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孺被蒙著眼睛,捆住手腳,倒在柴堆邊上。


    但他沒有放棄,而是肩膀微微聳動,背在身後的手緩緩在一處尖利的地方摩擦著,希望能把那繩子給割斷,創造出逃生的機會。


    八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可惜小小的身體終究不足以支撐他做到這樣的事情,繩子沒割下來,倒是被木刺紮破了手,疼得嘴角直抽搐。


    最為絕望的是,腳步聲傳了過來。


    不多時,屋門開啟,似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呂公孺不動了,蒙著眼睛的粗布很快被淚水浸濕,很快又感到一隻手掌探到麵前,在他的脖子上輕輕一按,頓時暈了過去。


    “這就是你們費盡心思搶過來的呂家子?”


    狄湘靈看著二當家用點穴的手法,將呂公孺弄暈過去,淡淡地道。


    嶽封給諷刺得沉默不言,二當家還為師叔遮掩了一下:“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綁的,扮作小販,倒也不難……”


    “那你挺能耐啊!”


    狄湘靈嗤笑一聲,見到人質,準備動手了。


    她才懶得跟這對師侄虛與委蛇,之前談判的真實目的就是找到呂公孺的下落,如今孩子就在麵前,把嶽封和二當家打死,這地方隱蔽,屍體一時半會都發現不了,到時候帶著呂公孺去驛館,跟弟弟商量如何解決那個將山匪藏在家中的何金水便是。


    當然表麵上狄湘靈的身體極度放鬆,銅鐧依舊懸在腰間,隻是腳下朝著兩人中間走去。


    就在這時,二當家將呂公孺翻了個身,發現他手腕的傷口,頓時意識到這孩子想跑,有幾分得意地道:“我們給這呂家子服下了彌勒教的秘藥,才放心離開,且不說這孩子逃不出去,就算能逃迴驛館,也是無妨!”


    狄湘靈目光一凝:“彌勒秘藥?”


    二當家嘴角揚起:“十一娘子聽過‘牽機引’麽?”


    狄湘靈有些耳熟,想了想後,不確定地道:“傳聞中給南唐皇帝吃的那個?”


    二當家笑道:“不錯,正是那宮廷劇毒,而彌勒教的秘藥,毒性猶有過之,更能控製藥性,讓人幾時死,就幾時死!”


    狄湘靈的臉沉了下去。


    牽機引名字很美,卻是一種極為殘忍的毒藥,中毒者死前要承受極大的痛苦,疼得身體變形,頭往後擰,兩腿彎曲往後伸,最後頭尾相連,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被擰在一起的弓,死狀極為恐怖。


    這毒藥之所以出名,還與南唐後主李煜有關,據傳他在南唐滅亡,被活捉到汴京後,先是與舊臣抱頭痛哭,表現出怨恨,又作《虞美人》追思往事,懷念故國,趙光義極為惱怒,遂賜牽機藥鴆殺李煜,李煜死狀極慘,“頭足相就如牽機狀也”。


    現在二當家把彌勒教的秘藥,與牽機引相提並論,語氣裏更是信心滿滿,如果是別的教派,狄湘靈不見得相信,江湖中人胡吹大氣的多了,所謂秘藥可是代表著傳承與底蘊,絕非輕易就能拿出來的。


    但彌勒教有這個資本,當年大乘教起義時,他們就給信徒“合狂藥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識,唯以殺害為事”,這類“狂藥”就是彌勒教特有的秘藥,經過多年改良,恐怕還真有了慢性劇毒的特性。


    狄湘靈沒想到呂公孺會被喂藥,定了定神,開口問道:“你們既然有此毒藥,為什麽不幹脆給呂夷簡服下?”


    嶽封有些無語,你這比我們還直接呢,二當家則解釋道:“這秘藥氣味很衝,下到尋常飯菜之中會被分辨出來,沒辦法當作毒藥使用,不過它有解藥,卻非牽機引那般中者必亡……”


    實際上除了這個原因,還有秘藥對於年齡大的不太適合,服下去指不定就真的一命嗚唿了,達不到控製的目的。


    狄湘靈基本確定,對方不是唬人,收起殺意,再度問道:“那你們給這孩子喂下秘藥,是為了什麽?”


    二當家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反倒微微一笑:“狄十一娘子以為,彌勒在鄉村傳教倒也罷了,為何能在兗州有這般影響?”


    狄湘靈眼睛微微一眯:“你們給州衙官員也喂了藥,以解藥脅迫?”


    二當家沒有迴答是,也沒有迴答不是,隻是模棱兩可地嗬了一聲:“彌勒秘藥才是此次綁架的真正核心,呂夷簡或許疼愛自己的兒子,但他的嫡子不止一人,真要沒了,悲傷一陣子也就過去了,但一個活著迴去又中了毒的孩子,就不一樣了!”


    狄湘靈冷冷地道:“然後呢?”


    二當家道:“然後呂家會和彌勒教扯上關係,似這等仕宦之家,根深蒂固,等閑的罪名是扳不倒的,但謀反的大罪,任他多大的官都扛不住!”


    狄湘靈聽得還真有些觸目驚心,但又隱隱覺得這有些想當然,不過她反正將這些人說的話統統記下,迴去轉述便是,又問起詳細。


    不過這個時候,二當家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顯然不願意深說。


    狄湘靈也不廢話,探手一拿,就將呂公孺抓在了手上:“伱們既然都下藥了,這孩子我就帶走了!”


    二當家臉色變了:“彌勒秘藥得每日喂下,至少喂三日,今天才第一日……”


    狄湘靈淡淡地道:“明日我自會帶這孩子來這裏,你要喂藥,再喂便是!”


    二當家看著她,突然語氣一轉:“既為同盟,十一娘子其實可以給這呂家子喂藥,不僅是毒丸,解藥一同奉上,這彌勒秘藥可有大用,相信十一娘子來日也會用到!”


    狄湘靈確實想要解藥,但也清楚真要了,就不是自己的風格,頓時沉下臉來,露出腰間的銅鐧:“你再說一遍?”


    二當家身體一顫,幹笑著退後一步:“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憑閣下的武功,確實用不到此物!”


    “明日我再來!”


    狄湘靈這才冷哼一聲,語氣裏充斥著三分不屑與七分傲氣,身形一閃,帶著呂公孺消失不見。


    “這煞星終於走了!”


    嶽封長鬆了一口長氣:“你真要給她彌勒秘藥?”


    “怎可能真給!”二當家低聲道:“我試一試她,想不想給呂家子討解藥,她如果真的討要了,得到的自是假的解藥!”


    嶽封皺眉:“她的弟弟狄進與呂夷簡是死敵,又得皇帝的寵幸,沒必要巴結呂家的!”


    二當家搖頭:“這些狗官有了好處就會變臉,不見得一直敵對,我們必須防備,如果真被她拿了解藥去,不僅是呂家,兗州的大事都要生變!”


    嶽封歎了口氣:“已經出了這般變故,一切還能順利麽?”


    “為何不能?”


    二當家撫了撫須,倒是有種絕處逢生的鎮定感:“狄家現在清高,一個能文,一個能武,多了不起!但隻要與我們聯手了,這就是把柄,往後誰聽誰的,可就說不準了!”


    ……


    瑕丘驛館。


    今夜無眠。


    兗州不比京師,地方上是宵禁的,如今天色已黑,還在外麵活動的,都不是善茬。


    但如今又多了呂家護衛,個個都在惶急地尋找孩子,隨著一個個時辰過去,希望卻越來越渺茫。


    狄進站在窗邊,看著夜色,一時間也沒了睡意。


    不比京師的和風細雨,地方上的局勢會更加激烈,這點是早就有所預料的,可來了還沒有十天,知州之子就被綁,州衙屬官一半可能都有問題,這還是出乎了狄進的意料之外。


    但想想並州雷老虎,逼得急了就敢讓兒子親手殺官,儼然是押上全家的性命,這個年代盤踞地方的,多有底蘊不足、狠辣有餘的人物,這些人驟得富貴,往往不知天高地厚,喜歡用他們自己的規則衡量天下,所以崛起的快,敗落得也快。


    因此官員對這群新興豪強的態度,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任期結束,瀟灑走人,少數是施以雷霆手段,整肅地方,博取功績,而這條路有時候兇險非常,稍有不慎,就是出力不討好,反倒成為激發當地民怨的罪人。


    相比起來,自己這種在路上就抓住彌勒教徒,一進州衙就搜尋到彌勒祭台的行為,就太淩厲了,也難怪引發了地方的強烈反撲。


    “薑還是老的辣,李迪那種謀而後動,動必有成的策略,其實最適合應付地方局勢,直接針鋒相對往往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如果讓狄進重新來一次,該查的案子要查,該抓的人還是要抓,隻是會做得更加沉穩。


    正琢磨著自己的不足之處,狄進眼前一亮,趕忙側身讓開,就見夜風吹入,狄湘靈帶著昏迷不醒的呂公孺,從窗戶處翻了進來。


    看到呂公孺被帶迴,狄進自然歡喜,但看著姐姐的表情,卻又知道救人的過程沒有這麽簡單,凝聲道:“姐,你沒事吧?”


    “憑他們哪能傷到我!倒是這孩子,被下了藥!”


    狄湘靈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講述了一遍,沉聲道:“這兗州亂得很,州衙的官、彌勒教的信徒、王雄的匪賊,還有嶽封二當家這對師侄倆,每夥人都各有算計,你要小心!”


    狄進目露沉吟,思索片刻,落在呂公孺身上:“此地的關係確實複雜,猶如一團亂麻,但照目前看來,破局的線頭倒是出現了……”


    狄湘靈眉頭一動:“彌勒秘藥?”


    狄進頷首:“不錯!解藥正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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