錢過去,然後用“賣柳如”的錢去買柳繼的糧草……


    這既答應了柳繼的要求放了柳如,又能白拿柳繼的糧草,可謂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雕!


    當然,這些都與她白芷無關。這是柳家的事,她隻是個客人!不過,她對奴隸交易集市十分感興趣。


    “表哥……”


    “什麽?”


    白芷輕咳嗽兩聲:“那個……我救了你一命,我想要點報酬。”


    柳繼震驚地看著她。


    白芷不好意思地尷尬笑了笑:“別緊張,不會要你以身相許,隻要黃金十兩!”


    “……”


    “……”


    “待會兒跟我一起去奴隸交易集市吧。”


    “好。”


    她這算趁火打劫嗎?


    奴隸交易集市並不是每天開放,開放日隻有每月初一至初五。這裏的奴隸商品要麽是主人不要了,要麽就是被人販子拐進來的。無論武功怎麽高強,怎麽力壯如牛,進了奴隸交易集市就插翅難飛,隻能等待被拍賣,至於被拍賣以後逃不逃得掉,則不是奴隸交易集市的事了。黃金會放在固定的金庫裏,看管人會為顧客點清金額,開一張票據作為資產總值給顧客。也就是說,進了集市,帶了多少錢隻能買多少錢的東西,不允許超額。


    集市上,有來自各國各地的人,他們正在挑自己心儀的奴隸。因為柳如是公開拍賣,不會在集市上,所以柳繼無心逛,直奔拍賣市場。


    白芷摸摸自己的票據,她全部家當都拿出來了,總值白銀五百兩。以前她覺得挺多,如今走馬觀花看了下,她能買的奴隸寥寥無幾。她雖沒買奴隸的打算,但還是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比較好。


    白淵買清荷不過花了五十兩白銀,她這能買十個清荷的錢,在這裏卻連買個小孩都不夠。白芷實在想不通,這些奴隸鑲金子了?


    柳繼看出白芷的疑問,告訴她:“這裏的奴隸有的可能是被拐被劫的皇子都說不定,渠道不同,價格自然要另當別論。”


    “那我要是買了個皇子,你說我是放他走,等他感恩戴德呢,還是把皇子當奴隸使,滿足虛榮心?”白芷覺得這裏有皇子簡直天方夜譚,就算有,買個皇子有何意義?她以嘲弄的語氣和柳繼開著玩笑。


    “你可以逼迫皇子和你生個孩子,母憑子貴,用錢換個皇妃,豈不妙哉?”


    “……”好吧,白芷拜服!


    此時,拍賣市場已人山人海。在集市所搭的台子上,柳如被五花大綁在十字柱上,她顯得很無力,儀容卻依舊整潔。柳繼一向疼柳如,他見柳如被像個商品一樣擺在眾人麵前,心如刀絞,差點失控衝上去救人。


    還好白芷及時阻止:“表哥。”


    拍賣早已開始,叫價一浪高過一浪。太過美麗的女子,想要的都是男人……


    柳繼不想讓柳如繼續待在那兒,懶得叫價,直接把自個兒所帶的全部黃金報了上去。黃金三千兩,比此時五百兩多出了許多倍!


    拍賣市場一下子寂靜無聲。


    白芷心想,十拿九穩了。一個女子值黃金三千兩,如果還有人出高價的話,那麽那個人要麽好色至極,要麽看上這女子了,再要麽……


    有錢沒地方花。


    “黃金三千五百兩!”有人伸出手,朗朗聲音在寂靜的拍賣市場響起,顯得如此突兀又有力。


    白芷好奇地望去,一抹白影進入她的眼眸裏,斜飛入鬢的眉,細長冷然的鳳眼,英挺的鼻,永遠帶笑實則不笑的薄唇。


    他立在那兒,望著台上那女子,不苟言笑。


    慕屠蘇!慕屠蘇出了比柳繼高出五百兩的黃金,買柳如!


    而此時,無人能及!


    全場在等待倒計時,仿佛已然認定十字柱上的美人歸慕屠蘇所有。柳繼急紅了眼,生怕柳如被別人買去,竟然不合規矩,直喊:“黃金三千六百兩。”


    這六百兩從哪裏來?


    “你瘋了,表哥!”白芷忍不住怒罵,在奴隸交易集市上,若超額叫價,要被砍去雙手,無論是誰!曾有過先例,無一幸免。


    慕屠蘇要是不抬價的話……


    場麵又是一番寂靜。柳繼喘著粗氣,也有些緊張,他正為方才的魯莽後悔。可話已說出口,後悔頂不了用。白芷忍不住把目光轉向慕屠蘇,竟然就那樣直接撞進了他瞳孔裏,他正在似笑非笑地看她,仿佛在等待一場好戲。


    白芷望著台上沙漏裏的沙子在不斷地落下,這要是倒計時結束,柳繼可就玩完了。白芷咬咬牙,扒開人群,衝到慕屠蘇麵前。慕屠蘇仿佛就等著她到來,一雙細長的鳳眸眯了眯:“芷兒,又見麵了。”


    “芷兒不是你叫的。”白芷嫌棄地說道。


    慕屠蘇不怒反笑:“我若非要這麽叫呢?”語氣中充斥著不同尋常的威迫。


    白芷咬咬唇,望著台上的沙漏:“那你就叫吧。你趕緊叫價,多一文錢也行。”


    “我為何要叫價?”


    “你都出三千五百兩要買那個美女了,還在乎再多一百兩零一文錢嗎?”白芷忍著怒氣,急促道。


    “可那台上的女人最多就值三千五百兩,多一文錢,我也覺得不值,不打算叫價了。”慕屠蘇一臉認真,不似開玩笑。


    白芷望著沙漏,時間緊迫:“你要怎樣才能繼續叫價?!”她幾乎是在吼著與他說話。


    慕屠蘇的隨從硯台十分不滿地嚷嚷:“大膽,竟敢跟將軍這麽說話!”


    白芷翻著白眼狠狠瞪了過去,硯台愣了愣,堂堂大小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翻白眼的動作,太失體統了!他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家主子,未料沒見到自家主子滿臉嫌棄她的表情,反而見到得逞的笑意!


    “既然芷兒這麽說了,那我便不客氣了。要我叫價可以,陪我一個晚上!”


    “你當我是什麽?”白芷驀然轉身準備離去。慕屠蘇道:“整個交易會場上,除了我,無人攜帶超過三千五百兩黃金!”


    白芷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繼續舉步離開。


    白芷遠遠望去,柳繼正死死攥著拳頭,額頭早已布滿汗水,他一直盯著沙漏發呆,仿佛在等待悲劇的降臨。衝動導致的悲劇,他有能力承擔嗎?還有台上的柳如,今日已經初五了,若今日沒賣出去,她便要再等一個月,這一個月對她這樣的弱女子未免太過殘忍。


    可憑什麽要讓她來救?她隻是個客人!可她這個客人實在不忍心舅舅家突遭變故。從小舅舅對她比白淵對她還要好上數倍,不就是陪一個晚上嗎?能奈她何!她相信,慕屠蘇不會亂來,因為他隻想和自己喜愛的女子在一起。


    白芷轉身,抿了抿嘴:“成交。請叫價。”


    慕屠蘇再次伸出手,認真地看著白芷,眼中帶著莫名的嘲諷:“三千六百五十兩黃金。”


    他的叫價,震撼了全場,便是台上被五花大綁的柳如也吃力地抬起自己沉重的頭將他望著。此刻,沙漏的沙子剛剛漏完!真是千鈞一發。


    “你在這兒等我。”慕屠蘇朝白芷微微一笑,便徑直上台,與賣家幹起“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勾當。


    慕屠蘇為柳如鬆開繩子,心細地攙扶著軟塌塌的她,柔聲問道:“柳姑娘,你還好吧?”


    柳如幽幽睜開眼:“你認得我?”


    “待交易完成,拿到解藥再與你詳說。我先扶你下去。”


    “好。”


    柳如被慕屠蘇小心扶了下來。


    白芷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有了自己的判斷。慕屠蘇之所以買柳如,其實是……他好色至極。瞧瞧,那殷勤的模樣!柳如被扶了下來,白芷本想接她,卻被擠過來的柳繼捷足先登,柳繼到如今手還在發抖,他聲音沙啞地道:“妹妹,沒事了。”


    “哥!”柳如更咽地撲在他懷裏,顯然,她極為委屈。


    白芷望著兄妹情深的二人,不禁唏噓難過。她與白芍若能如此姐妹情深,不相互猜忌,那該多好。許是她們不同母,感情生分也屬正常,再加上白芍生母之死……


    白芷不再想了。


    “硯台,扶柳小姐迴府。”慕屠蘇忽然說道。


    白芷道:“不麻煩世子,我們自個兒走即可。”


    “芷兒莫忘了晚上之約,我會派人到柳府接你。”慕屠蘇朝她微笑,卻掩不住他眼眸的灼熱。白芷怔了怔,抿著唇點頭。


    柳繼看了他們兩眼,對來龍去脈不甚了解。


    “表哥,我們走。”白芷迴眸看著柳繼,想盡快離開。


    當三人準備離開之時……


    “且慢。”慕屠蘇忽然喚道。


    白芷不解地看向他。慕屠蘇道:“我隻答應叫價,其他並未承諾,這柳姑娘是我真金白銀買來的,你們可不能就這麽帶走。”


    柳繼大怒:“你想把我妹妹怎樣?”


    “不怎麽樣,花銀子總要物有所值,白瞎了那三千六百五十兩黃金,那可不行。”明明是柳繼問他,他卻自始至終隻注視著白芷。


    白芷猜不透慕屠蘇,一直都猜不透。不過有一點她已明了,他此番前來奴隸交易集市,目的就是競拍到柳如。多說無益,她也不想浪費口舌了。


    “表哥,把表妹還給世子吧,世子定然不會虧待表妹。”


    “表妹!”柳繼不肯。慕屠蘇也不著急,站在那兒不動,可那帶笑的目光十分明確地表達著,人,他們是帶不走的。


    柳繼狠狠地咬咬牙,把柳如交給硯台,還不忘威脅道:“好生照顧我妹妹,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就算傾盡所有,也要與你們糾纏到死。”


    慕屠蘇不給他承諾,拿到人,便先行離開。在與白芷錯身而過之時,慕屠蘇稍稍停頓片刻:“晚上,不見不散。”


    見個鬼!白芷在心裏狠狠咒罵,臉上卻表現出大家閨秀識大體的姿態,微笑著頷首。


    迴到柳府,柳繼把經過與父親詳說,父親不急,反而一臉鎮定地道:“如兒在世子那不會出什麽事。”


    “爹!世子是個男人。你不是不知,那些男人見著妹妹,眼珠子都綠了,似要生吞了妹妹。不行,我越想越害怕,趕緊想個法子救人。”柳繼皺著眉頭,煩躁不已。身上有傷的他,即使臉色再怎樣蒼白,還是忍著不倒。


    從小到大,柳繼就疼柳如,疼愛到白芷想搞死柳如。兒時,她處處折騰柳如,便是看不慣柳繼這般疼愛柳如,還有舅舅也將柳如視若珍寶。這些都是她不曾有的,她父親白淵唯利是圖,二娘巴不得她和娘早死,白芍表麵上乖巧,背地裏處處算計。她的家與柳如的家反差如此之大,於是她瘋狂地嫉妒柳如。殊不知,她越是折磨柳如,實則越是在折磨自己,因為讓她更加看清,柳如有多受人寵愛。


    這也是她再也不來舅舅家的原因。這種寵愛,她已目不忍視。


    “繼兒,世子是個例外。這兩年來,世子行軍在外,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賜美人無數,全數被他遣散。若是貪圖肉欲之人,豈會如此?”


    白芷瞎起哄:“表妹長得跟天仙似的,難免這世子忽然起色欲。”當然,她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十分了得,“他還約芷兒今晚不見不散。我看他就是個色坯子。”


    被白芷這麽煽風點火,柳繼更加緊張起來:“不行,我要找世子去。”


    未等舅舅發話,柳繼就急匆匆走了。舅舅對白芷的話留有三分懷疑:“芷兒,恐怕你是誤會世子了。”


    誤會是真,可就因為她太了解慕屠蘇不近女色,所以想不通他買柳如的目的是什麽!


    傍晚時分,白芷吃了碗稀粥,便命清荷為她梳妝。清荷一邊為白芷梳發髻,一邊問道:“小姐,晌午和柳公子去哪裏了?迴來你們倆臉色凝重得很。”


    “無事。”


    清荷見自家小姐口嚴,問不出話來,便也打消了好奇的心思,專心為白芷梳頭。


    “表妹。”門外柳繼忽然到訪,讓屋裏兩人驚了驚。


    清荷驚訝得連手裏的桃木梳都落在了地上。白芷看清荷如此緊張,加上她臉上浮起鮮有的紅雲,立即錯愕了。清荷喜歡上了表哥?她記得夢裏自己問過清荷喜不喜歡高侍衛,清荷支支吾吾說喜歡,她便把清荷指給了高侍衛。那高侍衛與表哥類型差十萬八千裏,表哥倒是和與清荷偷情的管家極為相似,精打細算,衝動起來沒腦!她這才明白,當初清荷的支支吾吾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拒絕她!


    如此一想,白芷心裏油然生出一絲愧疚,夢裏她亂點鴛鴦譜,苦了清荷一輩子,如今有改過的機會,她該好好彌補清荷一番。


    清荷去開了門,還來不及喚柳繼一聲,柳繼卻無視她,徑直來到白芷麵前:“表妹,世子不肯見我,隻是囑托我向你傳話,今晚不見不散。”


    白芷皺眉,這不是給柳繼一個暗示,救柳如,得靠她這次赴約嗎?


    果然,柳繼說道:“你與世子之間……”他遲疑了下,似乎在思考措辭,“以前相識?是朋友嗎?”


    “他向我提過親,被我拒了。”白芷如實招來。


    柳繼大驚。


    “今晚,我去探探口風,表哥莫急。”


    “有勞表妹了。”


    “嗯。”若不是有表妹被挾著,她大可耍無賴爽約,不去赴那十分不明了的約。


    戌時,慕屠蘇派了頂轎子迎她前去。白芷特意打扮了一番,抹了層胭脂,描了柳葉眉,梳了流雲髻,再穿金戴銀,一副富貴逼人的樣子。


    慕屠蘇約在山中長亭。她下轎子之時,慕屠蘇已然在自斟自飲。他似察覺到白芷的到來,驀然迴首,朝她淡然一笑。那笑容是真是假她辨不出,亦如他約她的目的,她猜不出來。


    幽香沁鼻,圓月當空,蟲鳴環繞。此情此景,白芷不由感歎,這地方委實不錯,適夜談。她舉步走至亭間,朝慕屠蘇欠身:“世子。”


    “坐。”慕屠蘇伸手示意。


    白芷在他對麵坐下,開門見山:“世子此番邀我前來,有何事?”


    慕屠蘇反問:“無事便不可邀你來敘敘舊嗎?”


    白芷迴:“世子百忙之人,不應浪費這等時間。”


    “我認為這等時間不算浪費。”慕屠蘇為白芷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白芷忽覺舒暢。慕屠蘇道:“這是西域果酒,醇而甜,試試。”


    白芷內心是想嚐嚐,嘴上卻不願承認:“我不喝酒。”


    慕屠蘇莞爾一笑,不勉強她,獨自飲了口。慕屠蘇看著似喝悶酒,連灌自己幾杯。她越發不明白,他這是要她看他喝一晚上的酒嗎?


    終於,他放下了酒杯,微醉的眼眸將她凝望著,道:“我一直未想明白,為何你看我的眼神不僅帶著疏離還有厭惡。”


    白芷不答。


    “從小到大,我一向要風得風,要雨有雨!我想要之物,從沒有得不到的!白芷,你厲害。”慕屠蘇朝她舉了舉杯。


    白芷迴道:“若世子逼我前來,是為這事,白芷隻想同世子說,並不是所有女子都會愛慕你,即使愛慕你也未必願意當你的妾室。人各有誌,世子無須鑽角尖。”


    慕屠蘇那麽自傲清高之人,她的拒婚,踐踏了他的自尊,所以他此番是找她興師問罪?可這問罪也太晚了吧,那都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芷兒怎不想,是我愛慕你,真心想與你同船共渡呢?”他嘴角噙笑,眼眸深沉,看不出是玩笑還是當真。


    “白芷何德何能,絕不會自負,世子放心。”她有板有眼,說得極為古板。


    慕屠蘇倏地笑了起來,細長的鳳眸微眯:“真是有趣,不枉我曾想把你娶迴家,好好研究一番。”


    “……”白芷瞄了他一眼,這是人話嗎?把她娶迴去研究?白芷板著臉道:“世子,打趣的話到此為止,白芷隻想問世子,要什麽條件才肯放了柳如?”


    慕屠蘇斂起笑意:“據我了解,柳繼尚未娶妻,你這麽關心柳家,可是與柳繼有關?他便是你心上人?”


    白芷不禁錯愕:“他是我表哥。”


    這迴輪到慕屠蘇驚愕,他自覺失態,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既然他隻是你表哥,那這件事,你無須再管,柳家小姐我會好生款待,若柳繼有心帶走柳家小姐,我想,他一定會來登門拜訪。”


    “表哥有來,隻是你閉門不見。”


    “若他帶走柳家小姐,你還會赴這個約嗎?”慕屠蘇眼裏帶著嘲弄看她,似看穿了她的“不守信用”。白芷無語,他說得確實對,那樣她肯定不會來。


    見白芷默認,慕屠蘇忽然伸手握住白芷的手。白芷震驚地掙紮兩下,掙紮不開。白芷大怒:“世子,男……”


    “男女授受不親?”慕屠蘇接了她的話,嘲諷地笑了笑,“你夜赴我這男人的約,不覺這話顯得單薄嗎?”


    白芷不答,繼續掙紮,奈何她即使在女子之中屬壯士,可在慕屠蘇麵前,這點力氣可謂班門弄斧。白芷屏息,不再掙紮,壓住怒火道:“世子到底想作甚?”


    他緊緊地盯著她:“我喝醉了。”


    “喝醉了有握手這怪癖?”


    “有握女人手的怪癖。”他忽然低著頭,把臉枕在她的凝脂手背之上,一言不發,隻是閉著眼。白芷愣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隻覺得別扭。她這算被人占了便宜吧?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終於發話了:“你心裏那個人到底是誰?真想見一見。”


    白芷忽然覺得攥她手的力度減小,她立即縮迴了手,站起來道:“時辰不早了,白芷先行告退,明日表哥定當登門拜訪世子,還望世子給個機會。再會。”白芷想徑直離開,所幸慕屠蘇並未阻攔。


    可走至一半,行於山野之間,白芷便後悔不該坐慕屠蘇的轎子前來,應坐自個兒的馬車,這樣迴去也方便。如今要她自個兒下山步行迴去,走倒是不難走,主要是夜路難測,怕出意外。


    忽然,身後響著馬蹄聲,且越來越近,白芷想,該不是怕什麽來什麽吧?她加快步伐,險些狂奔起來。她還未行動,一匹奔馳而來的駿馬橫在她身前,阻止了她狂奔的衝動。


    駿馬之上的慕屠蘇麵無表情地道:“上馬。”


    白芷欠身:“多謝世子美意,白芷想獨自走走。”


    “你若是再拒絕我,信不信明兒我讓柳繼再吃閉門羹?”慕屠蘇威脅白芷似乎上癮了。


    可這迴白芷學聰明了,她深知慕屠蘇不放柳如是為了引柳繼,目的不詳,但至少不會是為了她,事情有變!於是,她淡定地說道:“這是世子與表哥之間的事,白芷管不了。”


    她本想拐道繼續前行,誰知慕屠蘇長臂一撈,把她帶上了馬背。白芷身子未穩,摟著慕屠蘇的脖子驚唿:“你……”


    “廢話真多,閉嘴。”


    “……”白芷被慕屠蘇吼了,竟真的乖乖閉嘴。她便是白淵嘴裏常罵的,欺軟怕硬的孬種。


    為了保持“男女有別”,又要保持自己自身的平衡,她無處可依,隻好攥著馬兒脖上的鬃毛,模樣兒十分可憐。慕屠蘇又似故意刁難她,時不時急轉彎,於是她隻好扯著鬃毛穩住自己。


    好脾氣的馬兒一直忍著,直到忍無可忍,遂甩身,要把它身上的兩人甩下去。白芷直接脫離馬鞍,被甩了出去。慕屠蘇眼明手快,及時扯住她衣裳,雖衣裳被撕破,卻攬住了她的腰。因雙手離了韁繩,他也被憤怒的馬兒甩了下去。


    白芷被慕屠蘇緊緊護在懷裏,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因一塊石頭阻在慕屠蘇的腰上才停了下來。不過,白芷還是聽見他吃痛後悶悶地哼了一聲以及什麽斷裂發出“啪”的一聲。


    白芷從他懷裏爬了出來,忙問:“世子,你沒事吧?”


    慕屠蘇希圖坐起來,可腰疼得厲害,一時坐不起來。


    白芷見狀道:“我去叫人。”


    “無礙,讓我先躺會兒。”


    白芷便不動。


    慕屠蘇仰著頭,平躺在地上,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這次打仗迴去,母妃讓我成親。”


    白芷坐於他旁邊:“恭喜。”


    “所以,我要戰死沙場。”


    白芷一愣。


    慕屠蘇再次嚐試坐起來,可腰疼得他根本無法做到,他隻好作罷。白芷道:“我去叫人,你先別輕舉妄動,可能骨頭斷了。”


    白芷騎上已然平靜下來的馬,臨走之前,慕屠蘇說道:“你會迴來嗎?”


    “會。”


    他微微一笑。


    白芷急馳到附近的軍營,她下馬,對看守士兵說道:“你們速速去百裏坡。慕將軍受了傷。”


    看守的兩名士兵麵麵相覷,看著眼前衣衫不整,頭發上還插有幾根雜草,神情緊張的無名女子。白芷忙把馬牽到跟前:“慕將軍的馬,你們總認得吧?”


    兩位士兵終於從迷茫中迴過神,一位士兵火速跑去營帳,另一位士兵問白芷:“將軍傷到哪兒了?嚴重嗎?”


    “腰,估計骨折了。”


    那名士兵看看衣衫不整的白芷,又得知將軍傷的是腰,神色微妙起來。


    軍營帳篷裏出來一位少將,向白芷問了些話,便帶領幾個士兵前去營救。白芷本想跟過去,可走至一半還是改變了方向,直接迴柳府。


    未承想,已到三更,路途人煙稀少,她卻在迴柳府的必經之路上見著柳繼一人執燈等待,白芷拉著馬朝他走去,他見白芷狼狽而歸,怔了怔。


    白芷想著怎麽解釋,柳繼卻不問,伸手為她牽著馬,走在前頭為她帶路。


    柳繼不問不說,讓白芷心裏更是不好受。這可不是她那斤斤計較的表哥該有的表現。


    白芷頓了頓:“表哥,世子讓你明天去一趟。”


    “嗯,謝謝表妹。”柳繼不迴頭,壓著嗓子說道。


    兩人一馬靜靜地走著,比當晚的夜還要安靜。柳府早已熄了燈,眾人皆已睡下。白芷覺得自己晚歸得有些過了,好不容易在柳府看到一處亮著的地方,卻是她的廂房。


    白芷推門進去,屋裏正趴著睡的清荷被驚醒,見是白芷與柳繼,安了心。可見白芷衣衫破爛、發髻糟亂,清荷嚇得臉色發白,忙不迭找來衣衫為白芷披上:“小姐,你這是……”


    “清荷,小姐就交給你了,好生照看著。”柳繼吩咐道。


    “是。”


    柳繼把目光轉向白芷:“今天也累了,表妹好好歇著。”


    “謝謝表哥。”


    柳繼點頭,關門離去。清荷終是憋不住:“小姐,世子把你怎麽了?”與此同時,她眼中含了一泡淚,看起來比白芷還委屈。


    “摔馬所致,別緊張。”


    清荷撩開白芷的手臂,白皙如瓷器的皮膚上有幾道小傷口,清荷小心翼翼清理完,略顯擔憂地道:“小姐,我總覺得柳公子是誤會了什麽,明兒你記得解釋。”


    “嗯,明兒再說吧,我有些乏了。”


    清荷為白芷鋪了床,白芷脫了衣衫,上了床。清荷輕手輕腳掐滅了油燈,關門離去。


    黑暗中,白芷睜著眼,心裏惴惴不安。


    明天,許是有諸多事要發生吧!


    興許是昨晚的勞累所致,白芷今兒起得晚,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她喚了幾聲清荷,未有人迴應。此次她不再掙紮,想必那丫頭又去看心上人了。白芷自個兒洗漱梳妝好,方想出廂房,在門口遇見行色匆匆的清荷。


    “小姐,你醒了?”清荷眼眸黯淡,氣色不佳,眼下發黑,似一夜未睡好。


    白芷問:“昨兒當鬼去了?精神怎麽如此恍惚?”


    “有嗎?我方睡醒,便來看小姐,未承想,小姐比我起得早。”


    她起得也不早了。白芷看清荷眼神躲閃,似隱瞞了什麽,但看她不想說,也就不追究,命她去端碗粥來。白芷喝粥之餘,閑閑地問一旁的清荷:“也不知表哥去找世子沒有,清荷,你去瞧瞧。”


    “啊……好。”清荷咬咬唇,不甚情願地離開。


    白芷愈發覺得清荷古怪,卻又看不出古怪在哪裏。清荷迴來稟報說,柳繼已去多時。白芷點頭,心想,柳繼與慕屠蘇應該正在談條件。如不出意外,過些時辰,她便可看見迴歸的柳如了。


    白芷對柳如的印象停留在年幼的嫉妒上。她十分嫉妒柳如的萬千寵愛,自我哀憐,覺得命運萬分不公。如今,她也看淡了,寵與不寵也就是那迴事,沒人疼,那便自己疼自己多點,不用自怨自艾,弄得自己不開心。


    喝完粥,白芷想找舅舅下棋,可還未走到舅舅別院,便見著柳繼和舅舅風塵仆仆朝她走來,步伐急促,行色慌張。柳繼見著白芷,欲言又止,似在猶豫。


    舅舅耐不住柳繼的婆婆媽媽,對白芷道:“芷兒,昨兒你是否去見過世子?”


    “正是。”


    “你可知世子的腰……”舅舅神色微妙地瞄了一眼白芷,未把話說全。


    白芷仿佛明白舅舅其中的含義,臉不禁燒紅:“世子因救摔馬的芷兒才傷了腰。”


    “……”比舅舅還要震驚的是柳繼,他癡愣地看著白芷,如有百爪撓心,緊緊鎖著眉頭。白芷未注意,她身後的清荷的頭低得險些紮進土裏。


    “難怪世子惱於你。”舅舅嗔怪,臉色漸好,“我們與世子已談好,世子答應送還如兒,隻是接如兒之事,世子點名要你前去。”


    白芷不甚理解。


    舅舅道:“舅舅不知你與世子有何約定,隻知現在世子怨你不守承諾,遷怒於我們。你去登門道個歉,行嗎?”


    不守承諾是指她未曾迴去?當時時辰已晚,三更更聲已然響起,再者去救他之人數量足矣,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她既無用,倒不如早些迴來,白白去那一遭有何用?不過,她失信於他確有不對。但她委實不想去賠那個禮,她覺得沒必要再與他見麵。


    但看舅舅這副表情,顯然慕屠蘇是為難他們了。


    也罷。


    她不想看舅舅為難,也不想與以前一樣,被人傳“欺負”表妹。


    “那芷兒這就前去賠禮道歉。清荷,我們走。”白芷看了眼柳繼,未承想,他一直在注視著她,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消失,怕記不得她的容顏。


    柳繼今兒也是古怪得很。


    慕屠蘇暫住邊防大將裴老將軍家中。此次戰爭,裴老將軍領第七子裴七駐紮邊防外軍事重地。而同樣是將軍的慕屠蘇竟在作戰前期大剌剌住進裴老將軍家中,還閑情逸致地邀美人共度“美好的夜晚”,傷到腰,活該!


    白芷坐在大廳裏,看著樸實的內設,沒有名家寶器,便是桌子、椅子也是極為普通的那種。外傳,裴老將軍勤儉樸實,如今看來果真屬實。


    原來,傳聞也有真的時候。


    府上小廝命白芷去內室,說是慕將軍腰傷嚴重,起不得,大夫吩咐他臥床數日。白芷其實並不想就這麽過去,怎麽說她也是姑娘家,看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實有不妥。可礙於慕屠蘇的特殊狀況,白芷也隻好硬著頭皮過去了。


    一進屋,便聞到濃濃的中藥味,白芷習慣性地辨識一番,她醫術淺薄,辨識不出幾味藥材。她走至床榻旁邊,床帷垂著,見不著裏麵。


    “芷兒來了?”裏頭響起慕屠蘇稍顯疲憊的聲音。


    “是。世子病況似乎有些嚴重?”


    “身體病倒能治,心病治不得。”


    “那實在是罪過了。”白芷波瀾不驚地說道,“白芷定會為世子多求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安康。”


    帷帳裏的慕屠蘇失聲笑了笑。


    白芷接聲道:“據聞世子對白芷有所不滿,想來是為昨兒失信之事,其實白芷那樣做是有原因的。”


    “哦?且講!”


    “我受傷了。”她為自己圓個謊。


    倏地,帷帳被掀開,慕屠蘇皺著眉頭,費力地坐起來。白芷大驚,忙上前製止:“世子,你這是作甚?”


    慕屠蘇冒著虛汗,咬牙隱忍痛苦,忽然抓著她的手:“傷到哪裏?讓我看看。”他眼中是讓人無法質疑的擔憂與焦慮。白芷怔了怔:“沒什麽大礙,世子放心。”


    “對不起。”


    “……”白芷不甚理解,“世子為何道歉?”


    慕屠蘇苦澀一笑:“因為你沒迴來,我負氣,硬逼著你來道歉。”如今想想,他自個兒也覺得自己孩童脾氣,以前何時這般耍任性了!


    白芷道:“本是我不對,理應道歉。”


    被慕屠蘇這麽一說,她自個兒先過意不去了。


    “喀喀。”硯台咳嗽兩聲。


    白芷望去,在門口立著兩個人,神色緊張的硯台,以及端著藥、臉色莫名的柳如。


    眾星捧月的堂堂柳家小姐,竟然做起下人的活,端藥伺候人?這是被逼還是自願?白芷心裏十分好奇,可怎瞧著柳如正盯著一處地方,且目光灼熱,似乎想把那兒燒出個窟窿來?


    白芷順著柳如的目光看去,卻看見一雙交握的手,而其中一隻是自己的。


    太放肆了!白芷忙甩開慕屠蘇的手。


    即使白芷及時放開,可柳如還是輕蔑地笑了笑,眼神中充斥著不可抗拒的嘲弄。多年未見,曾是受氣包的美人柳如怎變得如此高傲?白芷不由歎息,被寵壞的絕色美人目中無人應當諒解。


    於是,白芷不介意柳如投來不友善的目光,她微笑著自我介紹:“表妹?我是你表姐,白芷。”


    顯然柳如認得她,眼眸沉了沉:“你來這裏作甚?”語氣中帶著不喜。


    主人沒表現出不歡迎,這“人質”倒嫌棄她了。她這真是吃力不討好,趕過來帶柳如離開,柳如還給她臉色瞧。白芷心也高,有些惱怒,但礙於不是自個兒地盤,忍了。


    “柳姑娘,芷兒是來接你迴去的。”


    慕屠蘇純屬添亂!喚柳如為柳姑娘,喚白芷卻是芷兒,這明顯的差距,不就是表明他與白芷的關係……不一般嗎?白芷眼睜睜地看著柳如的瞳孔收緊,臉上帶著慍色道:“表姐費心了。”


    看來又是一個被慕屠蘇美色誘惑的可憐女子!在柳如身上,白芷看到了夢裏的自己,偏執、不可理喻、冥頑不靈,更多的則是失去自我。


    白芷想勸勸柳如迴頭是岸,可沒立場,終究作罷。她隻能當個看戲之人,看柳如重蹈覆轍,走上自己夢中的路。白芷朝慕屠蘇拜別,走向柳如邊上,問她:“舅舅和表哥甚是想你,你何時同我迴去?”


    “不要你管。”柳如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走至慕屠蘇床邊,把手裏還熱騰騰的藥端到慕屠蘇麵前,變臉似的,麵帶笑容對慕屠蘇道,“慕將軍,這藥是我親手熬的,你趁熱喝。”


    慕屠蘇麵有餘慮地掃了眼白芷,白芷看向別處,不與他對視。她若是與慕屠蘇四目相對,她相信柳如的眼神會像把剪刀直接刺死她。


    慕屠蘇略帶歉意地拒絕:“抱歉,柳姑娘,我的藥必須由硯台親自熬製……”


    柳如打斷他的話:“硯台親眼看著我熬的。”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站在門口的硯台,“是嗎?”


    硯台見慕屠蘇的神色不善,將卡在喉嚨裏的話硬生生吞了迴去,換了另一個說法:“中間出恭過一次……”


    柳如臉色立即變得蒼白,再看慕屠蘇,慕屠蘇的臉上已然是不容拒絕的表情了。柳如委屈至極,聲如細雨:“慕將軍顧慮得是,柳如這便把藥倒了。”


    白芷清晰地看見柳如狂奔出門時的臉,委屈又難過,淚水掛滿臉龐。確實,一番心意遭到毫無感情的斷然拒絕,難受是難免的。


    “芷兒。”慕屠蘇喚著她。


    白芷迴神,向慕屠蘇欠身:“世子,表妹這兩天多有打擾,在此謝過。白芷告辭了。”她再抬眼時,見慕屠蘇那雙星眸正靜靜地將她凝望。


    白芷怔了怔,稍有不習慣被這麽望著,起身離去,背後卻響起慕屠蘇的聲音:“我們還會再見的。”


    “最好再也不見。”白芷迴眸而笑,“見與不見可又能增些什麽?白芷有心上人,世子將要娶新人,至於朋友,你我皆不真心相待,那麽,還有見的必要嗎?”


    慕屠蘇定定地望著她。


    “告辭。”白芷再欠身離去,慕屠蘇沒再喚她。


    也許,她說得極是。


    白芷尋到柳如之時,柳如正窩在樹下哭,眼紅彤彤的,看起來哭得厲害。而她身邊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片,中藥浸入泥土中,呈一攤狀。


    她這是給樹補身子?白芷暗歎,舉步走上前:“表妹,我們迴家吧。”


    柳如抬起她那紅腫的眼,負氣道:“不迴去,我哪兒也不去。”


    真有她當年的風範!死皮賴臉耍無賴,隨心所欲。白芷看她耍性子,嘲弄地說道:“留在這兒便能拴住世子的心?還不如去藥堂買一包合歡散,幹脆強了世子。”


    柳如愣了愣,顯然被白芷的玩笑話嚇到了。白芷見她這模樣,撲哧笑了兩下:“不敢吧?不敢的話,跟我迴家吧。莫要在這裏虛度光陰。”


    “表姐這主意甚妙。”未料柳如眼眸忽聚光芒,嘴角帶著邪笑,一副得逞的樣子。


    這迴輪到白芷愣了。尋常女子這等事做不出來,便是她也覺得這樣太過生猛,讓這法子胎死腹中,不敢實施……可眼前的柳如竟是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


    “三思後行。”白芷在心裏抹了把汗,她本是想說“不可能完成”唬表妹,讓表妹知難而退,跟自己乖乖迴家。可不承想她這表妹比她還生猛數倍,竟覺這“不可能完成”的餿主意妙哉,欲執行!


    “我這就去買合歡散……”柳如一陣風似的,翩然離去,留下風中淩亂的白芷不知身在何處。


    此刻白芷真想高唿,這事當真不得,有風險,再三思啊!可柳如已飄遠,白芷隻得把這話吞進肚裏消化掉。她以為夢裏的自己是個十足的瘋子,不過這柳如表妹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也不知,柳如表妹這生猛之事能成否。


    白芷覺得自己有義務去阻止柳如這“生猛”的行為。她急忙跟了過去,可惜跟丟了,找不到柳如。這下白芷有些慌張,暗罵自己這張多事的嘴。找不到柳如,她隻好找另一主角,慕屠蘇。


    她又迴到裴老將軍府上,求見慕屠蘇。硯台卻迴複:“白姑娘,世子道今兒不舒服,不想再見客,白姑娘請迴。”


    “……”白芷懊惱著。


    硯台忽然轉了下眼珠,狡黠地笑道:“若是白姑娘非要見世子的話,我可為白姑娘傳達你的心意,世子說不定會……”


    隻見白芷轉身便走。


    硯台一陣委屈,想到方才稟告世子,白芷求見,世子臉上洋溢著驚喜,可轉瞬即恢複成慘白又僵硬的臉,眼眸中三分失落、三分不安、四分難過,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艱難吐出兩個字:“不見。”硯台跟世子多年,世子為人淡漠,什麽事兒皆無法讓他動容一分,可一攤上關於白芷之事,他萬年冰封的臉上便會幻化出各種情緒。


    硯台想,世子該是喜歡上白芷了。


    隻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世子“不見”的心情,他萬分理解。


    白芷眼看自己離慕屠蘇的房間越來越遠,心裏糾結十分。這事,她當不當管?無論事成不事成,柳如定當沒好下場。事成後,柳如能如願嫁給慕屠蘇,指定遭冷落,淒慘地過一輩子,與夢中的她一般,眼睜睜看著自個兒喜歡之人愛上別人,與別人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的酸溜日子。若事未成,柳如不止遭到慕屠蘇的厭惡,還自毀聲譽,下場與她現在一般。


    一想到柳如無論成功與否,下場要麽與她夢裏一樣,要麽與她如今一般,不由驚歎,愛上慕屠蘇的下場甚是淒慘,當然,除了南詔那位小公主。


    怎麽也是親戚一場,柳如還是對她極好的舅舅的掌上明珠,她這做表姐的,能拉一把是一把,即便勸不動柳如迴頭,也能問心無愧,自個兒盡力了。


    既然慕屠蘇不願見她,她隻好守在門口守株待兔,等柳如出現了。


    她迴頭又迴到慕屠蘇的房門前,不再敲門,直接坐在地上等人。從晌午到日落,再到夜深人靜,長時間等待,她自個兒都不禁睡著了,還是硯台叫醒她的。


    當她醒來睜開眼,卻見硯台一臉感動地望著她,目光流露出十分的敬佩,他激動地扯著她的衣袖,險些落下淚來,要用她衣袖擦拭眼角:“白姑娘,你對我家世子的心意我看到了。我家世子就是嘴硬,其實心裏別提多想見你。沒事,你想進去便進去,世子若要怪罪下來,你便說自個兒進去的,莫要提及我就是。”


    他這是為自己推卸責任?白芷看看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心想這柳如想趁月黑風高夜爬上慕屠蘇的床?想得是周到,可怎不想下後果?真是為愛瘋狂的傻子。


    “別害羞了,進去吧。”硯台扯著她的衣袖,偷偷開了門,把她塞進去,然後奸笑著合上門,末了,還朝她單眼一眨。


    她可不會認為這是俏皮的行為。屋內油燈微亮,前方昏暗不明。白芷想,她就這麽進來是不是不大好?


    “嗯——”床帷中忽然發出一聲呻吟,激得她渾身毛發豎起。白芷內心一驚,搞上了?可聲音怎會是慕屠蘇發出來的?白芷夢中看過春宮圖,知道那檔子事,但貌似沒有這麽銷魂……


    她吞了口口水,抬腿走去卻又忍不住自個兒縮了迴去。非禮勿視,可耐不住好奇!在道德與好奇心的激戰中,最後道德丟盔棄甲,她勇敢地邁出步伐,縮在床帷後,悄悄探頭看去。


    床上隻有慕屠蘇一人,方才的呻吟隻不過是腰痛的緣故。他並未睡,而是臥坐在床,手裏攥著一方手帕,手帕角上有個用紅線繡的“白”字。白芷愣了愣,那手帕是她的?好似是兩年前去白馬寺落在王妃腳下的那塊手帕?


    他看著帕子出神,而後歎息著收迴目光,艱難地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躺下。白芷沉思,據她了解,男女之事,男子得動腰,他腰傷成這樣,能行嗎?


    柳如的計劃應是無法實施成功吧?白芷再望了望慕屠蘇,他正蹙眉,額頭布滿汗水,正努力躺下。


    嗯,根本沒辦法成功,即使有合歡散,他也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此,白芷放下心來,準備離去。隻是她人還未出門,便有人敲門,並扯著嗓子喊:“屠蘇,睡了嗎?”聲音嘹亮粗狂。


    白芷嚇得連倒三步,碰到茶幾上,發出聲響。


    “誰?”慕屠蘇喚。


    不知他是問門口之人,還是搞出聲響之人。


    “是我啊,你裴叔叔。”


    一聽是裴大將軍,白芷險些跳起來。她在這簡單的房間掃視一圈,不見能藏身之處。裴將軍為人清廉且保守,這要是進來見到她在屋裏,指不定怎麽想。而且慕屠蘇也不知她在屋裏,到時候有理也說不清,肯定會把她誤以為偷雞摸狗之人,對慕屠蘇圖謀不軌。白芷立即奔到慕屠蘇麵前自首。


    慕屠蘇見到白芷那刻,愣了愣。白芷雙手合十,求他不要開口。


    “屠蘇啊,我進來了……”門“吱”地被打開了。


    白芷嚇得小臉發白,她知道這下她完了。


    隻見慕屠蘇趕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指著他身前的空位,示意她躲在裏麵。白芷猶豫一瞬,果斷鑽了進去。慕屠蘇把被子蓋好、床帷拉下,一派已然睡下的模樣。


    裴將軍走至內室,見此狀疑惑道:“屠蘇,今兒這麽早睡下?”


    “腰疼得厲害,躺著舒服些。”


    “哎,腰疼啊。正好,喝了酒就不疼了。我見廚房有一壺‘三千醉’,正想與你喝一杯。”


    “那是我吩咐硯台準備的,疼得睡不著,喝些烈酒止痛,入睡快些。”


    “哎呀,這點烈酒要是我分了一半,豈不是沒效果了?得了,不喝了,來來,你端著喝了!”裴老將軍朝床這邊走來。躲在被窩裏的白芷渾身僵硬,攥著被單的力度大了些。


    慕屠蘇稍掀開帷簾,伸出一隻手接過裴老將軍遞來的酒壺。他十分愛喝“三千醉”,它是烈酒之最,一兩杯下去,便可讓他昏昏欲睡。


    慕屠蘇把酒壺的酒喝得見底,再把酒壺遞還給裴老將軍。


    裴老將軍又走迴對麵的茶幾邊,把空酒壺放下,見案上有本兵法書,便拾起來看,嘴上讚道:“我家老七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生病還看書。”


    “無事消遣之用。”慕屠蘇扶著額,頭有些暈,身子開始發熱。這酒效果出奇的好,他這麽快就醉了?


    白芷隻感覺被窩越來越熱……


    裴老將軍愛看兵書,一沾上兵書便挪不了步,竟坐下來開始看了起來。


    白芷熱得不行,汗水把渾身弄得濕漉漉的,她多想掀開被子喘口氣!忍了許久,她終究耐不住,露出個腦袋,一露頭,便對上慕屠蘇略顯迷離的眼,他眼中似帶著火,熱辣辣的。


    白芷一愣。他喝醉有這症狀?


    她還未來得及驚訝一番,慕屠蘇把手伸過來,為她捋了捋額前淩亂的青絲。白芷瞪了瞪他,示意他不要毛手毛腳,可他置若罔聞,手臂一撈,把她撈進懷裏。


    白芷睜大眼,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慕屠蘇在幹嗎?在他懷裏,她明顯感覺到他的唿吸越來越急促,身子愈發滾燙,看她則像是到了嘴邊的肥肉,充滿了渴望。


    若是平時,白芷不介意一拳打過去。可如今……床對麵還坐著看兵書的裴老將軍,她不敢輕舉妄動!


    她不能動,慕屠蘇反而更放肆了,竟朝她俯身,吻住了她。白芷瞬間僵硬,在那刻無法動彈,任由慕屠蘇不斷輕薄她,緊緊摟住她的手若有若無地輕撫,直到慕屠蘇不安分的手指竟移到她的腰帶上,輕輕一拉,腰帶的結鬆了……


    白芷倏然睜大眼,掙紮著,咬了一口慕屠蘇的唇,一股血腥味充滿唇齒之間。慕屠蘇吃痛,鬆開了白芷柔軟的唇,原本因情欲迷離的眼瞬間清醒了幾分,他怔怔地看著他懷裏死死瞪他的白芷。


    慕屠蘇喘著粗氣,不理會白芷的“死魚眼”,抱住她,壓低嗓音在她耳邊道:“對不起。”


    白芷不敢用力掙脫,隻得張口咬住慕屠蘇的肩膀,很用力很用力。


    “裴叔,我想睡了,兵書你若有興趣,拿迴去看吧。”慕屠蘇忍著肩上的疼痛,壓住躁動不安的欲火,努力保持理智。


    “啊,好,那你好生歇息。今晚我也不在府上睡了,去軍營。”從兵書裏出來的裴老將軍合上書,揣在懷裏,當寶貝似的。


    “好。”


    直到傳來關門聲,白芷才敢用力一推,把病重無力的慕屠蘇狠狠推到床邊貼牆。


    “你……”白芷又氣又惱,方才被輕薄,一肚子的謾罵此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慕屠蘇痛得汗流浹背,死死咬住牙關,手扶住腰,艱難地道:“出去。”


    白芷終於發現慕屠蘇的異常。他雙頰紅得詭異,氣息不穩,周遭一切因他不斷上升的體溫變得熱了起來。這不是喝醉酒的症狀!


    白芷的心裏有一絲忐忑,這種情況她從未接觸過,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問慕屠蘇:“你還好嗎?”


    慕屠蘇不答,以手撐著身子,額頭上布滿汗水,喘息得厲害。他這個樣子,白芷看在眼裏,心裏越發覺得緊張。慕屠蘇稍稍一動,白芷便僵硬得無法自處。


    “你出去。”慕屠蘇低著嗓子,帶有命令的口氣說道。


    白芷點頭,可腳有些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差點摔下床,幸而慕屠蘇眼明手快,扶住她,把她護在懷裏。白芷感覺到自他身上傳來的溫度,灼熱得幾乎要燙傷她。他該是忍得極為痛苦。


    此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白芷一驚,抬頭看向慕屠蘇,似在詢問:是誰?慕屠蘇殘存理智,可也想不出誰會這般無禮,不敲門便進來。直到白芷聞到一股芝蘭香氣,才大驚——


    柳如!


    她迴眸望去,一抹水藍色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若是柳如看到她在這裏,還在慕屠蘇的床上,以柳如的性子,一定會多想,會以為是她是黃雀在後,坐收漁翁之利。白芷緊閉雙眼,暗歎,這下真不好交代了,下床也來不及了。


    慕屠蘇把被子蓋在她身上,以手壓著她的頭,將她的頭埋進他的胸口,她整個身子被他摁倒在床上,他壓低嗓音道:“我護你周全。”


    白芷驚愕得不能言語。


    柳如此時正偷偷摸摸進來,心想,她下的合歡散此時該見效了吧。她在府上住過兩日,知慕屠蘇因腰傷,每晚以酒止痛入睡。慕屠蘇為人小心,隻吃硯台送來的入口之物。“三千醉”與普通酒不同,極烈,從酒窖拿出要放三個時辰方能呈上。是以,能“下料”之物,唯有這酒。她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便偷摸地進來。見桌上放著空酒壺,她竊喜,轉頭看床上的慕屠蘇,登時一怔,他正用一雙寒冷徹骨的雙眸犀利地望著她。


    他道:“你來作甚?”


    他的眼神太過平靜,如毫無波瀾的湖水,一圈漣漪也未曾有。而他身下有個女子,因側頭向裏,長發散亂,柳如看不出是誰。


    柳如立即慌張道:“我來看看世子……世子是否安好?”


    “見著了,是否安好呢?”慕屠蘇眯著眼,壓住翻湧的情欲,氣息不穩地道。


    白芷明顯感受到了慕屠蘇身體的變化。白芷的臉立即充血,猶如燒熱的鐵錠。


    柳如權當他的氣息不穩為動怒,立即欠身:“世子,柳如告退。”


    “滾。”慕屠蘇冷冷地說道。


    柳如瞬間崩潰,淚光點點,起身含恨地看著床上“占他便宜”的女子。若讓她知道是哪個騷蹄子,定不饒。又見慕屠蘇那殺氣騰騰的雙眸,她自知破壞了他的好事,捂住臉狂奔出去。


    聽見房門再次吱呀一聲,懸在白芷喉嚨間的心終於緩緩地沉了下去。她想唯有這極致的“淫靡”場麵才能使得“生猛”的柳如知難而退。若像裴老將軍來那會兒一般藏於被中,柳如指不定不管不顧,非要得逞才肯離去。


    一滴灼熱的汗落在白芷光潔的脖頸上。她側頭看過來,隻見慕屠蘇以一種狂躁不安的神色凝望著她。她微微一怔,眼睜睜看著慕屠蘇低頭朝她一點點靠近。


    他想溫柔地對她。


    當唇與唇即將碰觸之時,白芷以手擋在自己的唇上,她不徐不疾地道:“世子,謝謝。”


    慕屠蘇緊緊攥著拳頭,艱難地翻身,躺在一邊,無法平靜又佯裝平靜地道:“你出去吧。”


    白芷起身:“要不要為世子找個……姑娘來?”


    慕屠蘇雙目冒火地望著她:“再廢話,直接要了你。”


    “白芷告辭。”白芷迅速綰好發,頭也不迴地離開。她正準備開門離去,想到了些什麽,又折迴來,隻不過不是上慕屠蘇的床,而是搬了把椅子。


    以夢裏她那眥睚必報的個性,她若是柳如,指定會在門口候著。柳如那個性和她相當,為避免被抓個正著,她決定爬後窗,避開柳如。她搬了椅子到窗邊,利索地爬上去,縱身一跳,完美著地,含笑離去。


    而在慕屠蘇房門外的一犄角旮旯處,柳如目光如炬地注視著那扇門,果真如白芷所想,她要胖揍搶占先機的那個女人!


    夜越來越深,冷風颼颼,柳如守了一夜,也不見有人出來。莫不是,他們貪歡至天明?


    柳如翌日被陽光刺醒,一張精巧的臉正含笑出現在她麵前。白芷笑道:“表妹,迴家嗎?”


    柳如此時淚水止也止不住:“迴。”


    臨走前,她依依不舍地迴眸望著慕屠蘇緊閉的房門,想著:還未歡愛完嗎?


    “表姐。”


    “嗯?”


    “你還有招嗎?”


    她不死心。


    白芷臉色唰地白了,經過此事,她可再也不敢打趣,忙不迭迴道:“無。”


    柳如道:“得不到他,誓不罷休。”她眼中閃爍的火焰,燃燒正旺,白芷愣愣地看著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充滿了前不怕狼,後不怕虎,願為愛粉身碎骨的意誌。


    那樣的她,死了,雖然是在夢裏。


    白芷微微一笑:“得之,你幸;不得,你命,切莫太強求。”


    這是她給柳如僅有的忠告。這是夢裏她用命換來的心得。


    柳如迴到柳府,舅舅當屬最為開心的。他老淚縱橫地抱著柳如哭,柳如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爹,我還活著。”


    “嗯,我的如兒還活著。”


    站在一旁看著舅舅這般失態的模樣,白芷心裏泛酸,何時白淵能愛她如此?不求心力交瘁,隻求稍微在乎。然而夢裏的經曆告訴她一個不爭的事實。在白淵眼裏,除了權力,一切皆乃墊腳石,有用,用之;無用,棄之。他不會像舅舅這般兒女情長。


    柳繼看著白芷臉色似不高興,關切地問道:“表妹,可是不舒服?”


    “無。”白芷迴。


    眾人尚在相訴離別之痛,管家跑了過來,臉色蒼白,神情著急:“不好了,老爺、少爺。”


    “何事?”柳繼臉上並無慌張。


    “送往南詔的糧草全被人劫了。”


    柳繼一臉平靜地道:“無事。運送車隊是南詔的人,出了事,也是他們的責任。”


    柳如好奇地問:“哥,平時我們不是有專門為客戶送糧草的車隊嗎?這次怎麽讓南詔自個兒運?”


    “錢給得太少,自是不包運費。”


    “哦。”柳如覺得古怪,但也並未再問。


    白芷看在眼裏,心裏卻清明了許多,想必這便是“換柳如”的條件。運糧草是件極為小心之事,時辰、路線可有多種選擇,若無人相告路線、時辰,糧草怎會那麽巧被人劫走?更巧的是,劫匪選擇在南詔派人運糧的這次,柳家將一點責任都沒有。即使無責任,商賈最珍惜自個兒的貨,可柳繼和舅舅臉上竟是這般平靜,好似早已料到。


    顯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劫糧。慕屠蘇扣柳如,想必也是為了這些糧食。他以三千六百五十兩買的這些糧食,而非柳如!


    慕屠蘇學南詔王威脅人,隻不過南詔王是暴力服人,他則以“軟暴力”服人,更可惡!


    柳如要迴房休息,舅舅尾隨其後,追著問近來可有事情發生。大廳內,隻剩下白芷與柳繼。


    “表妹,這次多虧你,表哥無以為報。”柳繼對白芷客氣著,帶著幾分疏離。白芷不解他的這份客氣,也不願多費腦深究,她迴道:“表哥若想報恩的話,寫封書信,告之家父,我表現良好,盼迴去即是。”


    “表妹才來不過數日,想迴去了?”柳繼顯得有些激動。


    白芷道:“母親在家,不甚放心。”


    “那我讓姑姑來桐城住?”


    “戰亂在前,不宜。”


    “那……”


    “表哥,你若想留我,直說便可。”


    “表妹,我……”


    “還是,你舍不得我家的清荷?”白芷掩嘴而笑。她發現上次清荷與柳繼都不敢對視,眼神閃躲,兩人心意相通了?


    而事實上,柳繼不是臉紅,而是臉色蒼白地道:“胡鬧。”義正詞嚴,稍帶怒氣。白芷見他反應激烈,稍稍怔了怔,下一刻,瓷碗摔地的脆響聲嚇得白芷差點靈魂出竅。


    站在門外的清荷忙蹲下來收拾自己釀成的殘局,魂不守舍之下被碎瓷片紮了手,殷紅的血流了出來也茫然不知。白芷看不下去,忙蹲下來,握著她的手。當看到她淚流滿麵的臉之時,白芷怔怔地道:“你哭了。”


    是什麽讓清荷這般傷心?


    “小姐,我沒事。”清荷縮了縮手,把指頭的血擦幹淨,收拾好地上的碎片,起身離去。清荷跟白芷多年,白芷怎會不知,她其實是有事相瞞。


    而此事,該是與她身後的表哥有關吧?白芷轉頭看向柳繼,且發現他臉色亦不佳,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樣子是了。


    她也不好明著問,隻是心裏多了個心眼。


    白芷以為此後她要麽安心閉門思過,要麽白淵大發慈悲領她迴去。接下來的日子裏,她確實平安無事地過著自個兒的小日子,天明起床、吃飯、做女紅,晌午睡午覺,下午喝茶、看書,晚間熄燈睡覺。周而複始,雖乏味單調,可還算太平。


    直到……


    柳如被人揍了。


    此事說來話長。


    柳如不死心就這麽和慕屠蘇沒戲了。正逢裴府在招短工,她女扮男裝,蒙混進去。奈何她空有一顆做短工的心,實有一副嬌生慣養的身體,什麽活兒都幹不了,拖累其他工友,難免被排斥。排斥便排斥吧,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隻是想接近慕屠蘇。誰承想,慕屠蘇的房間,短工不得靠近。接近不了怎麽辦?柳如機靈著,知道從服侍慕屠蘇的丫鬟身上下手。她容貌姣好,著男裝極為清秀,小丫鬟哪能扛得住她的“美色”,每每都被逗得心花怒放,笑逐顏開。


    柳如調戲的丫鬟有個老相好,恨柳如恨得牙癢癢,趁著柳如不備,往她頭上套個麻袋,往死裏揍以解恨。這一揍,柳如傷得不輕。她渾身掛彩不說,引以為傲的傾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乍看煞是滑稽。


    而在她療傷之際,慕屠蘇因腰傷嚴重,無法上陣,心疼兒子的王妃不顧慕屠蘇的反對,連夜把他帶出桐城,迴京城療養去了。柳如為沒能見到慕屠蘇最後一眼,差點兒哭瞎了眼。


    白芷去看她的時候,險些笑出來。她這表妹真是自找苦吃,吃力不討好。


    躺在床上怒氣未散的柳如朝白芷訴苦:“我這輩子最大的屈辱不是世子拒我於千裏之外,而是被人套著麻袋狠揍。”


    白芷抿嘴憋笑道:“恨又怎樣?這被揍的緣由又不能告訴表哥和舅舅,沒人給你報仇。”


    “我自個兒報仇。”柳如咬牙切齒,漂亮的眉蹙成一團。


    白芷怔了怔,勸柳如:“三思而行,切莫像上次那樣……”她有些心虛,“給別人占了便宜,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她還記得當時柳如對她抱怨時的眼神,提到搶先上慕屠蘇床的女子,柳如兩眼噴火,險些把自己燒了。


    “我死也不忘當日那人的聲音,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打你的該是那丫鬟的相好,這個派人查一下便知道了。”


    “我已查清楚了。此人叫陳石崇,是府上的廚子,喜歡去花街喝上兩杯到三更。愛美女!”柳如說到“美女”之時,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白芷立即打斷她的主意,忙不迭阻止:“莫要用美人計。”


    “我要讓他斷子絕孫。”


    “你想作甚?”白芷心下已有不好的預感。


    柳如半眯眼,眼中發狠:“閹了。”


    “……”


    論狠,柳如當之無愧為首。


    “那你好自為之,別讓自己吃虧了。”白芷隻好這麽勸說她。畢竟美人計好是好,危險性也大,要是有個閃失,被人吃了,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得不償失。


    “所以此事,要表姐幫忙。”柳如朝白芷微笑。


    白芷不吃這套,斷然不會蹚這渾水,是以,十分果斷地拒絕:“表姐來此是思過的,可不是捅婁子。關於這事,表姐愛莫能助。”


    “難道你忍心我吃虧嗎?”柳如露出可憐狀。


    白芷十分淡定地反問:“難道不可算了嗎?”


    柳如發狠:“你若不幫我,我寫信給姑父,說你在這兒勾三搭四,勾引我哥。”


    “最好說我勾引你哥不成,改去勾引你爹。”白芷捋了捋額前的發,不理會柳如胡攪蠻纏,起身準備離去。她反正名聲已經不好了,不在乎再來個“不倫”。


    柳如見威脅不起效,氣得直拍床板。


    白芷按平時作息,睡午覺睡到申時。清荷早在床邊恭候著。白芷命清荷梳發,頭發隻梳到一半,柳繼的隨從走來,告訴白芷,柳繼在鳳仙樓等她。


    突然邀請她去鳳仙樓?鳳仙樓是桐城享有盛名的酒樓,白芷前些日子還跟清荷嚷著想去嚐嚐有名酒樓的菜肴,未料今兒柳繼竟做東請她前去。


    那麽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隻是臨出門之時,清荷嚷著肚痛,不能前去。白芷覺得清荷肚痛得突然,方才還好好的,怎偏生這麽巧,說痛就痛?心存疑惑,白芷卻也隻好獨自前去赴約。


    戰事逼近,桐城大不如前,外頭人不多,先前一向爆滿的鳳仙樓此時客人稀稀拉拉,反差極大。小二似認得白芷,點頭哈腰地問:“是白姑娘吧?”


    “嗯。”


    “這邊請。”白芷便跟著小二上了二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不一會兒上了些飯前小點,芝麻糕、蛋黃酥、白糖雙炊糕,算是豐盛。白芷一邊嚐著點心一邊耐心等柳繼。可誰承想,有一人忽然坐在她的對麵,朝她傻笑。那人麵如冠玉,珠圓玉潤的身材,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菜香。


    “落花不是無情物。”坐對麵的男子朝白芷念了一首詩的前半句。


    白芷怔了怔:“化作春泥更護花。”這男子是考她背詩嗎?


    那男子登時眼眸亮晶晶的。白芷被他太過明亮的眼睛嚇得不輕。她說了什麽話,使他這般愉悅,甚至愉悅得有些不正常?


    “你是何時注意我的?”對麵那男子羞澀地低頭,嘴卻咧得極大,掩不住他的笑意。


    “方才。”


    對麵那男子怔了怔,隨即傻笑:“好生有趣的姑娘。”


    白芷隻覺這一直傻笑的男子該是癡癲人,家人沒看住,偷偷跑出來。她可沒閑工夫與他對話,她把糕點推在他麵前:“這些都給你,你到別桌上吃。”


    對麵那男子不理解:“為何?”


    這時,白芷背後有個人嚷嚷:“石崇,我來遲了。”


    白芷聽這聲音,怎有幾分熟悉?她迴眸看去,一身輕裝、束發整齊的裴九立在樓梯口,見著她也是愣了愣。原來坐在她對麵的男子便是套麻袋揍柳如的陳石崇。


    陳石崇朝白芷笑道:“那是我兄弟。”


    裴九走來,蹙眉望向白芷,眼神中帶著失望與不信。白芷覺得莫名其妙,隻覺這眼神古怪得很。她隻聞裴九對陳石崇道:“這便是近來給你寫情詩的落花?”


    陳石崇歡喜地咧著嘴,朝白芷暗送秋波數次,嬉笑著點頭又點頭。


    白芷則愣在那兒,不明就裏,何情詩?


    裴九一臉鄙視地看著白芷:“白姑娘不愧是落花,見著稍有姿色的男子便蕩漾起層層浪花!你心上人不少啊!”怎麽聽他的語氣有負氣與酸味呢?


    陳石崇似也聽出端倪來:“阿九,你認識落花?”


    “不認識。”裴九一屁股把陳石崇擠到另一張椅子上,自個兒坐在白芷的對麵,用殺人般的眼眸狠狠瞪她。


    白芷總算明白怎麽迴事兒了。陳石崇近日來收到匿名的情詩,今日是與那寫情詩的女子在鳳仙樓二樓見麵,偏巧二樓隻有她這麽一位女子,便以為她是。他們以一句詩作為暗號,隻是這一句也太過平常,是名傳百年的詩,稍有學識之人都能對得上這暗號。


    而裴九似乎是來為陳石崇做參考,也就是來瞎湊熱鬧的。誰知,熟人見麵,分外眼紅。他誤會她是寫情書的“落花”,而她這“落花”前不久還痛哭流涕地求他娶她,一眨眼的工夫便“化作春泥”護別的“美男花”了。


    這真是誤會,她隻是因一時貪吃,被邀至鳳仙樓的。


    裴九語氣僵硬地道:“你為何喜歡石崇?”


    一旁的陳石崇咧著嘴,滿眼期待地看著她。


    “我根本不認識他。”白芷狠狠地朝陳石崇潑了一盆甚涼甚涼的冷水。


    笑容滿麵的陳石崇瞬間僵硬如石。裴九哼了一聲:“別顧慮我,謊言已然對我無任何意義。我已認清你的真麵目。”


    誰顧慮他了?她說的是真話!


    忽然一陣腳踩在木板上的疾步聲傳來,一位女子毫無預兆地闖進他們的視野。她執起裴九的手,羞答答地低頭,嘴角含笑:“奴家是落花。奴家來遲了,陳公子莫怪。”


    白芷抖抖眉毛。原來落花是要報仇的柳如,隻是她似乎搞錯了對象。在一旁被晾著的陳石崇十分難過地看著搞錯對象的美人柳如,他悲憤地道:“在下是……陳石崇。”


    柳如怔了怔,用征詢的目光瞟了下白芷。白芷一臉沉重地點頭。


    柳如表情僵硬地朝裴九地笑笑:“你是?”


    “裴九。”


    柳如深吸一口氣,再朝快哭的陳石崇潑一盆冷水:“不好意思,搞錯對象了。”


    白芷竟能聽到陳石崇心碎之聲。


    柳如垂下眼簾,一副少女情竇初開的模樣:“裴公子,落花一直戀慕你。”


    白芷聽到了自己心碎之聲。這慕屠蘇才走幾日,柳如便見異思遷,換目標了?


    裴九力道極大,狠狠甩開柳如柔軟的芊芊玉手:“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有別,竟隨意拉扯,成何體統!”裴九可謂是疾聲厲色,剛正不阿。


    柳如怔了怔,顯然此乃頭一遭。她這些年來,樣貌過人,傾慕她的男子如狂蜂浪蝶,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個滿意的眼神,便能讓那些男子為之瘋狂。這麽多年,她那顆驕縱之心好不容易有了悸動,奈何慕屠蘇棄之如敝屣,根本未放在眼裏。如今,她放下羞恥之心,亦遭到謾罵,叫她脆弱女子怎受得了?


    柳如壓住自己欲噴發的怒氣,和顏悅色地道:“落花思君成疾,一時歡喜過頭,還望裴公子原諒。”


    “哼。”裴九完全不理會站在他旁邊故作嬌弱狀的柳如。柳如咬咬牙,一狠心,手扶額,抬頭迷茫地望著天:“怎突然天在動,地在轉?”


    她身子一傾,往裴九那兒倒去。裴九閃得快,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於是,柳如倒在一直被潑冷水失去人生鬥誌的陳石崇身上。


    白芷坐在對麵,眼巴巴望著這出鬧劇,不知這柳如是鬧哪一出。


    裴九睨了白芷一眼,不敢正眼看,也不知是因為方才對她的誤會而心虛還是怎的,他拂袖道:“淫婦!”


    似乎裴九極愛說這兩個字……白芷不滿他張口閉口一句“淫婦”,便道:“世間女子淫婦居多,我勸出淤泥而不染的裴公子還是少出門的好,乖乖待在京城做個風流的少爺。”


    裴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白芷!”


    “作甚?裴公子?”白芷朝他嫵媚一笑,眨了眨眼,十足“淫婦”的味兒。裴九怔了怔,好似被人打了一記悶棍,有些恍惚。


    “喀喀。”已然坐在白芷對麵的柳如以咳嗽讓她收斂點。


    裴九慢條斯理地吐出二字:“淫婦!”便逃跑似的拂袖離去。


    悲憤未散的陳石崇深情地望了一眼柳如,屁顛屁顛地追隨裴九離去。


    兩人如風般刮過,留下淩亂的殘局。柳如正虎視眈眈地看白芷:“你與那裴九認識?他怎知你喚白芷?”白芷不理會,冷聲說道:“你趕緊走吧,待會兒你哥來,你找不出理兒在這。”


    “我哥最近沒空來鳳仙樓。”


    白芷挑眉,那叫她來的不是柳繼,莫不是眼前這騷蹄子柳如?白芷蹙眉問道:“說吧,你叫我來有何目的?”


    “襯托我啊!”柳如甚是理直氣壯,“我長得比你美,陳石崇見你時會眼眸發光,可要是見到我,知道我才是真的落花,他則會打心眼地心花怒放,方知何為驚豔!”


    “……”白芷沉下氣,勉強擠出笑容來,“你這招從哪兒學來的?”


    “青樓!”柳如笑道,“以前女扮男裝逛青樓,老鴇會派一堆稍有姿色的美女陪侍。當時我便覺得這青樓的女子姿色尚可,算是個不錯的青樓。直到老鴇遲遲請來他們樓裏的花魁,其實那女子比方才那些女子美一些,那一刻,我隻覺得驚豔,仿佛她乃世間最美。”


    白芷不語。


    柳如繼續道:“過後想想,那花魁也不過爾爾,隻是被其他女子襯托得出眾罷了。”


    白芷扯扯嘴皮:“你為了讓別人對你感到驚豔,是以讓我來襯托你,對嗎?”


    柳如微笑點頭。


    “我看沒驚豔,反而是驚嚇。”


    柳如臉色一白。


    “你做這些無非是想報複毆打你之人,為何突然倒戈,轉移目標?”白芷執起杯子,閑閑地呷了口茶,等待這“驚嚇”的緣由。柳如瘋癲似夢裏的她,她可不信柳如會這般用情不專,說變卦就變卦。


    “我記得揍我那人的聲音,不是陳石崇,是那裴九。”


    “……”


    柳如眸光發狠:“下手那麽重,非得把他閹了,讓他斷子絕孫。”


    “三思……”話音未落,柳如不耐煩地道:“不要勸我,我柳如有仇報仇,絕不含糊。”


    白芷臉色發白,怎麽說這裴九也是她夢裏的未婚夫,若將來不幸,她與他再續前緣,那他被人閹了,受苦的豈不是她?這事她得多掂量著,能免則免。


    “吃夠了嗎?我們迴府。”柳如不耐煩地看著心事重重的白芷。


    “我們打道迴府吧。”白芷起身。


    柳如放下一錠銀子。白芷說道:“不用這麽多。”


    “賞給機靈的小二。”


    “……”


    柳如為這“襯托”可真是精心安排,故意讓二樓獨她一名女子。這機靈的小二,該賞。


    賞個耳光!


    過後幾日,白芷命清荷多加注意柳如的舉動。清荷初始不解白芷怎麽突然對柳如這般有興趣。白芷解釋道:“她要對我心上人下毒手,你說我能不阻止嗎?”


    清荷便像是惡鬼附體,充滿了鬥誌。


    清荷來報,柳如在鳳仙樓預訂了一間房。白芷心下明白,柳如要行動了。第二日,柳如派人邀請裴九,裴九竟然應邀前去了!


    白芷在心裏暗自唾棄裴九假正經,還不是被美人迷了心智。白芷為了將來不幸的“再續前緣”,隻得硬著頭皮為裴九“赴湯蹈火”。


    她先於柳如來到柳如預訂的房間內,當她見房裏有床,心沉了沉。這柳如可真是下了血本。她把一包迷藥放在香薰小爐裏燃燒,不過自個兒先吃了解藥。


    隻要柳如暈了,便無力氣去閹裴九。裴九對昏迷的柳如總不會作甚吧?她則能不動聲色地高枕無憂地等待是否會來的“再續前緣”。


    她方想出門,門前突然響起有人走來的腳步聲。白芷暗叫倒黴,立即躲至屏風後。


    來的是裴九,他來得比柳如還要早。


    他被小二領進屋,見一旁的床,眸子沉了沉,臉帶慍色地坐在桌旁,耐心等待。


    白芷氣惱,這被美色迷惑的色坯,來這麽早作甚?她美好的計劃,全被他打亂了。


    迷藥起作用,裴九“咚”地倒在桌上。


    白芷方想出來喂他吃解藥,門“吱呀”一聲開了。柳如走了進來。


    完了……


    裴九要被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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