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之國,天朝上邦,多異人焉。


    冀西井陘有二叟,一失明,一失臂,怏怏乎巷陌之間,炙背捫虱,乏困無計。一日,殘者謂瞽者曰:“昔吾采薪綿河之濱,多見無主之地,得無天予我輩乎?吾欲因之樹樹,可解伐柯之苦,亦為終老之資也。吾假君手,君假吾目,此事可成。”瞽者然之,偕行訪村長。長曰:“灘中地瘠而惡,亂石縱橫,草木罕生,其廢之也久矣。汝曹不棄,當免爾課。”既立契,二叟欣然辭歸。


    時,苗價五角,二叟傾囊,不足十秧之資。村人多笑其癡妄。乃不之顧,既而相與謀曰:“古語雲‘插柳成蔭’,何不斫楊柳枝為之?”於是,二人曳袖踵步,跌宕偃起,盤桓於荒野草木之間。遇楊柳旁條叢生者,殘者具白其遠近高下,肩瞽者起。瞽者依言攀木上,摸索椏杈,取腰間鐵鐮序次斬之。殘者曰:“可。”乃止而下。斷枝四落,殘者赤足,踐礫石,蹈荊棘,曲趾一一收羅。瞽者結草為繩,勒之成束,措挎簍中。簍滿,則殘者負之涉綿河,覓土豐處置之。還,再負瞽者涉水來,不辭寒暑。


    其樹樹之法,亦與眾異。人以鐵鍁,乃假錐、錘。錐以鋼筋就之,長可三尺許。殘者既導之所,瞽者左扶錐,右錘錘。且錘且搖錐,以大其穴也。彼不能視,常傷手、腕,或力過,錘脫傷足,至於血汙鋼錐,肢上創瘢相疊。錐罷,殘者以足取枝,納諸穴中,培之。又以鐵索固頸上,索尾有鉤,鉤上懸桶。跣足之河濱,以趾操桶汲水,以頸承之,戰戰而行,撲顛往複者多矣!卒亦遍溉新苗。


    初,二叟植苗八百餘,入秋盡死。或笑其妄念破矣。乃不之顧。相與求惑於智者,答:“旱耳。”遂謀開渠。秧不複大損。


    十餘年來,自仲春,至於立冬,殘者日必數涉綿河,其足刺傷凍瘡連綿,常痛不能寐,而未嚐言棄也。


    今二叟樹木逾萬,荒灘亂石不複見矣!碧樹蒼林,鳥獸來集。獐兔遊足於左,雉鸛啁啾於右。白楊修偉,翠柳婀娜。儼然樂土。遠近村人皆稱其善。


    或曰:“殘叟以頸提水,持之十數載,可謂‘強項’乎?”


    答曰:“可。不獨殘者,瞽叟亦然。初,人多哂二叟,其不以為意,是不畏言;持錐、錘、刀、斧,蹈冰霜荊棘,常傷體膚,二叟不棄,是不畏險;或失明,或失臂,生且不易,而欲行人之不能,是不畏難;世之殘疾如二叟,所以生者,或賴於乞,或賴於親,然二叟以樹樹自立,是不畏命;天旱,苗枯死,鑿渠救之,是不畏天。古者,威武不能屈,則謂之強項。今二叟不畏言、不畏險、不畏難、不畏命、不畏天,出威武多矣!其不稱強項,吾不知孰可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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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跡參考網絡新聞:《石家莊井陘一對重度殘疾人12年結伴植樹上萬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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