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助持節調兵,兵未至,閩越自退,東甌解圍。消息傳到長安,民心鼓舞,宗室老臣不禁重新審視起高高端坐在未央宮政殿之上的年輕的帝王。小皇帝在他奶奶全方位的壓製下仍然有如狂龍,擇機而動,舉重若輕,手段與魄力都已經初現端倪。而一旦太皇太後山陵崩,還有何人能夠控製住他?


    朝廷老臣宗親外戚,一個個都是人精兒,牆頭草,隨風倒,眼見形勢有變,都悄悄移動腳跟換了站的方位,每當朝議,也有人開始根據劉徹的臉色行事,故意唱反調的聲音少了很多。


    不過他們的天子越發琢磨不透起來,眼見朝廷形勢大好,劉徹不趁機大展拳腳,反而沉迷於遊獵出玩,到了八/九月中,劉徹更為放肆,為了方便,開始微行出宮,離開的時間也由原本的一天拉長到四五天。


    戊時金烏落後,未央宮各處燈火輝煌,前殿宮門之下卻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劉徹身邊的侍中、常侍、武騎和來自隴西北地的良家子騎射郎身著黑甲戎衣,在此等候。


    劉徹還沒來,大家就三五一群地聚集在一起聊天,都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吹牛打屁,笑聲朗朗。


    韓嫣素來性格傲慢,和其他人少有交際,獨自在一旁玩著自己的彈弓。那彈弓製作極為精美,手柄是為純金,在夜裏仍然流光溢彩。


    旁邊一個好事的見了,故意和韓嫣搭話:“韓大夫,怎麽隻見你玩弓,不見你的金丸呢?不如您趁現在射兩彈弓,讓我這個窮人也發發財?”


    “對哦,韓大夫,我這兩天手頭緊,您射兩金丸讓我撿撿如何?”另一個人也跟著起哄。


    “滾蛋,老子先說的,你別來跟我搶!”


    “誰搶到算誰的唄!”旁邊一群看熱鬧的七嘴八舌亂嚷嚷。


    “反正韓大夫有的是錢,不如多打幾丸,也免得兄弟們爭搶,哈哈哈,你們說對嗎?”


    這話裏的嘲諷意味就更深了一些,韓嫣冷笑,“缺錢自己賺去,韓爺爺有錢,也不會給你們撿。”


    “我們不是不如韓爺會賺錢嘛……”那人賤兮兮地迴道,惹得四周哄堂大笑。


    韓嫣上下看了那人兩眼,嘴邊勾起一抹譏笑,“閣下妒忌?若是個美人,我倒不介意幫你向陛下舉薦一下,可惜你長得太醜了,陛下必然看不上眼。”


    那人被韓嫣諷刺得麵紅耳赤,眼看就要發火,公孫賀連忙出聲解圍,“都別鬧了,陛下一會就來了。”


    公孫賀在騎郎們中間地位最高,好事的也就都憤憤然閉了嘴,韓嫣與公孫賀都是在劉徹身邊一起長大的,平日也要給公孫賀一份麵子,便不再說什麽。


    “建章監今天怎麽不在?”沉默了一會,又有人好奇地問道。


    “要你管?”公孫戎奴立刻瞪起眼睛,嚇得對方馬上擺手,“不管不管,我就是隨便問問,你別那麽大火氣。”


    隊伍裏三位公孫,一個是衛青姐夫,一個是衛青手下,還有一個公孫敖是衛青好友,三對幽寒的目光一起瞪過來,任誰都承受不住。


    那頭豬還真是把他護的緊啊,韓嫣不禁漠然地想。


    又過了一刻,門內宮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知道是陛下來了,大家都站好恭迎。


    “不用多禮,都上馬,現在就走!”劉徹直接騎著馬過來,招唿騎郎們上馬,沒有停留,丟下跟隨出來相送的公公宮女催馬先行。


    而衛青就是跟在劉徹身後從宮裏出來的,麵有疲憊之色,精神不大好的樣子。


    韓嫣看見隊伍裏有人低頭嗤笑。


    公孫賀神色複雜,欲言又止。韓嫣覺得有意思,便催馬來到衛青身邊,代替公孫賀問衛青:“建章監今天一直在宮裏陪著陛下嗎?”


    衛青甩了甩酸疼的右臂,苦著臉答道:“沒有,上午我在建章訓練,下午才進宮的——陛下嫌我字寫的不好,讓我抄書抄到現在。”


    “——我本來就是今年才開始學寫字的。”衛青非常委屈。


    旁邊一群幸災樂禍地笑聲,劉徹聽到聲音迴過頭來,毫不留情地揭衛青的底,“寫出的字跟狗在沙子上抓的一樣,朕告訴你,練不出讓朕滿意的字,你別指著朕放過你!”


    “諾……”衛青的表情更痛苦了。


    出了未央宮,再出了長安城,劉徹他們趁著夜色,一路向終南山行去。


    韓嫣今天沒有跟在劉徹身邊,拉了一下衛青,落在隊伍後麵跟他聊天。


    “陛下的恩寵是不是有時也不完全好受?”韓嫣問衛青。


    “是……”衛青坦白道,“陛下天生稟賦過人,才識滿腹,而衛青不過是人奴之子,資質愚笨,總也不如陛下期望地學得那麽好那麽快……”


    其實是劉徹心急了,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學問一股腦地都讓衛青吞下去,但衛青幼時牧羊從來沒有機會學習,現在被迫追趕陛下的要求,有的時候的確感到吃不消。


    “陛下唯我獨尊慣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受不了你可以直接跟他說,他心情好的話,可能會改。”韓嫣建議道。


    衛青搖頭,“陛下厚望,衛青不敢辜負。”


    韓嫣挑眉,原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得了,算他多管閑事。


    “人人都說我與上起臥是為莫大的恩寵,其實陛下雞鳴就要起床,擾人清夢煩得很。”韓嫣閑閑地跟衛青抱怨。尤其遇到朝議,他這個上大夫還要過去湊數,連迴家補覺都不行。


    雖然是在晚上,借著月光韓嫣仍然清晰地看到衛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韓嫣訝然,“不是吧,他還沒……?”


    “韓大夫你誤會了,陛下對我沒有那個意思……”衛青躲閃著韓嫣的目光,小聲辯解。


    “得了,我還不了解他,比豬都貪,看到好的就想往懷裏扒拉。”韓嫣不屑道,他若是連劉徹這點性格都不了解,他算是白陪劉徹學書十來年了。


    不過以劉徹的手段,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得手?莫非是把人護的太好,三位公孫把他都防到外麵了?韓嫣感受到公孫賀向這邊投來的好奇的目光,不由得如此猜想。


    “咳,韓大夫,陛下叫你。”公孫賀湊過來道。


    韓嫣斜睨了公孫賀一眼,催馬過去,錯身的時候用低低的聲音嘲笑公孫賀,“敢壞陛下的好事,成親之後你膽子變肥了啊?”


    公孫賀愁眉苦臉,“家妻托我照顧,不敢不從。”


    你個慫貨!陛下麵前慫,媳婦麵前竟然也慫!


    韓嫣無語扶額,策馬趕上隊伍前麵的劉徹。


    今天左右都不在,他們兩個反倒湊到沒人的地方去了,劉徹大感意外,不由得心裏打鼓,畢竟他知道韓嫣也是一個敢玩的,萬一——


    還是讓公孫賀把韓嫣叫過來吧。


    “陛下不行了?”韓嫣上來就問。


    外麵懷疑他沒有生育能力的事情已經掀過,現在怎麽還被韓嫣懷疑起行不行了呢?劉徹咬牙切齒,他和韓嫣相好多年,私下也沒有忌諱,“老子行不行你不知道?”


    韓嫣輕笑,“我以為陛下已經把到嘴邊的肉吃下了呢。”


    劉徹瞬間泄氣。衛青腦子足夠聰明,劉徹嚇不住他,最開始劉徹又一口氣獎賞太多,衛青不缺錢了,利誘也不動心,用強當然更不可能,劉徹的浪漫情懷不允許他那麽做。


    “再養養吧。”劉徹總結道。


    這頭豬真是——韓嫣都不知道怎麽評價劉徹好。“陛下到底是想養他成材,還是養來日後吃?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陛下總不會忘記這個道理吧?”


    “當然是養他成材。”否則他何必下如此大的功夫?劉徹培養衛家,是一場豪賭,他要養一個新的可以控製的外戚家族增強他的力量。衛青在他建元新政失敗之後人生最低穀的時候出現,讓劉徹產生了一個新的思路,舊的宗族外戚勢力互相牽連,盤根錯節,劉徹一時無法撼動,他可以自己建立一個新的,沒有根基的,隻能依靠他的外戚勢力為他所用。


    老臣不肯乖乖聽話,他就提拔年輕人,偌大的國家,總能從中找出既有才華又肯聽話的人。


    太皇太後不肯放權,他就自己培養兵士,他身後這一群如狼似虎的騎郎,就是日後大漢守土開疆的將軍!


    至於衛青能夠成長成什麽樣子,劉徹現在還不清楚,但是他莫名地堅信,衛青可以給他帶來驚喜,就像那天衛青一身是血的倔強的跪在他的麵前那樣。


    “不過就算是要用他的才能,這麽鮮的一塊肉放到嘴邊,吃吃也無妨吧。”


    劉徹無恥至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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