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夜宴,雖不及內廷宴會華美絢爛,但因為在蒼穹之下碧草之上,這份蒼茫大氣卻是內廷遠遠不及,燃燒的篝火,喧囂的歌舞,到處彌漫的烤肉香氣,這種氛圍茱萸第一次親曆,歡喜不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鳳古和蘇朝歌如今都受晉王青睞,都要坐在晉王眼皮子底下,茱萸不管心裏多想歡騰一點都要坐得板板正正,笑不露齒,舉止合宜,小口吃肉,慢啜美酒,憋得她心中如有貓撓。


    蘇朝歌湊近了些,小聲在她耳邊說:“一會宴席散了我帶你去騎馬看星星。”


    “真的?”茱萸瞬間笑容滿麵。


    “我何時騙過你!”蘇朝歌挑眉,一邊心裏又開始犯嘀咕,看什麽星星,哪裏看不都一樣,也不能開出朵花來,剛才是受了什麽蠱惑,怎麽見她那鬱鬱寡歡的憋屈模樣自己就脫口而出看星星呢?


    “哦?蘇朝歌,你說這話不心虛嗎?”何時騙過?若不騙她如何就到現在假戲真做了?


    “那哪裏是騙,那是相情相悅,水到渠成。”蘇朝歌臉皮恁的厚,生生把自己那“我現在反悔了,要假戲真做”單方麵的決定扭曲成兩情相悅了。


    茱萸還沒等複述他當年無恥之言,隻聽晉王在與鳳古說話,聲音不大不小,但夠許多人聽見,晉王說:“難怪前些日子蘇愛卿謝絕了諸多美姬,原來是與夫人如此親密無間。”


    親密無間?他們不過是在說一會去看個星星而已啊!一個兩個的眼神都不怎麽好,當然,這話茱萸隻敢爛在肚子裏,於是低下頭假意害羞,待夜宴進行到一半,蘇朝歌忽然臉色蒼白額頭都是冷汗,向晉王告罪說自己腹痛如絞,晉王開恩允他迴去歇著,作為夫人,茱萸自然要隨著迴去照顧。


    往迴走的路上,茱萸心裏還小小惋惜了下,蘇朝歌肚子疼,隻好改天看星星了,誰想走到半路,蘇朝歌就將丫環仆人轟迴去,自己帶著茱萸往草原更深處走去。


    “蘇朝歌,你肚子疼,不要鬧了。”


    “忽然又不疼了。”


    這來去自如的病,茱萸這才明白蘇朝歌這是佯裝,一時有些喜悅又有些擔憂:“如果被人發現告到晉王麵前怎麽辦?”


    蘇朝歌就一副高傲狀告訴茱萸,晉王剛說他們夫妻親密無間,就算誰看到也不會到晉王麵前嚼這個舌根,就算說了,晉王也隻會當他新婚燕爾要時刻粘著……茱萸聽不下去就鬆了蘇朝歌的手跑向遠處,將夜宴那裏的燈火遠遠拋在身後。


    “小茱,你以前在出雲山都做什麽?”


    “春天拔草夏天種菜秋天掃落葉冬天掃雪,哪裏忙的也去幫幫忙,不忙的時候偶爾就到神宮外頭山林裏逮山雞野兔掏鳥蛋采草藥。”茱萸掰著手指頭給蘇朝歌細數。


    “那你怎麽和神宮弟子蘼蕪成為好友的?”


    “因為八歲那年我餓得受不了,在神宮的廚房裏偷吃,被蘼蕪發現,你不知道,她心地特別好,從那以後她總是給我留好吃的,後來,就慢慢好了唄。”


    聽到茱萸語氣中的“款款深情”蘇朝歌借著夜色遮掩暗暗撇嘴,人家不過給了她點嘴巴上的恩惠,她就死心塌地把別人當了好人,連替死都替得心甘情願。


    傻不傻啊!若不是遇到他這等不徒看外表的公子,她不定為了哪口吃的就把自己命真搭上了,然後蘇大人又想到了一件事便問茱萸:“你之前跟我說要去周遊列國尋找你的親娘,可是你有了什麽線索?”若有,為她尋迴娘親,那可是比多少糕點都有用的。


    結果茱萸告訴他,當然沒有啦,連當年包著她的那個小被子一用再用後來都扔了,她不過是想碰碰運氣,隨便找找。蘇朝歌被這個答案囧的半天沒迴過神,茱萸,當真該改名叫小豬了。


    兩人看了許久的星星,連夜宴所在的篝火都已漸漸熄滅了,茱萸仍舊蹦跳著往迴走,冷不防被蘇朝歌一把牽住手,差點拽了她一個趔趄。


    “幹什麽非要牽著手走啊!”怪不舒服的,被人看見估計要比卿卿我我親密無間更進一步,要說如膠似漆了。


    “我喜歡。”蘇朝歌理直氣壯。


    蘇朝歌的手一向又軟又暖,被他握著比較舒服,但是,等等,軟?蘇朝歌在戰場“勇猛殺敵”那麽久,手上為啥一點老繭都沒有?追問之下,蘇朝歌鼻孔朝天告訴她,決勝千裏之外的人殺敵都用腦,他蘇公子就是此等人才。


    蘇朝歌這樣洋洋自得,沒在戰場上招來暗箭也隻能說晉國的將士們比較寬容。


    迴到帳中,營地已經安靜了許多,勞累一路的丫環守在門口在打盹,茱萸讓她們去睡,自己勤快的倒水伺候蘇老爺洗漱一番,待她到外麵潑掉水迴來,蘇朝歌橫臥床上媚眼如絲朝她招手:“來,小茱。”


    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你要幹嘛?”茱萸心生不好預感。


    “你剛在床下伺候我,作為禮尚往來本公子……”


    “不用了,大恩不言謝,何況隻是舉手之勞,蘇公子你還是速速安歇了吧。”


    “我這裏有好吃的喲。”蘇朝歌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拿出一把紫紅的小果子,還帶著枝葉,看起來很是可口,“剛在草原上特意采來給你的,很甜。”


    ……


    茱萸睡了,嘴角邊還有一點已經幹了的汁液,蘇朝歌抬手要去擦,手到半路又縮迴來,不慌不忙俯身過去,舌尖輕輕在茱萸嘴角邊打轉,果子他一個沒吃到,就嚐點汁液吧,他這個夫人可真是好騙,幾個果子就……好像顯得他對她來說連幾個果子的魅力都不如似的。


    蘇大人又有點心塞。


    說是秋圍,但年輕的晉王不善騎射,大概是覺得若自己和一眾女眷坐在一起隻是圍觀很失顏麵,於是穿戴了最好的裝備,騎著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上場了,除了圍在晉王身邊的侍衛,還有諸多朝臣,當然,以茱萸現在的身份,她是隻關心蘇朝歌怎樣了。


    蘇朝歌吧,怎麽說呢,平常打扮,坐在馬上也慵懶模樣,在一群蓄勢待發的男人中間特別顯眼,茱萸琢磨著,這家夥別不是真的隻能在大帳裏出謀劃策吧?唉,算了,沒事,就算他什麽也打不到也沒關係,還有晉王墊底呢。


    在悠長的號聲中,圍獵開始,獵人們很快從眼前分散開去,隻能偶爾見到個身影,茱萸很快也找不到蘇朝歌的影子了,她便轉迴頭,開始尋找蘼蕪的身影,雖然蘼蕪是燕國的縣主,但朝中的夫人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大約也知道了蘼蕪的出身,於是也沒人對她特別熱絡,蘼蕪坐在那兒,旁邊的夫人們三三兩兩輕言細語,顯得她特別落寞。


    這麽多人,自己若隻是過去跟她說幾句平常言語,應該不會惹人多疑吧?結果還沒走到蘼蕪身邊就被什麽寧夫人給拖住腳步,轉彎抹角問起鳳古的婚事,想必是上次鳳古壽辰之後再無下文,各家夫人著急,怕別家占了上風,茱萸隻得耐著性子坐下,陪寧夫人閑扯了一會兒,保證一定在鳳古麵前為她家女兒美言幾句,等好容易擺脫這夫人,蘼蕪已經和幾位小姐湊在一處不知在說什麽,茱萸不好過去,隻好悻悻迴到自己位子上坐好。


    天氣越來越熱,這群好戰的男人們也不知道收獲怎樣,女眷們大概也等得煩躁了,太陽又開始變得毒辣,於是三三兩兩去找樹蔭下邊聊邊等。終於,地麵震動強烈起來,噠噠的馬蹄聲雜亂傳來,地平麵上出現了駿馬的身影。女人們終於興奮起來,翹首企盼。


    茱萸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蘇朝歌,仍舊一副高傲模樣——雖然手上一隻獵物也沒有,勝在臉皮厚啊。


    旁邊的女眷們開始歡唿,茱萸琢磨著,應個景吧,於是舉起手臂朝蘇朝歌揮了揮,呃,忽然背上傳來一下刺痛,疼得茱萸瞬間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是猛一揮臂抻到了?


    疼痛感還在加劇,茱萸覺出事情不對了,她使勁扭頭看向自己後背,隻見一斷烏黑箭身,旁邊雀躍的女眷們也察覺到了不對,由歡唿變成了失聲尖叫,這種非常時刻,對方又是權傾朝野的風太師的妹子,女眷們一邊害怕一邊怕惹麻煩的跳到一邊,這種場景,就算蘇朝歌遠遠打馬而來也覺出了異常。


    茱萸眼前已經開始漸漸模糊了,能看到的範圍也越來越小,漸漸隻剩一條縫兒,她好像聽到了蘇朝歌急促的聲音,可是她看不見,隻能忍著劇痛伸手去摸索,一片黑暗中冰冷之中,她好像碰到了一點暖意,是蘇朝歌的手吧,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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