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變法不行。”


    涼州城上,劉文靜看著城門下絡繹不絕排隊進城的運梁車,搖頭道。


    猶如長龍一般的運糧車隊沿著官道延伸到遠方,仿佛看不到頭。


    梁俊身著太子盛裝,站在城牆之上,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到他。


    這讓忐忑不安,從雍州各地趕來的災民放下心來,全都放下了手中斷了把的鋤頭、掉一半的鐮刀。


    安靜又有序的站在道路兩旁,一邊排隊領粥,一邊看著路上的糧車,冷風雖然還在吹,身子依舊不暖和,可人人眼中都充滿一種叫做希望的目光。


    劉文靜看著為了籌備糧食,這些日子東奔西跑,求爺爺告奶奶連忽悠帶哄騙從霍家糧行那兒又借來五十萬石糧食,整整瘦了一圈的梁俊。


    心中有些迷茫,他不明白,梁俊為什麽要這樣做。


    召他迴京的聖旨已經到了,隱瞞身份擅殺況讓的事也四海皆知,囚禁七皇子,擅自整編錦衣衛的事他也沒有絲毫隱瞞。


    這一條條一件件,哪一件事,被有心人利用起來,都對梁俊這個太子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更不要說他擅自作主籌糧救災,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更是讓原本就對太子並不滿意的朝廷百官更加排斥。


    就因為這事不符合官場的規矩,曆來救災哪裏有讓受災當地官老爺們出錢出糧,窮哈哈泥腿子坐享其成的事?


    就算雍州新上任的百官不介意,但是這規矩一旦壞了,天下其他州縣若再有災害,是不是也要學雍州一樣,不需要朝廷出麵,自己自救?


    若是這樣的話,官老爺們吃什麽?豪族士紳靠什麽賺錢?官府的顏麵何在?被救災的百姓到底是感謝朝廷,感恩皇上,還是對了當地官府感恩戴德?


    這會不會造成地方政權尾大不掉,從而脫離朝廷的把控?


    劉文靜想不通,梁俊也不是一個傻子,為什麽總愛幹這種事情。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為啥還興衝衝的去和霍家糧行談生意。


    拿一個至今都沒開動的絲綢之路一成收益去換取人家一百萬石糧食。


    你迴去之後,估計還沒到長安城,就被拿下,剝去太子的身份了,還給別人畫餅呢。


    若是這樣,劉文靜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霍家糧行都能同意梁俊這種百害無一利的方案,心甘情願拿出一百萬石糧食和梁俊做交易。


    這種要錢不要命的瘋子都有,梁俊這種空手套白狼的也就不足為奇了。


    可梁俊這會子在城樓上,頂著寒風作秀,還不忘和自己探究日後迴到長安之後,應該如何變法改革。


    大兄弟,你迴去之後,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都是沒準的事呢,咋心那麽大呢?


    又是學商鞅變法,又是要打土豪分田地,走什麽玩意炎朝特色資本主義路線。


    商鞅當時候變法,那是根據秦國國情來的,商鞅恨不得把秦朝所有的商人全部都弄死。


    你這剛和霍家糧行做了交易,明個迴到了長安就學商鞅弄商人,知道的你是要改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賴賬呢。


    商君的馭民五術: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國家方可長盛久安,富強穩定。


    先說這變革適不適合現在的炎朝,可就算適合,那也和你口中打土豪分田地,藏富於民的思想相違背啊。


    梁俊一聽劉文靜否定自己的想法,也不著急,反正也是閑聊天,接著又詳細的把打土豪分田地的想法詳細的說了一遍。


    “太子爺,您是要造反麽?”劉文靜實在是忍不住了,不得不止住梁俊。


    梁俊樂嗬了,道:“這怎麽能叫造反呢?我這是在給大家夥規劃未來。”他說著一本正經的看著劉文靜,道:“咱們倆的賭約我可是做到了,可說好了,你得跟著老子迴長安,我這複興計劃裏麵還有你呢。”


    劉文靜一臉的不屑,道:“殿下,你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用您常說的話。這就是花樣作死,您說您在雍州都幹了什麽事?”


    縱然冷靜如劉文靜,也被梁俊弄的有些崩潰。


    顧不得什麽名士風範,世外高人氣度,掰著手指道:“我給你算一算,殺況讓、當山賊頭領、敲詐雍州官員、蒙騙商人捐糧、到現在炎朝七皇子,你親弟弟還在刺史府的柴房裏關著。這些事哪一件不是滅九族的大罪,朝廷為啥沒人給你算賬,你要糧反而給你糧,還催促你趕緊迴去。”


    劉文靜說到這裏,梁俊不以為意,更讓他感覺有些對牛彈琴,氣道:“人家那是怕現在算賬,你就真反了,畢竟現在你在雍州,天高皇帝遠,又頂著太子的名號,手下有糧有人,雍州官員又剛上任不久,根基不穩。朝廷害怕逼急了你,你若真挑起來反旗,剛平定的河北道和江南道再反了,更不要說山蠻人突破長城了,此時朝廷更不敢把你怎麽樣。都等著你迴去,給你拉清單呢。”


    梁俊聽了,看著劉文靜露出一絲鄙夷,道:“怎麽,你怕了。”


    劉文靜學的就是用謀士計,天生就是在各大勢力之中走鋼絲的人,如何會害怕?


    聽到梁俊這樣一說,冷聲一哼,以表達自己的態度。


    梁俊道:“我殺況讓,你說況讓是不是該死,他犯錯在前,壞了大炎律,我殺他乃是名正言順,誰敢說個不字?”


    劉文靜不以為意,也懶的哼哼了,梁俊接著道:“我當山賊頭領,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了雍州穩定?如今朝廷不費一兵一卒,不花一分錢,整個雍州境內大大小小的山賊強盜全都下了山做了良民,這事朝廷那幫人誰又敢說什麽?依著大炎律,老子還有功勞呢。”


    劉文靜皺了皺眉,感覺梁俊這種胡說八道還有點道理,細細想了想,還真是。


    梁俊接著道:“你說我敲詐雍州官員?誰能作證?誰看到了?明明是馬昌他們自願捐出,我不要都不行,有馬昌他們的親筆簽名的聲明書在此,迴到長安誰敢說個不字,老子嘴給他撕爛。”


    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張疊好的紙張遞給劉文靜,劉文靜有些意外,這是什麽玩意。


    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幾行字,乃是說雍州官員為了百姓,自願捐糧,與太子無關。


    下麵還有以馬昌為首的大大小小雍州新任官員的簽字。


    “根據大炎律,這樣做是一丁點毛病都沒有的。”梁俊一把將那紙張奪過來疊好放在了懷中,冷哼道:“蒙騙商人捐糧更是沒有的事,霍家商行和我簽訂了合約,日後絲綢之路重啟,他們商行下的所有車隊免掉一年內的過路費用不說,還有各種好處,怎麽能是敲詐?這都是按照大炎律製定的合同,誰敢質疑?”


    他說到這,又抖出一份合約來,劉文靜想要伸手去拿,梁俊趕緊收迴,道:“這都是商業機密,你不能亂看。”


    說著將這合約貼身藏好,道:“至於七皇子,他試圖謀害本太子,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隻不過他乃是皇子,大炎律上並沒有規定,所以我暫時把他關起來,等到迴到長安再讓三司定奪,有毛病麽?”


    劉文靜一腦門子黑線:“他什麽時候要殺你了,就算有過暗殺失敗的經曆,可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乃是七皇子所做啊。”


    剛想出口反駁,可一想到梁俊這人說話做事從來都是有的放矢,他能說出這話,就算沒有證據,現在估計也罷證據造出來了。


    “可你殺常玉這事,總不能說是按大炎律來的吧,大炎律上可是寫的明明白白的。像常玉這種級別的大官,要想定他殺頭的罪,須得押解到長安三司會審之後才能定奪。”劉文靜見梁俊侃侃而談,有心和他抬杠。


    梁俊冷聲一哼,轉頭看向城門下,雙眼盯著下麵的災民百姓,許久,低聲問道:“文靜啊,你看下麵這些人,像是什麽?”


    劉文靜一愣,這還是梁俊第一次這樣叫自己。


    他也恢複過來,走上前順著梁俊的視線看下去,隻見城門下災民無數,排著長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們,隻不過是螻蟻。”劉文靜想了想,雖然不願意這樣說,可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悠悠的歎了一口氣,臉上極其罕見的露出無奈的神色。


    梁俊聽了,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動起來,心裏歎了一口氣,麵上卻道:“是,你說的沒錯,他們是貧民,是螻蟻。當官的可以剝削他們,我們可以吃的比他們好,穿的比他們暖。走在路上,他們必須給我們讓道。你問我為什麽明知道那些事做了,迴到長安會舉步維艱,為什麽口口聲聲大炎律,卻還要殺了常玉。”


    梁俊說到這,轉過頭看著劉文靜的眼睛,正色道:“我剛剛說的那些,都不長久,我們若是想要生生世世都高他們一等,就要給他們希望。至少,在律法上,要讓他們有希望,要讓他們相信,惡人有惡報,而且正義不會遲到,所以常玉必須死。”


    劉文靜聽了,愣了半響,點頭道:“這邊是商君所說的愚民之術,殿下能夠明白這一點,這帝王之術算是入門了。”


    他說道這,又有些疑惑,道:“既然殿下什麽都明白,可為什麽還要執意去招惹鄉紳,要分他們的田地給這群災民?不是自相矛盾麽?”


    梁俊看著他,劉文靜也看著梁俊,想要聽一聽他的高論。


    許久,梁俊轉頭看著天邊,緩緩的道:“文靜。”


    劉文靜此時也恢複了正常,拱手道:“學生在。”


    “剛剛我說的那番什麽給他們希望的話。”梁俊緩緩的道:“是忽悠你的,老子其實就是想讓炎朝的百姓學會從精神和經濟上武裝自己,讓你們這幫壞東西,以後永遠也不敢去欺負他們。”


    梁俊說著,終於憋不住了,露出一絲得意又戲虐的笑容:“雖然這條路很長,可是老子想試一試。”


    劉文靜心裏強壓住打爆梁俊腦子的衝動,咬著牙忍著。


    隻聽梁俊又道:“隻怕咱們不先打土豪,長安那邊就要先打了。”


    “你以為這世上,還有和你一樣腦殘的人麽?”劉文靜牙都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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