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屋內。


    簡短的溝通後,狄進立刻將道全喚了進來。


    作為孫洪弟子裏最有醫道天賦的一位,道全得到醫書傳承後,醫術日益精進,最擅長的自是小兒科,其他用藥解毒也不在話下。


    聽了對彌勒秘藥的描述,尤其是可與牽機引相提並論,道全的麵色頓時變得無比凝重,持續按壓著呂公孺的腹部,觀察他是否有嘔吐的反應後,輕歎道:“如果這孩子剛剛服下毒藥,可以催吐驅毒,但現在瞧著他服藥至少有兩個時辰,毒素已入胃消化,想要清毒,必須要針對的解藥了。”


    狄湘靈問道:“賊子說,需連續服用毒丸三日,這孩子隻吃了一日,是不是毒性會少很多?”


    道全聲音沉重:“隻服用三次的慢性毒藥,同樣是劇毒,哪怕隻吃了一迴,若無解藥,這孩子恐怕也成廢人了……”


    狄湘靈眉宇間露出殺意:“我如果打死了那個二當家,從他身上搜出藥瓶,你能分辨出哪種是毒丸,哪種是解藥麽?”


    道全想了想:“若是從氣味分辨藥材,我隻有三成的把握,即便拿牲畜試藥,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狄進搖了搖頭:“這些宗教秘藥,必定有掩人耳目的手段,此人帶在身邊的,或許都是毒丸,沒有解藥……”


    道全悚然一驚:“如公子所言,確有這般可能!”


    狄湘靈皺眉:“照這麽說,想要解藥,強殺是不行了,還得他們乖乖掏出來。”


    “這份解藥,是彌勒教現階段的重中之重,當然會保密!”


    狄進確定了呂公孺暫時沒法自救,才開口分析道:“如今天下承平,本就不是彌勒教可以興風作浪的時期,它在兗州卻野心勃勃,甚至想要在州衙祭祀,我之前將原因歸結於當年泰山封禪的影響,和州衙有官員與之沆瀣一氣上麵,如今看來,這份要挾生死的秘藥很可能才是關鍵!”


    仁宗朝確實有王則貝州之亂,但那是發生在二十年後,宋夏戰爭已經爆發,對外戰事的失利引爆了國內的社會矛盾,三冗成為國朝的噩夢,軍中兵變就有好幾迴,雖然被鎮壓下去,許多兵痞卻被安排到北方軍營裏再度挑頭鬧事,再加上大量的流民,讓河北山東之地不得安生……


    在這樣的氛圍下,王則的背後被其母親刺了一個“福”字,就利用這種所謂的祥瑞,在貝州的底層軍士和農民之間樹立起了具有宗教神秘感的威望,最終造就一場規模浩大的起義。


    這一套卻沒辦法在現在實現,西夏還未立國,國朝還未大暴兵,社會矛盾還沒有那麽尖銳,彌勒教再是擅於蠱惑人心,影響力頂多局限於鄉間幾地,想要泛濫一州,實際上根本辦不到。


    既然如此,哪怕有官員鬼迷心竅,崇信彌勒,也該不成氣候,在狄進眼中,擁有州衙軍器的王雄威脅性甚至要更大一些,可現在看來,終究是小覷了這種能橫跨數個朝代的造反專業戶的底蘊。


    “二當家和嶽封綁架呂公孺下藥,想要以此拿捏呂家,且不說這件事是否異想天開,能給他們這樣的底氣,至少說明一點,下藥威脅肯定有了成功的先例!”


    狄進總結:“彌勒教用秘藥,控製了兗州的一位或者多位上層人士,最後才敢把主意打到新上任的知州身上!”


    狄湘靈想到二當家當時隱隱的得意之色,點頭讚同:“確實如此,他們幹成了,膽子才會越來越大!那被控製的官是誰?錄事參軍何金水,還是另外兩個有嫌疑的官員?”


    “接下來他們自然會跳出來!”


    狄進開始抓核心矛盾:“姐,你能同時活捉二當家和嶽封嗎?”


    狄湘靈並不盲目自信,實事求是地道:“我可以做到打死二當家的同時,再活捉嶽封,但反過來辦不到。”


    狄進一聽就明白,在姐姐心裏,身為師侄的二當家反倒比起師叔嶽封更難纏:“那僅僅活捉二當家呢?”


    “可以!”


    狄湘靈頷首:“嶽封不會拚了自家性命營救這個師侄,但他要跑,我就攔不住了……”


    “那便不管嶽封!”


    狄進當機立斷:“這個二當家身上既有彌勒秘藥,又為山匪王雄出謀劃策,恐怕不止是中間的聯絡人,更是幕後的推動者之一,擒下此人至關重要!”


    “好!”


    狄湘靈之前沒有動手,就是發生了人質中毒的變數,不知道到底該是殺是擒,迴來找弟弟商議,如今有了準確的行動目標,反倒輕鬆了:“他們明日要再見到這孩子,給他喂第二次藥,我就在那個時候動手!”


    “不是明日。”


    狄進道:“明日你對二當家提出具體的要求,我要賊匪王雄的覆滅,作為在兗州燒的第一把火!”


    狄湘靈微微皺眉:“他之前倒也提出過活命的條件,用王雄的頭顱給你立功,卻是等王雄沒用後,現在王雄肯定還有大用,此人恐怕不會願意出賣那山大王!”


    “他會願意的……”


    狄進笑了笑,對著道全吩咐道:“去請呂相公來我這裏,有要事相商。”


    狄湘靈對於呂夷簡很沒好感,也不想當場甩臉,便轉入屏風後麵。


    很快就見房門打開,狄進將呂夷簡迎了進來,看到床上躺著的呂公孺,這位老者狂喜地走了前去,但很快就發現不妥,收斂情緒,開始詢問如今的狀況。


    經過冷靜克製的交談,深思熟慮的討論後,呂夷簡提筆寫下了一份劄子,交予狄進,再輕輕摸了摸躺在床上的呂公孺臉頰,步履緩慢地離去。


    狄湘靈走了出來,發出感歎:“親生兒子中毒,竟能做出如此應對,這樣的人實在可怕!六哥兒,能有機會扳倒呂夷簡的話,千萬不要錯過!”


    狄進道:“現在還是一致對外的時候。”


    “明白!”


    狄湘靈點了點頭,又微微一笑:“二當家那邊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等我的好消息!”


    ……


    “十一娘子,王雄現在絕對不能動,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是這句話!”


    麵對這位煞星提出的條件,二當家不再驚懼,反倒擺出爭鋒相對之勢。


    在他看來,如果要殺人,昨天就動手了,既然留下自己和師叔性命,那所謂的打打殺殺,其實就是一種威逼的手段,索要更多的好處。


    對方武力高強,確實有這樣的資格,但自己也不會一味退讓,甚至擔心師叔退讓,他都沒讓嶽封來。


    狄湘靈開門見山:“我弟弟說了,王雄麾下數百匪賊,又有弓弩軍器,實力固然不俗,但終究隻是疥癬之疾,他們的作用其實是整日劫掠村裏,製造恐慌,令衙門束手無策,如此百姓才會更加崇信彌勒!究其根本,這群匪賊還是要剿滅的,尤其是他們現在變得越來越驕狂自大,你之前將四個山匪安排到錄事參軍何金水家中,又說等王雄無用的時候當殺,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到時候讓某位官員剿匪立功?”


    二當家瞳孔收縮,稍稍沉默後,沒有反駁:“不愧是三元神探!”


    狄湘靈理所當然地道:“我弟弟自是明察秋毫,他既然來了兗州,剿滅王雄的功勞,就不客氣地笑納了……把秘藥毒丸拿來!”


    二當家不明所以,但既然對方要的不是解藥,便也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瓶子,遞了過去:“裏麵有三粒,每日服一粒,毒便下成了,再過三日後不服解藥,就會如牽機引那般痛苦而亡……想要徹底解毒,也得三枚解藥連服三日,不過隻求壓製毒性的話,一枚解藥就能保半月平安了。”


    狄湘靈接過後,指了指自己帶過來的呂公孺:“我親手喂他吃一粒,換伱山寨大王一顆頭顱,如何?”


    二當家怔住,驚喜莫名:“當真?”


    他之前提議過,讓狄湘靈給呂公孺喂毒藥,卻知道這位狄娘子是不會那麽做的,坐山觀虎鬥是一迴事,親自動手就是另外一迴事了,怎會擔這樣的責任?


    可現在,她竟如此果斷的給出條件,顯然是背後之人授意。


    不會是別人,必定是那位初上任同判的狄三元!


    “此人居然願意下場,參與對呂家的控製?”


    二當家心中大是興奮,眼中甚至壓抑不住火熱之色。


    若論利用價值,十個王雄都比不過一個狄進的手指頭,那可是得天子看重的三元魁首,首任官職便是兗州這樣的地方大州同判,別說未來前途之遠大,即便是現在,就已經是足以影響一州軍政的大人物了。


    而狄湘靈作為其姐,親自喂知州之子服下毒丸,不僅是徹底和呂夷簡決裂,不留半分餘地,還有了把柄,這和山匪入夥時納投名狀有何區別?


    如此誠意,換區區一個山匪的頭顱,還有什麽好遲疑的!


    “好!”


    二當家當機立斷,卻又補充道:“不過你喂藥時,我要安排有別人在場!”


    狄湘靈毫無壓力:“安排便是!王雄你準備怎麽解決?”


    “不難!”


    二當家眼珠滴溜溜轉動,立刻出謀劃策:“王雄手下的軍器,確實是來自於兩年前州衙府庫的那場大火,他有了弓弩甲胄,嚐到了甜頭,一直還想要更多,我可以設下一局,誘其入城,讓狄同判擒賊擒王,大出風頭!”


    三言兩語之間,為禍一方的山大王,就注定了下場,連二當家都覺得有些驚心動魄,卻又再度強調道:“不過約定在先,要等十一娘子喂了藥,我才會引王雄入局!這支賊匪也是花費心血培養出來的,還望十一娘子理解!”


    他此時的言語真的有些忐忑,生怕對方不答應,可當他再度望向狄湘靈時,卻隻看到一道瀟灑離去的背影,和一句傳入耳中的輕巧話語:“就這麽辦吧!”


    “娘的!這些當官的比我們做賊的還心狠手辣!虧我之前還懷疑,她是不是要為這娃娃解毒……嗬!”


    二當家怔在原地,看著被隨意丟下的呂公孺,先是自嘲一笑,然後露出亢奮之色,狠狠捏了捏拳頭,興衝衝地去了。


    “王雄,對不住了!你與那三元魁首一比,實在不值一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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