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葬禮剛剛結束,燕國朝堂已有□□羽上書請太子早日登基穩定國勢,太子已推辭了一迴,說謀害王父的逆臣賊子還未抓住,不能告慰王父在天之靈,他一定要手刃逆賊雲雲,不知情的臣子不過以為是客套話,已經準備再次上書,好在新王麵前留個好印象。


    看群臣穿著為燕王而著的喪服卻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歡天喜地等新王登基的模樣,走在後麵的姬元瓚陰沉著臉,隨從的家奴斜眼偷偷覷著主人,大氣也不敢喘。還未出王宮,一個小內監步履匆匆而來,含胸彎腰說話:“九公子金安,娘娘說久未見到公子十分想念,請您到華煦宮坐坐。”


    “想念?”姬元瓚念叨著這兩個字,帶了些不滿意,看一眼以家奴身份隨從的謀士蔣白庵,蔣白庵正衝他微微搖頭,姬元瓚卻點點頭,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說來,好久未見到母親,是該入宮請安,白庵,你先迴去吧,府裏的事還要靠你照應著。”


    蔣白庵雖不放心,但這是宮禁,他又不可能把姬元瓚拽走,於是眼睜睜看著他隨內監朝內宮走去。


    隨著內監走到華煦宮,推開宮門,濃重的香燭味撲麵而來,嗆得姬元瓚皺眉,內監延請姬元瓚到殿內坐了,又奉上茶點,看眼銅漏對姬元瓚說道:“請公子稍等,娘娘這會兒應該已誦完了經,很快就過來了。”


    姬元瓚一等就等到了滾燙的茶水變涼,殿門外才出現一道瘦削的身影,是他的母親,蓮姬,姬元瓚忙站起身來躬身垂首請安:“孩兒見過母親。”


    蓮姬點點頭,打量一眼兒子輕聲說道:“你瘦了。”


    “母親看來氣色還好。”姬元瓚也淡淡說道。


    “坐吧。”蓮姬周身都是香火味,手裏還拿著一串佛珠正默默點著,她坐下了方才扭過頭仔細看兒子的臉,“喪事忙完了,太子登基之後,你也要到封地去了吧?”


    “若無意外,是的,母親。”姬元瓚答道。


    “今日找你來,是想你去太子說一下,我想隨你到封地去,不想再住在宮裏。”蓮姬說著,蛾眉輕蹙移開了看著兒子的目光。


    “封地?母親,我朝並無這樣的先例。”姬元瓚看著他母親的側臉,語氣也不甚熱絡。


    “所以才讓你去求太子。”蓮姬說的理所當然,仿佛難為的不是她親生的兒子。


    姬元瓚輕聲笑了,笑得蓮姬重新迴頭看他,臉上帶著不滿和怒意問道:“怎麽,你不願意嗎?”


    “還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你隻有有求於我的時候才會想起還有我這個兒子,你從來不關心我的處境有多艱難……”


    “閉嘴。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母親嗎?你身為燕王愛子,難道連這區區小事都做不到嗎?”蓮姬滿臉慍色,在提及“燕王愛子”時還有怎麽也掩不住的厭惡。


    姬元瓚起身:“我這個燕王愛子如今正被人懷疑殺父弑君,對不住,蓮姬娘娘,我自顧尚且不暇,如今已顧不上您了,不過,您已清修多年,早已心在世外,何必在乎身在哪裏?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在他離去的身後,蓮姬摔了杯子,恨恨說道:“果然如你那父親一樣。”


    姬元瓚頓住腳步,迴身看那一臉恨意看著自己的女人,忽然間覺得很陌生,於是他笑了笑道:“自然,我是父王的愛子嘛,還是你生的。”


    出宮的路上,姬元瓚拳頭緊握,每次見過母親,他都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平複心中的憤懣,他的母親,母親,更像是仇敵不是嗎?小時候不明白,漸漸長大,從她的隻言片語中他才終於明白,她恨燕王,所以連帶著把他也恨了,越長大,越像他的父王她就越恨,有時候幾乎根本不加掩飾,人說王家親情冷漠,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正憤懣著聽到廊下傳來環佩叮當之聲,姬元瓚抬頭一看,一片朱紫服色正緩步走來,是燕王後和宣姬,兩人邊走邊說,言笑晏晏的樣子,姬元瓚躲避不及,隻好垂首上前請安。


    “哦,是小九啊,好久沒見你進宮來了,今日來見母親嗎?”燕王後是越國公主,話語綿軟,聽起來很是慈愛,是姬元瓚小時候最喜歡聽到的聲音。


    “是,王後娘娘。”姬元瓚小聲答話。


    宣姬不知想起了什麽,輕笑著說道:“怪道我剛才遠遠就聞見一股香燭味兒呢,原來是這樣。”


    姬元瓚垂首,也不大言,宣姬一向對他們母子頗多輕視,得了機會就要諷刺一番,不過說到底,也是因為蓮姬自己招來的。


    “蓮姬自然是為王上祝禱,香燭味越濃說明越誠心,好了,小九,時辰也不早了,你有事便忙去吧。”燕王後說道。


    已快行至宮門,姬元瓚肩膀被輕輕拍了下,一迴頭,卻是他的四哥公子元和,元和生著一張和他的母親宣姬一樣的陰柔麵孔,一雙桃花眼風流輕薄,所有兄弟裏,姬元瓚最不喜歡姬元和,常常能躲就躲,不想今日被他逮個正著,不知是否特意在此等他。


    “老九,四哥心裏煩悶,不如陪四哥去喝酒吧。”姬元和桃花眼輕輕上揚瞧著姬元瓚。


    “四哥知道我從來不去那種地方。”姬元瓚不客氣迴絕了。


    姬元和卻頭也未迴大步向前一邊說道:“那,去你府裏見見蘇府送來的美人如何?聽說她來頭很有些不同呢。”


    姬元瓚心裏一驚,蘇長歌送蘼蕪過來是極秘密之事,姬元和怎麽會知道?而且好像很清楚的樣子,那麽……


    姬元和已停下了腳步,迴頭對他一笑:“老九,我們平日裏不過一些兄弟間不值一提的齟齬,若你還要繼續記恨下去,恐怕我們都沒好日子過了。”


    是啊,沒好日子過了。


    姬元瓚滿身酒氣迴府時已近深夜,被姬元和的人扶著送迴來,似乎已醉得不省人事,被管家著人扶進房後,原本一灘泥似的人翻身坐起,鎮定自若吩咐管家:“去請蔣先生來。”


    蔣白庵來時,姬元瓚正喝醒酒茶,麵色沉肅,蔣白庵欲長揖行禮被姬元瓚上前扶住:“深夜勞動先生,元瓚本就過意不去,還怎敢受先生行禮,先生請坐。”


    “公子為何晚歸?”蔣白庵有些急。


    姬元瓚便如此這般講了,蔣白庵眉頭漸漸皺起來:“您是說,四公子意圖王位,想取得公子是怎樣答複他的?”


    “還未答複,但他已知曉蘼蕪姑娘的存在,這才棘手,先生何意?”姬元瓚濃眉緊鎖。


    蔣白庵輕撚胡須思索良久方道:“公子,如今,太子雖是儲君,身後有楚國,但您別忘了,四公子的母親宣姬可是晉王的親妹妹,楚國雖強大,但畢竟鞭長莫及,晉國可是與我比鄰,況且晉國這些年來勢力漸大,所以四公子母子才有所依仗敢覬覦大位,兩相權衡,是四公子勝算較大。”


    “但姬元和繼位,不就等於把燕國攻受送給晉國了嗎?燕國百年基業,怎可,怎可……”


    “公子不必急,這不過是權宜之計,四公子雖有外家勢力,但晉國得不到好處定也不肯輕易出兵,一時半會兒還危及不到燕國,四公子這些年汲汲經營也不過是手握官吏任免權利,無錢無兵,說到底是無用的,所謂螳螂捕蟬,公子您何不做那在後的黃雀?”蔣白庵說道。


    姬元瓚緊鎖的眉頭終於漸漸放鬆開來,茶杯重重放下:“沒錯,就如先生所言吧。蘼蕪姑娘可都安置好了?”


    “是,公子請放心,請公子好生安歇,蔣某就告退了。”


    送走蔣白庵,姬元瓚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月已西斜,冷冷清清的,倒頗合他此時的心境。


    茱萸一天都沒怎麽說話,整個人老老實實的,尤其蘇朝歌看她的時候,他眼神裏的了然讓她心驚。她真的很想搖著蘇朝歌的袍子告訴他:“我真的不知道鳳古要去哪裏!真的不知道。”可他不會信的,就像他一直堅信是鳳古帶她逃出大火而非她帶著鳳古一樣。


    鳳古先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不知複仇計劃進行的怎樣了,他的眼睛看不見,計劃進行起來應該更困難吧?


    唉!


    “茱萸姑娘,你為何歎息?”仍舊睡在地上的蘇玉忍不住問道。


    蘇玉其實恨不能理解為何主人為何還讓自己看管茱萸,明明……


    “做夢了,吵到你了?實在對不住。”


    你看,主人讓他看來看管茱萸,茱萸心裏是不痛快的!


    “姑娘安心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再苦幾天就快到了。”


    “到哪兒?”茱萸大蛇隨棍上問道。


    “都城。”蘇玉答她兩個字。


    晉國都城?去那裏做什麽?蘇朝歌這個燕國舊臣難不成要做晉國的官?琢磨琢磨,也不是沒可能,識字之後她有時翻閱典籍知道到別國做官實在不是件大事,尤其蘇朝歌似乎又被燕太子不喜,還被莫名其妙的追殺,離開燕國是必然之舉,可為什麽非要到晉國呢?離燕國那麽近,就不怕追兵再至?要是她,她就跑到離燕國最遠的地方,哦,不行,最遠的地方是南詔,書上說那裏遍地毒蟲樹林裏都是瘴氣,很容易死人的,還是罷了。


    “姑娘可知風……”


    牆壁忽然響了一下,蘇玉便住了口。


    “風什麽?”茱萸問,蘇玉不答,催她早早睡了,明日還要趕路。


    茱萸雖不解和好奇,但知蘇玉口風極緊也問不出什麽就罷了,想著心事恍恍惚惚睡去。


    隔壁房間裏,蘇朝歌看著牆壁上那一點殷紅很是滿意。


    “該死的蚊子鬧得我睡不著,總算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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