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覺得自己做了那個夢以後經常暈倒。她再次醒來之時,樹上的蟲兒還在鳴,天尚且光亮。還好,自己沒睡太久。


    白芷騰地坐起來。在旁照看的清荷見自家小姐醒來,連忙跑過來,扶住白芷,探探她的額頭:“小姐,你這一暈,姑爺擔心壞了。”


    “姑爺?”白芷一愣,記憶迴到自己暈倒之前……


    她連忙起床,卻被清荷攔住了。清荷跺腳不依:“小姐,姑爺已經是你的了,不會被人搶走,你就休息休息,明天再見也不遲啊。”


    白芷捂住胸口,差點吐出血來。事情怎麽變成這樣了?慕屠蘇要娶的人怎麽是她?夢中她熱臉貼冷屁股也不能得到他絲毫的青睞,如今她知道滾了,怎麽峰迴路轉?


    在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的時候,她勢必要力挽狂瀾。慕屠蘇的真愛是南詔小公主,她再也不會幹擾,再也不會癡心妄想。


    清荷怎麽也阻止不了暴動的白芷,力氣稍一減,白芷便像條泥鰍一樣溜了。清荷隻能在她身後懊喪地跺腳。小姐高興瘋了,就像……急於交配的小狗!


    白芷跑到白淵的書房,頭發淩亂,衣衫不整,連繡花鞋也少穿了一隻,樣子看起來十分狼狽。白淵見白芷如此登場,有些不滿:“堂堂知州之女,怎是這副樣子?!”


    白芷不理,直接跪下:“爹,女兒隻求你一件事。”


    “說。”


    “女兒不嫁。”白芷為了真實,淚珠子奪眶而出,差點自暴自棄,流著鼻涕以表真心。


    白淵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開什麽玩笑!爹聘禮都收了。再說,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她隻是嘴上說說,可行動都不曾做出來。當然,這話她不可能告訴她爹。她無力反駁,隻能無理取鬧:“女兒就是不嫁,求爹成全。”


    “胡鬧!堂堂世子還配不上你?”


    “無。”白芷低頭,收斂情緒。


    “迴去,勿要在這裏任性,都是平時寵壞你了。”白淵拂袖,已然動怒。


    白芷咬咬牙,這才稍微冷靜下來。方才她情急之下,亂了分寸。她爹盼著和恭親王聯姻,好成就自己的仕途,她這樣貿然地請求,肯定會被駁迴。


    白芷叩拜:“女兒唐突了,多謝爹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在此拜別。”她磕了一個響亮的頭。


    白淵察覺此話稍有不對,蹙眉道:“這話什麽意思?”


    “無。女兒有些不適,先迴房了。”白芷不等白淵迴複,直接退了出去。白淵這邊行不通,她隻好找慕屠蘇說清楚了。不料她在去別院的路上,偶遇白芍。


    白芍見白芷臉上帶著淚痕從爹的書房出來,嘲弄地笑道:“姐姐,這還沒出閣呢,便這麽迫不及待地拜別爹?這又是去拜別大娘、二娘?”


    這話充滿了酸味兒,白芷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唉聲歎氣:“可不是,本來這是妹妹該做的,萬萬想不到世子如此有眼光,及時迴頭是岸。唉,我還想多服侍他們老人家幾年。世子真是太心急了。”白芷朝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白芍挑挑眉。


    “姐姐速速去吧,莫要讓大娘、二娘等急了。”


    白芷忽然感傷地強行抱住白芍。手無縛雞之力的白芍掙紮不開。白芷臉上失了不正經,一臉正經地在她耳邊說道:“妹妹放心,我不會搶你的心上人,就是我死,我也不會嫁給世子。”


    白芍不再掙紮,滿是慍色的她一下子平靜下來,不解地問:“你不喜世子?”


    白芷鬆開白芍,朝她笑笑:“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不想再糊塗。”


    白芍不懂。


    “若我死了,求你照顧好爹還有我娘。”白芷心情沉重地拍拍她肩膀,落寞地離去。白芍望著白芷的背影,眼神不定,帶著不解目送白芷,直至對方消失在黑暗中。


    這番話,白芷實則半真半假。她不嫁慕屠蘇是真,去死是假。她已經死過一迴,怎會再作踐自己一次?她隻是不想步入後塵,愛得那般淒慘而毫無尊嚴而已。


    她對白芍說這番話,其實自有目的。此番烏龍下聘,讓白芍失了麵子,白芍對她的敵意加深,要是以後她還待在這家裏,兩人勢必水火不容。若她“因為慕屠蘇是妹妹的心上人而不嫁”,白芍對她的敵意是否會少一點?這是她自作聰明的做法,成效隻能以後才知。


    她派別院的丫鬟去通知慕屠蘇,未料得到的答案竟是慕屠蘇去窮奇山腳看山莊修建進度如何。她本是無功而返,卻被恭親王妃叫住了。


    白芷無奈,隻得跟著靜觀其變。


    恭親王妃邀白芷坐於亭中。恭親王妃推了推身前的糕點:“白大姑娘嚐嚐,這是王爺派人從京城捎過來的。”


    白芷點了點頭,嚐了一口,誇讚:“味道甜而不膩,酥軟,入口即化,極好。”


    “你這麽費盡心思進我王府,以後會有這個口福的。”


    白芷頓了頓,轉眼工夫,又如方才一般,安然無事地吃著糕點,心裏卻亢奮了,很好,非常好,王妃不同意,最好來個棒打“鴛鴦”,退了這門親事。


    恭親王妃歎了口氣:“不過也罷了,世子喜歡,我拿他沒轍。他從小就倔。”


    白芷差點跪下求恭親王妃拿起棒子、揮舞拳頭,拆散她和慕屠蘇,她定會感恩戴德,替王妃祈福。


    恭親王妃把手搭在白芷的手背上,放下王妃的姿態,以婆婆的姿態說道:“本宮與王爺伉儷多年,隻有這一個兒子,雖你以妾的身份嫁進我們王府,但看得出來,世子很歡喜你。前些年,本宮本想給世子安排一個通房丫頭,可這愣小子誓死不要,丫頭脫光光躺在他床上也被他原封不動地送迴來了。當時本宮與王爺驚了一身汗,怕世子有什麽隱疾,找了許多大夫。後來世子忍無可忍才道出真相,說是想與心愛之人共赴雲雨。噗,這傻孩子啊!被別人知道,指不定要被嘲笑死!”王妃笑了起來,從眼神中可看出,她對世子的喜愛。


    白芷卻笑不出來。夢中的慕屠蘇與現實中的慕屠蘇並無不同,依舊奉行著隻與心愛之人共赴雲雨的理念。不過,想想夢中的自己與慕屠蘇每次都是極為兇猛的魚水之歡,到底男人還是以下半身思考的。


    恭親王妃執起白芷的手,摸索著:“望你能生個長子給本宮抱抱。”


    白芷尷尬地笑了笑。


    她不是他心愛之人,是以,不可能會有孩子。


    與恭親王妃聊到天色漸暗,白芷才迴到自己的臨水軒,沐浴更衣後,準備就寢。忽然別院的丫鬟來到臨水軒傳口訊。慕屠蘇邀請她明日辰時去晉陽湖畔泛舟遊玩。


    白芷嘴唇抖了抖,正好,把親事退了。


    次日,將近辰時。


    白芷梳洗完畢,並未精心打扮,單單斜插一支金步搖。清荷不解:“小姐,今兒與姑爺遊玩,這樣會不會太素了?再說,小姐平時喜翠簪,今兒怎麽戴金步搖了?”


    “話多,掌嘴。”白芷與平時一般,嬉鬧著伸出手,要掌清荷的嘴。清荷立馬跑開,吐了吐舌頭。


    此時,丫鬟來接白芷。白芷如個大家閨秀緊隨其後離開。


    在白府門口,她與慕屠蘇會麵,這是自她所謂的“高興”得暈倒後,第一次與他見麵。慕屠蘇見白芷走來,細長的鳳眼微微一眯,伸手便握住白芷藏於袖中的玉手。


    白芷微微掙紮,慕屠蘇卻不放開。


    白芷怒道:“世子,男女授受不親。”


    慕屠蘇不理會:“本世子暫且讓你占下便宜吧。”


    白芷:“……”


    湖畔之上,一葉扁舟緩緩而行。白芷坐於船尾,慕屠蘇坐在船頭,四目相對。慕屠蘇問:“你可知,我為何帶你來泛舟?”


    “王爺與王妃定情於小舟之上。”


    “咦?你怎知?”


    白芷隻能自嘲而笑。在那個夢裏,她便站在岸的那一邊,看著心愛之人對另一個女人講述關於他爹娘的鶼鰈情深,希望以後也能有個相愛的妻子共赴人生的輝煌與低潮。


    “世子……”白芷沉吟片刻,驀然抬首,定定地注視著他,“我想世子找錯人了。”


    慕屠蘇微微蹙眉,並未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白芷道:“請世子退婚。”


    慕屠蘇愣了愣:“為何?”


    白芷深吸一口氣,淡然說道:“白芷心有所屬,此人並非世子。”


    短短數十字,卻一針見血,插在慕屠蘇最弱的肋骨之上。曾經的白芷太愛慕屠蘇,所以她深知,慕屠蘇絕對會放手。他不會去勉強一個不愛他的女人留在自己身邊。他是那般孤高自傲的絕世男子,怎會容許?


    “他是誰?”慕屠蘇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失了光彩,眼睫微顫,低聲說道。


    白芷緊閉雙唇,不說。


    慕屠蘇嘴角噙著微笑:“我以為我們……”他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給了她一個果決的答案,“你是認準了我會放手嗎?倘若我說我不放呢?”


    白芷怔了怔,這不在她的預估範圍內。白芷抿了抿嘴:“世子會的。”


    她怎會預估錯誤?她是那樣了解慕屠蘇。


    “不會。”慕屠蘇迴她。


    白芷看著泛起微浪的湖麵,咬牙逼迫:“世子,白芷此生隻愛他一人,若是世子相逼,白芷唯有投湖自盡。”


    慕屠蘇卻倏然笑了起來:“白姑娘最拿手的就是投湖自盡了。”


    伎倆被道破,白芷臉上有些掛不住:“你怎知我喜歡投湖自盡?”


    “我有嘴,有耳,會問,會聽。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感興趣。”


    “你覺得我不敢?”


    “你一向投於臨水軒的自鑿湖,而且必定在會遊泳的家丁麵前才投湖。如今,四下無人,唯獨有我。不過很可惜,我並不會遊泳,救不了你。你得想清楚。”


    白芷二話不說,直接投進湖裏,果斷、決絕。


    “芷兒!”慕屠蘇緊隨其後,跳進湖裏。


    可最後,是白芷救起了不會遊泳的慕屠蘇。


    她其實早已學會遊泳,隻是無人知曉。慕屠蘇不會遊泳,她知道。可不會遊泳的他想都不想就跳下水去救她,她怎麽也想不通是為何。


    白芷拍醒了喝了一肚子水的慕屠蘇。慕屠蘇幽幽睜開眼眸,那雙漆黑的眸子裏隻有白芷,他努力地伸出手,去撫摸白芷光潔的臉龐,淡然一笑:“芷兒,沒事就好。”


    下一刻,他再次暈了,手失去力量,垂了下去。


    這次輪到世子暈倒了,但白芷不敢把他送迴府。多次溺水的經驗讓白芷懂得,他的暈倒並無大礙,隻是唿吸不暢所致,讓他暈會兒便好了。


    白芷坐在岸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再看看躺著的慕屠蘇,唉聲歎氣。一切從她代替妹妹去白馬寺上香便已改變,不再是她預知之事。慕屠蘇住進白府,慕屠蘇與她交集甚密,慕屠蘇提親納妾,都是夢中不曾有的事。


    但白芷清楚地知道,有件事情不會改變,他會遇見南詔小公主,並且無法自拔地愛上她,娶她為妻,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眼裏不會再有別人。


    “喀喀。”慕屠蘇咳嗽兩聲,醒來了。


    白芷本想關切地問候他,但忍住了。她麵無表情地轉身問:“世子,醒了?”


    慕屠蘇睜著迷離的眼,將她凝望著。白芷麵不改色地跪下,咄咄逼人:“求世子退婚。”


    慕屠蘇並未迴答,隻是認認真真地凝視她,好似隻要如此,他就能看出她心裏所想。白芷自始至終都不看他,隻是低著頭,臉上露著過於嚴肅的表情。


    “你心裏的那個人是誰?”他問。


    白芷不迴答。


    慕屠蘇兀自笑了笑,苦澀,自嘲。他坐了起來,臉上也是如白芷臉上的嚴肅:“好生準備吧,過些日子跟我去京城。”


    白芷大驚。他還是不答應?


    白芷咬緊牙關,從發髻上拔出金步搖,抵在胸口:“求世子成全。”


    慕屠蘇愣怔在原地,大怒:“白芷!”


    “求世子成全。”白芷依舊信念堅定。


    慕屠蘇恨恨地看著她:“休想。”


    白芷毫不留情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殷紅的血洇開在紗裙上,形成一朵刺目妖豔的紅色花朵。慕屠蘇瞪大眼,驚愕地看著白芷。


    白芷嘴唇泛白,眼皮耷拉著,快要不行了:“求世子成全。”


    “你比我狠。”慕屠蘇心痛地閉上眼,再睜開眼,靜靜地凝視她,“我在你眼裏就不及他半分嗎?”


    白芷釋然地微笑,然後暈倒在慕屠蘇的懷裏。


    白芷想,這才多少日子,她暈倒過多少次了?看來強身健體是有必要的。這事要是解決了,她一定找秋蟬好好學武。她睜開眼,又是燭光搖曳,已然是夜晚了。


    她不用想,也知清荷守在身邊。可沒想到,守著她的竟是不問世事的柳氏,她的母親。


    “芷兒。”柳氏抹抹眼淚,扶白芷起來。


    白芷抱歉地道:“對不起,讓娘擔心了。”


    “芷兒,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走著出去,躺著迴來,世子突然要退婚,你爹大發雷霆,這……”柳氏說不下去了,隻覺得一團糟。


    白芷不敢說退婚是自己求世子的,隻能當啞巴,不說話。


    柳氏見白芷沉默,心生憐惜,握住她的手,拍拍,以表寬慰:“芷兒,世子突然變卦你也莫要想不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娘隻有你一個女兒啊,嗚嗚。”


    白芷的身子不禁抖了抖,敢情母親以為她是因為世子反悔退婚,心有不甘,自殺泄憤?白芷隻感覺一陣頭暈,身子晃蕩了下。


    柳氏見白芷要暈倒,忙扶住,著急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頭疼。”她此刻怕極了明天所要發生的事情。不問世事的母親尚且如此想她自殺的原因,其他人更不用說了。所有人心知肚明,她與世子聯姻,是她高攀了世子,這世子突然退婚,她又用自己的金步搖自插胸口,難免讓人這麽想。她百口莫辯,隻好不辯。


    “芷兒,那你先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詳談。”


    “好。”


    柳氏離開以後,白芷捂住被子想睡覺,秋蟬卻賊兮兮地跑過來。白芷瞧秋蟬那模樣,便知她心裏想什麽、等下要問什麽了。


    秋蟬帶風似的閃到白芷麵前,手裏拿著金創藥:“來,我幫你敷藥。”


    白芷乖巧地解開衣服。


    秋蟬平時大手大腳,此時倒輕手輕腳,這是對傷者特別的優待。白芷自知秋蟬不會單純給她送藥,但她也不發問,怕這話匣子打開後,秋蟬就問長問短,問到她頭疼。


    敷藥完成,秋蟬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白芷當沒看見,套上衣服,準備躺下睡覺。


    終於,秋蟬耐不住了:“芷兒,世子退婚,我們蘇城都知道了。”


    白芷愣了愣:“整個蘇城?”


    “當然,蘇城不過是個偏僻小城,這本地的姑娘要嫁到京城,哪能不轟動!如今世子突然退婚,就更轟動了,大街小巷都在傳你和世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豎著出門,橫著迴來,世子當天又退婚,也不說明理由。”


    白芷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人的想象力太過勇猛,不知他們最後敲定什麽版本,她隻希望是向著她的,柳氏的那種也可,就怕……


    秋蟬見白芷心神不寧,猶豫地問:“話說迴來,芷兒,世子為什麽退婚?”


    白芷垂著頭,看不到眼神變化:“我求世子退婚,胸口這一紮,也是為了逼迫世子退婚。”


    “什麽!?”秋蟬差點跳起來。


    白芷連忙拉扯她,讓她少安毋躁,奈何動了動,扯動傷口,她吃痛,捂住胸口。秋蟬立即不暴躁了,乖乖坐在白芷身旁,忙問:“為什麽啊?世子文武雙全,口碑極好,這樣的歸宿,任誰都想要。”


    白芷慘笑:“我隻想找一個愛我的男人,不求他多麽優秀,隻求全心全意待我,為我著想,同時可以為了我摒棄其他女子……”就像慕屠蘇對待南詔小公主一樣。


    是啊,她打心眼地豔羨那個女人。


    “世子不愛你嗎?”


    白芷搖頭:“我等這些庸脂俗粉,怎會讓他看得上眼!他的心上人會是位眾星捧月的美麗公主。”


    秋蟬覺得白芷這話很是奇怪:“你又怎知是公主?世子既然不愛你,為何要向你提親?”


    “我……”白芷答不出來。前者是她不能告訴秋蟬,後者是她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向她提親?她自己也不知道。夢裏她做了他的小妾純屬自己製造的“捉奸在床”,在王妃的逼迫下,他不得不從。


    如今,可是也有人逼迫他?她還真不知道。


    秋蟬見白芷答不上來,嗔怪:“瞧瞧,你這是一手毀掉自己的美好姻緣,以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像世子一樣優秀的相公了,唉。”


    “看樣子,你是極喜歡世子的?”白芷轉移話題,故意揶揄她。


    秋蟬是直性子,迴答直截了當:“當然,這樣的男人誰不想要?可惜我沒你傾國傾城,世子看不上我。”


    白芷就喜歡秋蟬的直爽,看得通透,心如明鏡,不像白芍……


    如今她被退婚了,白芍心裏可怎麽想?希望上次那番話起點作用,化幹戈為玉帛,她以後的日子就輕鬆許多了。


    “不早了,我有些想睡覺,芷兒,我明日再來吧。”秋蟬打了個哈欠,起身要離開。


    白芷這才看見她屁股上有泥巴,掩嘴而笑:“爬牆進來的?還摔了個四腳朝天?”


    秋蟬吐吐舌頭,如隻老鼠一樣,跑了。白芷倒床便睡了,今天體力消耗太大。


    白芷怎麽也想不到她將要麵對的是一陣狂風暴雨。她方醒不久,正吃著清荷端來的早餐,便被家丁招唿去白淵的書房了。她還未把腿邁進書房,白淵便橫掃書桌上的筆墨硯台,仿佛算準時間,發怒給她看。


    “世子退婚,你還能吃得下飯?”


    白芷以為慕屠蘇把退婚的緣由向白淵說明了,她心下暗叫不好,這下可真是要被白淵吊著打了。


    “雖然你以死相逼,要求世子娶你,我很欣賞,但你現下怎麽吃得下飯?!你該像以前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堅持就是勝利!”白淵頤指氣使,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白芷終於知道以前她為何樂此不疲地投河自盡了。


    “還愣著幹嗎?趁著世子還在府上,趕緊去!”


    白芷顫抖著確認:“去哪裏?”


    “投湖啊!你的強項!”白淵瞪大眼,極為恨鐵不成鋼。


    白芷為難:“傷口會發炎潰爛。”


    “潰爛也得去。”


    白芷欠身:“是。”


    過一會兒,便有丫鬟大叫:“來人啦,小姐又投湖啦!”


    白芷在水裏歎息,何必加個“又”?她這次不是真心想投湖的,她是被逼無奈啊!


    家丁把白芷救上來之時,岸上已然站滿了人,憂心忡忡的柳氏,甚感欣慰的白淵,看戲的白芍,皺眉不悅的恭親王妃以及眼眸深沉的慕屠蘇。


    白芷吐了幾口湖水,雙手撐著身子,猛咳嗽。


    柳氏抹著一把淚,走上前,為白芷捋捋頭發,悲傷地說:“傻孩子,何苦呢?”


    白芷不想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好的辦法,便是裝暈,蒙混過關。


    於是,她捂著胸口,躺屍不起。


    白芷躺在床上歎息,裝暈挺無聊,不如睡一覺吧。於是她全身放鬆,權當睡個午覺。


    午覺醒來,白芷第一個看到的竟然是白芍。


    “妹妹?”白芷驚訝地問。


    白芍坐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你今兒投湖是什麽意思?”


    “哦,妹妹誤會了,我今兒不是投湖,而是下水撈東西,沒想腳底一滑,險些成了悲劇,還好被及時救上來,如今已然無大礙,謝謝妹妹關心。”


    顯然,白芍一點兒也不關心她的健康,隻關心她的目的。


    白芍聽白芷這般說了,知問不出所以然來,便自覺離開:“既然姐姐已無大礙,妹妹也就放心了,你好生歇著。”


    “妹妹走好,不送。”白芷微笑以對。


    待白芍離開,白芷暗歎,白芍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雖然白芍對她有疑心,但她會用自己的行動讓白芍改觀的。她真的要與慕屠蘇劃清界限,半個銅板關係也沒有。


    白芍前腳離開,清荷後腳進屋,給白芷端來一碗湯水。白芷接過湯水,看著上麵漂浮的人參片,不禁愣了愣。固然白家在蘇城算是大戶人家,但這人參片在偏僻的蘇城算是鳳毛麟角之物,白家即便是有,白芷相信白淵也舍不得給她吃。


    清荷見白芷對著青瓷碗發愣,撇撇嘴:“是世子讓廚房做的。一碗人參湯就想把我們打發了,算什麽事兒啊?”顯然,清荷對世子拒婚之事極為不滿,因此也一並討厭世子了。


    白芷得知參湯是世子命人做的,那便更不宜喝了。


    她把青瓷碗遞還給清荷:“誰端給你的,你就端去還給人家,便說我喝人參湯會出疹子,道個歉。”


    清荷也不勸,好似十分支持白芷這般作為,接過青瓷碗便離去。白芷本想起身梳洗一下,門口便傳來清荷的大唿小叫:“哎呀,對不起……啊,世子。”


    慕屠蘇來了?白芷愣了愣,對於他的到來,顯然還沒有準備。


    她聽到門口傳來慕屠蘇低沉的聲音:“無妨,你先下去吧。”隨即傳來腳步聲。


    白芷立即縮迴床上,見慕屠蘇已然在自己的視野裏,才裝作艱難地爬起來:“世子……”她以為世子肯定會製止她做“艱難的動作”,未曾料到,他就靜靜地站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她完成這一係列動作。


    白芷心裏暗罵,被惹毛了的人是不是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白芷順利完成動作,坐了起來,但不打算起床,她向慕屠蘇解釋:“白芷衣衫不整,恐怕無法起身了。”


    慕屠蘇問:“今兒下水做什麽?”


    “哦,東西落在水裏,下水去取。”


    “是嗎?”慕屠蘇兀自笑了笑,坐在床邊,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方才白大人來找過我。”


    白芷渾身一凜。


    “他讓我再考慮考慮,說是白家大小姐沒我不行,三番五次想不開自尋短見,白大人愛女心切,可謂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讓我好生為難。”


    白芷死死抿著嘴,半晌後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爹心有宏圖,一直想精忠報國,奈何落在這窮鄉僻壤之地,無用武之處。”


    這話已然說得甚是明白,白淵之所以不放過慕屠蘇,不是為女著想,而是為自己仕途考慮。她所作所為,都是被逼無奈之舉。在白淵看來,做了恭親王的親家,入京為官便有希望。


    總的意思是告誡慕屠蘇,不要想多了。


    “如此啊……”慕屠蘇眼底有著一閃而過的失望。


    “白芷想再求世子一件事。”


    “你有什麽籌碼能保證,我有求必應?”慕屠蘇嘴角噙著諷刺的笑意。


    白芷無話可說。她毫無籌碼。


    慕屠蘇起身欲離開。


    白芷急了,扯開幹啞的嗓子喊:“世子,我爹一向清高,不求嗟來之食,世子無須同情我爹給他京官,我爹能憑一己之力達成他所願。”


    慕屠蘇未迴頭,隻道:“白姑娘想多了,我不是大善人,不會隨意幫助別人,尤其是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


    說罷,他頭也不迴地離去。


    白芷了解慕屠蘇,他既然這般說了,他就不會做。一切都十分順利,希望能平平安安度過這道坎。


    仿佛上天聽到了白芷的祈禱,原本計劃在蘇城住個半年的恭親王妃收到恭親王得病的消息,二話不說,立馬收拾行李要迴京。


    白家上下,皆來餞行。


    白府大門口,停有一輛馬車。


    恭親王妃禮貌地對白淵道:“這些日子,多虧白大人照料,實在麻煩了。”


    “王妃客氣。”白淵躬身。


    恭親王妃把目光自然地轉到白芷身上,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徑直上了馬車。在一旁的慕屠蘇在上馬之前忍不住迴頭看了眼白芷,眼中幽深又迷離,白芷看不出他心裏所想。


    她本以為他會不動聲色地離去,未料他最後說了一句話:“我不怪你。”


    “……”這話什麽意思?


    白府上下皆錯愕,圍觀的群眾開始議論紛紛。


    白芷臉色煞白,眼睜睜地看著慕屠蘇帶著叵測的笑意上馬車。那一刻,白芷多想跟著上馬車,把慕屠蘇大卸八塊。他臨走之前多說廢話也可,為何單單留一句引人遐想的話?


    不怪她什麽?不怪她不要他?不怪她求他拒婚?這些都是她一人的揣測,其他人所知的是:世子提親,又突然自行退婚,不知緣故。


    如今他一句不怪她,就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了。那些意淫的群眾會想到什麽程度,白芷不禁在心裏抹了一把汗。


    慕屠蘇離開後,白芷當即被白淵請到大廳。大廳裏站著憂心忡忡的柳氏,臉上露出甚是可惜的神色的二娘,不理解的白芍,還有快哭的清荷,以及白府幾個有地位的家丁、嬤嬤。


    白芷心想,完了,集體想歪了。


    清荷跪在地上,不停地抽泣。白淵一掌拍在桌板上,清荷嚇得渾身一顫,停止抽泣。白淵大怒:“說,小姐的奸夫是誰?”


    白芷聽到這話,胸口鈍痛,果然不出她所料。


    “清荷不知,清荷什麽也不知。小姐都是和秋蟬姐姐出去的,很少帶清荷。”清荷縮著身子,渾身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白芷在心裏哀號,她幹嗎要這麽說,這麽說讓別人怎麽遐想!雖然這是比珍珠還真的大實話。


    白淵把犀利的目光移到白芷身上:“從實招來。”


    白芷昂著頭:“清者自清。”


    “那世子為何突然拒婚?又為何說不怪你?”


    白芷早就想到白淵會如此問,早就想好對策。她抖抖衣袖裏的手帕,暗自掐著自己的大腿,疼出眼淚來,便拿著手帕去抹,更咽地說道:“世子邀我去湖中泛舟,我本開心應承了,未料,偶遇小紅花。”


    “小紅花?麗春院的頭牌?”一名小廝激動得不顧場合地說道,後覺白淵在瞪他,知道自己說錯話,自覺地閉嘴。


    白芷繼續道:“小紅花姿色過人,世子眼冒桃花,竟不顧我,直奔她而去。小紅花知他是世子,故意隱瞞她是青樓女子,故作嬌羞,兩人一拍即合,卿卿我我。我怒火中燒,忍無可忍,直接扇了她一個耳光,把她推到湖裏。世子本想拉住她,未料一並落入水中。世子不懂水性,險些淹死。”


    眾嘩然。白淵蹙眉:“繼續。”


    “幸得路人相救,兩人幸免於難。世子覺我粗魯,性格潑辣,又愛無理取鬧,直言要拒婚。我氣不過,頂撞了他幾句,說了些難聽的話,大庭廣眾之下,讓他丟盡顏麵。”白芷露出後悔的樣子,“我多麽後悔,應該到大婚以後再露本性才是,真是萬不該啊。”


    眾人皆為白芷感到可惜,怎麽這麽早就本性流露呢?


    白淵無話可說,自個兒女兒是什麽性子,他早已習慣。可人家京城來的,之乎者也,知書達理,白芷這樣的性子肯定扛不住,對方退婚也理所當然。


    原來,世子所說的“不怪你”是不怪她不懂尊卑,無理於他,讓他失了顏麵。


    白淵唉聲歎氣,語氣也沒有方才那麽衝了:“罷了罷了,有緣無分,看來我這輩子是沒戲了。”


    二娘溫柔安慰:“老爺,事在人為,靠不了關係,自個兒努力,皇恩浩蕩,皇上是會看到的。”


    瞧瞧,二娘的嘴就是伶俐,柳氏則是手持佛珠,嘴裏碎碎念著,不知是念《金剛經》還是《易筋經》!


    “散了吧。”白淵蹣跚離去。


    白芷在那一刻感覺到白淵老了。作為女兒,她應該為爹錦上添花,而不是阻礙他。可一想到夢裏,白淵升遷做了京官,隻帶二娘和小弟去京城,留下娘和她還有白芍留守老宅,娘鬱鬱寡歡,身子越來越弱,最後被瘟疫奪了性命,心裏便不是滋味。


    她不願此事發生,所以,她不得不對不起爹。


    迴到房間,白芷生著悶氣。她不知慕屠蘇留下最後一句話有何用意,是報複她,還是戲弄她?清荷見白芷怒氣衝衝的樣子,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怕白芷遷怒於她。


    白芷掃了她一眼,嗔怪:“以後做啞巴便可,做老實人,吃虧。”


    清荷點頭稱是,然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有什麽話想說便說。”


    清荷猶豫了一會兒,從袖裏掏出一封信,遞給白芷:“這是世子命我在他走後給小姐的。”


    白芷掃了眼信封,上麵寫著蒼勁有力的“白芷”二字。她認識他的字,是他的筆跡。


    她拆信,看了會兒,捂住胸口,兩眼一翻,差點暈倒。還好清荷及時扶住她:“小姐,怎麽了?”


    白芷顫抖地握著信。


    信上雲:屠蘇不知白小姐歡喜何人,曾問白府上下,皆不知,便想,白小姐喜歡之人,一定不被白大人接受,若是白芷無人問津,隻有他一人肯要,時間長久,白大人必定接受。你不用謝,算是告別之禮。


    他故意說不怪她,是想告誡在場的所有人,她給他戴綠帽子了,所以他才退婚。然後眾人就像她爹一樣,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奸夫。


    慕屠蘇的意思就是讓她無人問津,成為老姑娘,然後她所謂的心上人一枝獨秀,衝出來要她,白淵肯定歡天喜地地把她嫁了,也不會管這枝獨秀是不是缺胳膊斷腿、腦殘白癡兒!


    這法子固然好,可她的心上人……戲法也變不出來。


    這真是畫蛇添足,淨添亂。


    自此,白芷在蘇城被冠名水性楊花、不貞之女之名,原先白府門庭若市,提親紅人不斷。一下子無人問津。


    這一晃便是兩年。


    白淵捶胸頓足,想倒貼嫁出白芷,皆無男子要。


    天朗氣清,晴空萬裏,竹枝繁茂,鳥鳴如縷,今天是個好天氣。


    白芷捋著袖子,手持弓箭,眼睛瞪得跟銅鑼一般,目標鎖定前方的靶心,咻的一聲,箭離弓,紮中靶心,準確又有力。一旁的秋蟬鼓掌叫好:“技術漸長,可謂是百發百中了。”


    白芷把袖子放下,十分得意:“馬術也超過你這位老師了。”


    秋蟬噘嘴:“得了,給你點顏色就準備開染坊,知道你厲害。”


    這時,清荷抖著手帕,大汗淋淋地跑來:“小姐,女子習武使不得啊,會更嫁不出去的。”


    白芷朝秋蟬吐吐舌頭。自從她聲名狼藉,嫁不出去,白淵急紅了眼,不再由著她,不讓她習武,覺得大家閨秀就該拿針而非舞刀。白芷表麵上應承了,可心裏不服得很,自個兒掏腰包再請秋蟬“出山”,偷著學。雖有個堅韌不拔勸阻她的清荷,但這兩年成效都與今兒差不多,她左耳進右耳出。


    清荷也習慣了白芷不聽,便不再多加勸阻,說起正經事:“老爺命我喚小姐迴去。”


    白芷朝天翻了翻白眼,嗚唿哀哉,她爹又要帶她見媒婆。白淵越發利益攻心了。慕屠蘇走後,白淵對白芷的態度急劇轉變,白芍隆登掌上明珠之位。白芷自知不是慕屠蘇退婚讓她失了寵,而是自己名譽掃地,讓他丟了顏麵,自己又嫁不出去,毫無利用價值,空有蘇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再加上白芍爭氣,勾搭上一位走南闖北的富商,禮金甚至比慕屠蘇當年下聘的還要多,白淵見有利可圖,自然轉移目標,去疼那未來的搖錢樹白芍了。隻是有一點白芷不知,既然她已沒利用價值,白淵為何還要千方百計地把她嫁出去?倒貼是賠本的事,白淵也願意?是真心為她好還是另有所謀?難道就是為了省她一人的飯錢?白芷想不明白。


    與秋蟬道別,白芷急忙往白府趕。


    路過小溪邊,見一匹油亮亮的五花馬在飲水,白芷眼眸亮了亮,感歎,汗血寶馬?可她仔細一看,心咯噔了一下,這……這不是疾風嗎?慕屠蘇的疾風!


    她四下望去,並未見到任何人的蹤影。她暗想,難道她認錯了?


    清荷催促停滯不前的白芷:“小姐,老爺在府上等呢。”


    “你說,這馬從何而來?”白芷指著溪邊喝水的汗血寶馬。


    清荷見怪不怪地說:“這條山道通邊防重地,將士戰死,馬無主人,自個兒跑了再正常不過。”


    “這樣啊!”白芷蹙了蹙眉,心想也許自己看錯了,這並不是疾風,不過這的的確確是一匹價值千金的汗血寶馬。倘若任由此馬就這麽離開有點可惜,不如讓其為她所用?她正巧缺坐騎。


    白芷便提著裙擺,走向溪邊。


    清荷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想什麽,也明白自己多說無益,所以站在原地,等小姐把馬牽來。


    白芷靠近那馬,那馬隻是隨意掃了她一眼,權當沒看見,抖抖鬃毛,繼續怡然自得地喝水。白芷學過馬術,也了解馬的習性,看這汗血寶馬的表現,是個好的前兆。


    她上前撫摸著它的鬃毛,細聲細語地道:“馬兒,喝完水跟我迴家好嗎?”


    汗血寶馬置若罔聞,繼續埋頭飲水。


    白芷拍拍它脖頸下麵三寸,它享受地閉著眼,大唿一口氣。白芷便扯著韁繩,試圖牽走它。然而一記悶棍從天而降,砸得她眼冒金星。


    “小賊,想要爺的馬?”聲音從樹上傳來。白芷抬頭一看,樹枝上坐著一位男子,錦衣華服,束發,有一雙帶笑的桃花眼,薄唇微微一扯,似在嘲笑她不自量力。蘇城若是有這等美男子,她就該聽說過。他應是外來人。


    白芷趕忙圓場:“我見這馬兒可愛,隻是逗弄一下。”


    桃花眼美男輕巧地從樹上跳下來,朝她走來。


    “那咱們到衙門逗弄逗弄這馬?”桃花眼美男顯然不買賬,一臉鄙視地看著她。


    白芷不搭理他,準備徑直離開。


    桃花眼美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臉正義:“小賊,想跑?”


    白芷咬咬唇,這男子固然俊俏,可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好歹她也是蘇城第一美女啊!可見他不近女色,是個柳下惠?白芷冷著臉看他:“那你想怎樣?”


    “簡單,見官。”


    真夠直接。


    清荷慌張地跑來:“淫賊,放開我家小姐。”


    “還有幫兇?一起見官。”他二話不說,把清荷也拽住。清荷比不上白芷,哪能抵得住這樣的蠻力,痛得哇哇叫:“痛痛……”


    白芷趁他雙手無空閑,用腳橫掃,想絆倒他,奈何他穩如山,一動不動。白芷想,這下慘了。


    “好啊,還跟爺動粗,看我……噝。”白芷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他一時疏忽鬆開手,白芷趁機抬腿一踹,直中對方命根子。桃花眼美男痛得雙手捂住褲襠,張著嘴,以示他真的很痛。


    白芷哪裏管那麽多,直接上馬,手臂一扯,把清荷也拽了上去,策馬狂奔而去。


    桃花眼美男痛得喊不出聲,待她們見不著蹤影了,才忍著疼痛艱難地喊出:“疾風!”


    白芷活這麽大,頭一次這般魯莽。其實她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畢竟以前她是個合格的大家閨秀。到了城門之時,白芷往後看,見沒人追來,才下馬。


    在她身後第一次坐馬的清荷早已風中淩亂,淚水甩得滿臉都是,即便下了馬,還在哭。白芷安慰:“這不安全了嗎?”


    “小姐太魯莽了,太失體統了,居然咬男人,還踹男人的……嗚嗚。”


    敢情清荷是為這哭?


    白芷索性不理她,拉著馬兒進城。蘇城偏僻,平時來往之人極少,一年也不見一兩個外地人。白淵覺得無需士兵把守城門,浪費公糧。所以城門常年無士兵把守,以致蘇城看起來像極了廢城。


    白芷迴到白府便覺得今日不同往日,有些奇怪。


    還未到大廳,她便聽到鼓聲般雄渾的笑聲。白芷忽然覺得耳熟,一時沒想起來,當看見大廳站著身穿鎧甲的熊風,傻愣在原地。


    “嘿!好徒兒。”熊風見著白芷,連忙招唿。


    白芷猶豫地走過去,便看見平時對她都以冷臉相待的白淵此刻笑容滿麵地看著她:“芷兒,爹從未聽說你拜熊先鋒為師啊!”


    熊先鋒?白芷驚愕不已,當時她拜熊風為師,純屬當他是一瘋老頭,能學則學,學不了自學,從未想過瘋老頭是帶兵打仗之人。


    “可見我徒兒有眼光。”熊風熊掌一拍,直擊白芷單薄的背。


    白芷差點兒背過氣。白淵的臉僵硬了一下,這熊風太不分男女了!坐在一旁的柳氏甚是心疼女兒。


    “師父此次前來是看徒兒的?”白芷預感告訴她,肯定不是。


    “對啊,順便來看你,打聲招唿便走。”熊風一臉天真說道。


    預感錯誤。


    “那師父這一身行裝是要去哪裏?”


    熊風朝天拱手:“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直搗南詔,片甲不留。”


    南詔之戰?白芷錯愕。夢中南詔之戰是在康順十年,此時才康順九年,怎提前了一年?白芷好奇地問:“這戰爭因何而起?”


    “皇上想和南詔第一美女南詔小公主和親,南詔王不同意,皇上龍顏大怒,認為南詔王不把我們光輝王朝放在眼裏,讓我們給南詔王點顏色看看。”


    白芷不語。南詔小公主不過二八年華,而當今聖上已年過花甲,以白芷對那南詔小公主的個性了解,她肯定寧死不從。而且……


    南詔小公主將來是要嫁給慕屠蘇的。


    不過從此次戰爭起因來看,此番南詔之戰並不是她夢中那場聲勢浩大的南詔之戰。她夢中的南詔之戰是南詔派人行刺太子,太子幸得在旁的白淵所救。


    如今父親正在眼前,怎去京城相救?


    “這南詔也太不把我朝放在眼裏,該教訓一番。”白淵怒斥。


    “白知州英明。”熊風激昂稱讚。


    “熊先鋒客氣。”白淵聲音鏗鏘有力,好似真的很激揚。


    白芷了解她爹,迂腐古板之人,怎會認同這場戰爭,因皇上好色而勞民傷財,此乃庸君之舉。


    “老爺老爺……”家丁大唿小叫地跑進來,“有位稱是熊先鋒的朋友之人求見。”


    “呀,阿九來了。”熊風歡喜一笑,朝白芷眨眨眼,“阿九算你師弟,本來我叫他一起過來,他死都不肯來,嫌丟臉,老別扭的孩子了。”


    白芷想,有個便宜師弟?


    “請貴客。”白淵歡笑。


    隻見桃花眼美男登場,白芷瞬間僵硬在原地。桃花眼美男見到白芷便大叫:“你……”


    熊風介紹:“芷兒,這是你師弟,裴將軍最漂亮的第九個兒子,裴九。”


    白芷倒吸一口氣。


    一直沉默的柳氏脫口而出:“這便是芷兒的心上人裴九?不枉芷兒頂著壓力等那麽久。”柳氏甚感欣慰。


    “……”眾驚恐。


    白淵問柳氏:“裴九是芷兒私訂終身之人?”


    喂喂,她可從來沒這麽說。


    “是的,老爺。”柳氏淡定迴答。


    白淵欣喜若狂:“總算盼來了。”複轉頭問一旁的裴九,“此番前來,可是提親?”


    本想發牢騷的裴九徹底傻在當場了。


    白芷在那一刻真想再暈倒一次……


    可白芷死活暈不了。這兩年的“強身健體”果真效果好得讓她欲哭無淚。如今場景極為尷尬,白淵和柳氏皆笑逐顏開,而熊風表情略顯僵硬。唯有裴九的表情極為奇特,嘴唇在抖,鼻翼在抖,連眼皮都在抖,好似腦癱兒病情發作一般。


    白芷此時多麽盼著他能暈倒一迴。


    然而沒有,他恢複常態,鄙夷地看了白芷一樣,拱手作揖,高聲說道:“白大人,我此次前來……”


    “九郎!”白芷深情地喚了裴九一聲。


    裴九渾身抖了抖,驚訝地看向白芷。


    白芷潤潤喉嚨,情況緊急,唯有出此下策了。她在夢中聽過他的傳聞,流連花叢之間,風流成性,倘若她自動送上門,他肯定樂意笑納,陪她作完這場秀。至於最後他會不會娶她,她有這個自信,對於一個風流之人,“負責”在他眼裏不過是過眼雲煙,說說可以,當真卻不行。她大不了多等他一兩年,他遠在京城,不來,她就另嫁他人,美其名曰,死心!白芷上前幾步,來到他麵前,淑女地微微抬首,淺笑盈盈,其目光帶著三分深情、三分羞澀、三分喜悅,還有一分抱怨。白芷道:“九郎,奴家好想你。”


    裴九又傻了。


    白芷乘勝追擊,扯著他的袖子,兀自哭了起來:“這些年,你可知我受了多大的苦嗎?”


    裴九連忙抖著袖子,抖開她的手,怒道:“淫婦!別拉拉扯扯。”


    這迴讓白芷傻了。難道關於他的傳聞都是假的嗎?場麵峰迴路轉,不在白芷的預想範圍內,白淵與柳氏原本帶笑的臉瞬間僵硬,熊風則哭笑不得,等著看好戲。


    白芷暗自叫苦,以後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傳聞了,都是騙人的。


    還好她機靈,立即捂臉痛哭:“九郎,你誤會我了,我心裏隻有你,關於我的傳聞都是假的,我一心在等你啊!你怎能嫌棄我!嗚嗚……”白芷說完,便飛奔而去,就像逃命般急速。


    後麵無論裴九說什麽為自己辯解,白芷相信,白淵什麽都聽不進去,隻道裴九嫌棄自家女兒,為他的“不負責任”尋找各種理由。


    白芷跑到自己房間,抹幹自己的淚水,拍拍臉頰,舒緩下臉部的肌肉。她命清荷泡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坐等裴九怒氣衝衝地來此興師問罪。


    果不其然,不過一刻鍾的時間,裴九帶起一股強風而來,臉上除了憤怒依舊是憤怒。


    他站在門口,怒視她。


    白芷連忙站起來,含笑而對:“九郎,進來坐坐?”


    “淫婦!”裴九伸出顫抖的指頭,如死不瞑目地含恨道。


    白芷姑息他的謾罵,一臉淡定地為他斟茶:“想打想罵,悉聽尊便,先喝口茶來潤潤喉嚨吧。”


    她這麽不溫不火,倒是把怒氣衝冠的裴九弄熄了火。他極其不爽地跨進門檻,大剌剌地坐下,猛喝了一口茶:“淫婦,你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說的那些話?我與你是今日相識,為何你父母一口咬定我們早就私訂終身了?我真是百口莫辯。”


    “目的啊?目的就是想你娶我唄。淫婦嘛,看見俊俏的小夥兒就想吃了。”白芷揶揄道,低頭又為他倒了一杯茶,並未看到他通紅的俊臉。


    “我……我才不會娶你這個淫婦呢。”當白芷把茶斟滿了,他立馬奪了杯子,猛灌入口中,毫無品茗的優雅,倒像喝酒一般粗魯。


    白芷笑而不語,輕巧地說:“那真是可惜了。”她眸光流轉,問道,“我爹怎麽說?”


    “我不娶你,他能奈我何?”


    果然如此,白芷懸著的心跟著放下來了。


    這時,熊風也跟著過來,見到白芷,第一句話便問:“哎呀呀,真是把我高興壞了,原來芷兒喜歡阿九這麽多年啊!”


    “老頭,你夠了!”裴九像是被踩了尾巴,嗷嗷叫起來。


    “阿九,怎麽跟姑娘似的,害什麽臊啊,白大人告訴我,芷兒為了等你,拒了多少門婚事!可憐芷兒一片心意,你就從了吧。”


    “我壓根就不認識她。”


    白芷憋著不笑,看那裴九快要被逼瘋的樣子,委實是一件樂事。她忙不迭為他打圓場:“師父,九郎確實不認識我。”


    熊風愣了愣:“啊?這是真的?那芷兒你怎麽喜歡阿九喜歡得緊?”


    她總不能說裴九是她夢裏的未婚夫吧?


    她隻好搪塞:“此話說來話長。”


    “那你一一說來便是。”熊風睜著閃亮的眼,看起來極為有興趣。


    “……”被直接擋迴來了,白芷硬著頭皮說,“傳聞裴九公子樣貌在裴將軍九子之中最為俊朗。九郎也說了,我是淫婦,自然最喜美男了。”


    裴九一臉鄙夷:“那你可有聽說我流連花街,風流成性,視女子如玩物,玩物喪誌?”


    “那我真想被九郎玩一玩呢。”白芷掩嘴一笑。


    裴九憋紅了臉,愣是迴不了話。他女子見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子啊!


    白芷也不知為何,總想證實一下傳聞。可裴九的諸多表現,哪裏像流連女人之間的浪子,明明就是不開竅的愣小子。


    熊風刮刮臉:“芷兒,羞不羞?別逗阿九啦,他還是沒開葷的單純小夥兒呢。”


    “死老頭!”裴九覺得這事仿佛讓他很沒麵子,“信不信我告訴全天下的人,你是抱著我的大腿,求我做你徒弟的?”


    白芷一臉驚喜:“師父,你收徒弟的方式都是一個套路的啊?”


    白芷與裴九相視一眼,裴九別扭地扭過頭不去看她。雖然她不懂為何傳聞與事實不符,但既然證實了他尚且是個單純的男子,那她就不能再調戲他了。


    她清清嗓子道:“師弟,方才師姐有失禮的地方,望師弟諒解。至於我爹逼婚之事,師弟隻管誓死不從,我爹奈何不了你的。”


    白芷前後反差之大,讓裴九有些不適應,他幹巴巴地應了一句:“哦。”


    “當然,你要是娶我,我也很樂意。”


    “……”


    熊風此次前來是要去邊防與其他將領會合,然後一起直逼南詔。至於裴九,用他的話說就是,想哥哥了,所以從京城跟過來瞧瞧。白芷對於自己所在的蘇城的認知隻局限於位置偏僻,來往的人甚少,與南詔相近。


    其實蘇城還同時與邊防重地相通。這也是熊風來此告訴她,她才知道的事。


    她本以為他們會在蘇城留宿一晚,熊風卻一口迴絕了,扛著一包袱的幹糧便嚷著要上路。白芷這才明白,他順路看她是假,拿糧食才是真。她瞧著自己,她那麽好騙嗎?


    白芷並未遠送,送他們到城門,目送他們離開,便讓車夫駕車迴去。


    同坐在馬車裏陪同熊風、裴九一路的清荷咯咯傻笑個不停。


    白芷問:“你笑什麽?”


    清荷答:“小姐的心上人好生有趣,一路上總偷看小姐,可又不敢看久了,看一下躲一下,憋死我了。”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白芷愣了愣,真有此事?她倒是一點沒注意,一路上她都看外麵風景了。


    “小姐,姑爺何時來提親?是這仗打完就來嗎?”


    “姑爺?你這小嘴,管誰都叫姑爺!”


    “難不成不是嗎?”清荷好奇地問。


    白芷思忖了片刻,覺得這裴九確實有趣,如果能與他結一世姻緣,興許會是一件好事。她道:“隨緣吧。”不排斥也不追求。


    “小姐真是掃興。”


    白芷但笑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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