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雪白,四肢健壯的白鹿高昂著它高貴美麗的角在林間跳躍奔跑,它像雲一般聖潔,像風一樣靈動,在人們古老的記憶裏,它的存在代表著吉祥康瑞,這就注定了一旦被發現,它就無法擺脫被抓捕的命運。


    劉徹帶人和這頭白鹿糾纏了大半天的時間,這隻精靈聰明又善於逃跑,劉徹下令不許放箭傷害瑞獸,隻能四方分兵圍追堵截,白鹿抗不過他們人多,眼看就要累得跑不動了,被逼得驚慌失措之下闖出山林。


    終南山下勤勞的農戶開墾了大片田地,八、九月間正是稻米快要成熟的時節,劉徹與眾騎郎追逐白鹿在稻田裏橫衝直闖,馬蹄所過之處,稻穀無不大片倒折。


    田邊鷗鳥被驚得四散而逃,衛青堪堪在田邊停住馬蹄,無奈地歎息一聲。他幼時牧羊,深知百姓疾苦,無法像他人一樣毫無心理負擔地在田間踐踏,勸過陛下幾次,陛下卻隻當事後賠償了農戶就沒什麽大不了的。賠償的錢自然是不少,可這是人家一年的心血,豈可白白糟蹋?


    可惜這隊伍之中不是長安權貴,就是有身份的良家子,與他無法感同身受,陛下不在意,他也管不得其他人,隻有約束好和他在一起的幾名建章手下。


    公孫戎奴和幾名建章的兄弟在衛青身後一起勒住馬匹,眼見著陛下那邊就快抓到白鹿,建章兄弟們也非常羨慕,隻是小建章監軍規嚴明,他們不敢抗令。


    公孫戎奴急得抓耳撓腮,心裏暗自責怪衛青迂腐,“監長大人,你看他們都跟著陛下去追了,就咱們待在這裏,讓陛下知道了,不好吧?”


    衛青舉目觀察著四周的地形,根據白鹿的奔跑方向和速度在心裏快速地估算,田地東邊是農戶居住的茅屋村落,白鹿雖然向東跑去但是必然不會進農戶人家,還是會折返迴北麵山林,“放心,捕鹿之功少不了你們的,”衛青用馬鞭指著北麵,“咱們繞過田地,去那邊堵截瑞獸。”


    公孫戎奴嘿嘿一笑,他們建章大人就是好,心地既仁善,還不耽誤辦事,總想方設法讓兄弟們掙得功勞,不丟麵子,要不然他們怎麽都愛跟著衛青呢?


    “好咧,兄弟們走著!”


    衛青帶著建章兄弟們重新鑽進樹林,準備抄近路繞道白鹿前麵去堵截。


    劉徹知道衛青沒有趕上來,他平日也習慣了衛青那點小堅持,渾不在意地一心追趕白鹿。白鹿明顯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前方有一處農舍臨田而建,屋舍前方站著一位提著木桶的老翁,白鹿跑的太急,差點撞上屋舍,前蹄騰空發出一陣悲傷的鹿鳴,才調轉身體換了一個方向逃跑。


    劉徹率領騎郎隊伍隨後也衝到屋舍前麵,正待繼續追逐,忽然聽到屋前老翁叫他們:“喂,那位君侯稍等!”


    劉徹見老翁須發皆白,估計已到杖國之年,心生敬重便減緩了馬速,不過因為急於捕獲瑞獸他也沒有停下馬,隻在馬上施了一禮,“瑞獸不可失,本侯稍後再來拜見老丈!”


    老翁雖然年老,但是身體康健,聞言冷笑一聲,不再言語,把手中木桶的蓋子揭開,快步上前,將桶中之物盡數潑向劉徹和他身邊的騎郎。


    直到淡黃色的液體落到衣服上,濃烈刺鼻的臭味撲進鼻孔,劉徹他們才明白老翁木桶中裝的是什麽——是糞水。


    幸好左右都有衛士相護,劉徹才沒有被糞水淋得滿頭滿臉,但是上衣也髒了一大片,而其他在他身後跟得很緊的騎郎,包括韓嫣,身上或多或少的都賤上了糞水。


    “你這老不死的不想活了嗎!”這幫人哪裏受過此等侮辱,反應過來之後全都炸開了,咒罵之聲此起彼伏,韓嫣氣得當場就把外衣脫了下來拋在地上。


    有個火氣爆的騎郎對著老翁舉起馬鞭,劉徹眼疾手快地用自己的鞭子攔住了他,“放肆!他這麽大的年紀豈能受得住你的鞭子?”


    “可是他對您——”騎郎還想爭辯,劉徹黑眸一寒,那騎郎便不敢再多言。


    幾人之中,劉徹身上的髒汙最多,他強壓怒火,問老翁道:“老翁可知我是誰?”


    “不就是平陽侯嘛。”劉徹私服出宮,對外一直聲稱自己是平陽侯,他們每隔幾天就來終南山狩獵搗亂,此處的百姓都認得他們了。


    “我這老家夥都快活了八十歲了,今天潑你一身糞,君侯要殺要刮都悉聽尊便。”老翁把木桶放下,不慌不忙地坐到地上歇息。


    後麵村落屋舍裏的農人聽到爭吵聲,不少家都打開了大門,年輕的農家小夥子拿著鋤頭鐮刀斧子紛紛圍攏過來。


    “冒犯平陽侯,老翁可知是何罪?”


    “知道知道,”老翁捋捋自己的白胡子,“老翁知罪,那麽請問君侯,您踐踏農田,騷擾百姓,您可否知罪呢?”


    “本侯自有賠償!”劉徹不服氣道。


    “君侯有錢,自然賠得起。”王孫公子不知農忙苦,老翁看著自己粗糙如枯木的雙手歎息道:“可這稻春種秋收,我們農人忙了大半年,播種,澆水,鋤草,好不容易快成熟了,生生讓你們給踩死,老頭子我心疼啊!如此糟蹋天物,你們於心何忍!”


    老翁說著說著頓足捶胸,嗚嗚痛哭起來。


    劉徹羞恥難堪,滿麵漲紅。以前衛青勸他他還不覺,今日眾目睽睽之下被田頭老翁嚎哭斥責,句句說得他羞愧不已。劉徹從馬上下來,對著老翁恭敬長揖,“本侯受教了。”


    “你受教又有何用?稻穀已死,如何還能活過來?”“你們這群王八蛋,天天跑我們這裏踩田地,我看你們就是欠揍!”“對,欠揍!讓縣令打你們屁股板子!我們已經報告縣令了,縣令馬上就過來,平陽侯有什麽了不起,縣令不行我們去長安廷尉告狀去!”“你們在這裏等著!縣令不來,你們哪裏都不準走!”


    村民們把劉徹和騎郎們團團圍住,幾十個農家漢拿著各種農具當武器不準他們走,麵對普通百姓,騎郎們也不敢動武硬闖,公孫賀憋著氣想跟村民講道理,奈何他們本身就沒有道理,沒說幾句,兩方年輕人就開始對罵。


    “我們給你們賠償還不行嗎?”


    “不行,誰稀罕你們這群混賬東西的臭錢!呸!”


    “你罵誰呢?嘴裏幹淨點!”


    “就罵你呢!混賬東西王八蛋,綠王八養的龜兒子!”


    “你才王八蛋!”


    “你是!”


    “你才是!”


    ……


    村民沒有受過先生教導,罵起人來粗鄙直接,公孫賀他們氣得跳腳,愣是罵不過村民。


    而另一邊衛青等人,剛剛用攔路繩絆倒白鹿,成功捕獲瑞獸之後才發現劉徹他們出事了。他們這兩個月來連續到此地狩獵,騷擾當地百姓,百姓們肯定對他們積怨頗深,萬一發生衝突,傷到陛下,大家全部萬死難辭其咎。


    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衛青連忙帶著建章兄弟趕到現場。


    “鄉親們,麻煩讓一讓,讓我進去看看我家主人。”衛青客客氣氣地跟圍觀的村民商量,村民們眼見衛青是牽著馬從田間小路走過來的,對他的火氣就小了很多,讓開道路。


    衛青剛想往裏進,一陣風從對麵吹來,難以入鼻的糞臭味差點把衛青嗆吐,好在他平時喜歡在馬廄和馬兒打交道,倒是不算很難適應。但是他忍笑不禁的模樣還是遭到了劉徹的一個爆栗,“還敢笑話我!你怎麽才來!”


    “仆青剛剛在捉瑞獸。”衛青忍著笑安撫劉徹,“主人稍待片刻,我去和他們說說。”


    衛青看了四周一眼,發現周圍大多是年輕健壯的農家漢子和農婦,唯有一老翁坐在屋前空地之上,老翁身邊還站著幾位較為年長的中年村民。


    鄉中長者為尊,衛青走到老翁麵前跪拜叩首,“小子衛青,拜見老伯。”


    “不敢當,不敢當,我一鄉野老頭,當不起孩子你這般大禮,請起請起。”老翁趕忙把衛青扶了起來。


    衛青再施一禮,歉意道:“我家主人……不,我們行為不當,打擾了鄉親們,今日之後必定改正,絕不再犯,鄉親們的損失我們加倍賠償,還請老伯與鄉親們就饒恕我們這一次吧?”


    老翁見衛青懂事有禮,便有些猶豫,旁邊的中年人卻仍然不解氣道:“我們已經稟報了縣令大人,大人馬上就到,你們錯與不錯還是和縣令大人說去吧!”


    縣令也治不了旁邊那位啊,人家可是天子……衛青隻好再退讓一步,“等縣令懲罰也可以,不過您看我的主人現在滿身汙穢,這,這太有失體麵了,主人這個樣子也無法去見縣令,鄉親們可否讓我主人到林邊溪水中清洗一下身上的汙穢?各位放心,我們絕對不會逃跑,我的主人去清洗,我在這裏陪大家等縣令來了領罰就是。”


    老翁也不想得理不饒人,便按照衛青說的,讓劉徹和其他身染糞水的人先去清洗,衛青則乖乖坐在老翁身邊等待縣令來處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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