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的說罷就要拂袖而去,卻被劉媼撲通跪下擋住了去路,涕淚齊下,悲痛之情仿佛死了丈夫似的,嘴裏更是翻來覆去說著茱萸不過是一個小小下人怎麽敢總是勞煩蘼蕪姑娘,況且,就算蘼蕪姑娘迴來,以蘼蕪姑娘的通情達理,難道還能講出不讓父母帶孩子迴家的道理?那架勢就是今天一定要帶茱萸迴去。


    主事的麵色一頓,顯然心中有所思量,應是態度有所鬆動,茱萸的心就涼了,劉媼是個潑皮婦人,為了達到把她帶走的目的就算在神宮撲倒在蘼蕪麵前鬧騰起來也做得出,劉媼做得出,茱萸卻不想蘼蕪再被自己牽連毀了前程,看來,隴西自己是一定要去的了。罷了,就隨劉媼迴去吧。


    茱萸定了主意迴主事的話願意迴去,劉媼為了證明自己真心對待女兒似的,立刻眉飛色舞拉著茱萸的手說起眼看她生辰在即,就要及笄,她們早為她尋了好婆家,不日嫁過去就能過蜜罐裏的日子了,七七八八說了一堆,茱萸掙脫劉媼的的手,不冷不熱說道:“婚姻大事,全聽父母之命,哪怕朱大是傻子我也會聽話嫁過去的,畢竟朱家殺豬宰羊,天天能有肉吃。”


    劉媼哪裏聽不出她語氣裏的嘲諷,立刻麵露狠毒之色,但隨即又換上笑臉勸慰茱萸,朱大不是傻,是憨厚,等你這個機靈人嫁過去早晚不還是你當家?那副賣女求榮的嘴臉活生生的讓人犯惡心,茱萸沒心思再跟她爭辯,正正經經的給主事的行了個禮,請他等蘼蕪姑娘迴來轉達她的謝意,還請蘼蕪姑娘不要再擔心她,她會好好的,還有她想迴去收拾下衣物也跟芳蓀道個別。主事的因為茱萸的識相所以點頭應允,劉媼倒是怕她跑了,巴巴的跟在後頭想一並去。


    天寒地凍的溫度,此時也比不上茱萸的心寒。


    正走著,前方過來一行人,茱萸打眼一瞧,是墨箴並幾個神宮弟子,看看日頭,這個時辰,他們應該是要去靜修了,茱萸就側身低頭立在一邊給他們讓路,眼看幾人就要過去,忽然聽到雲兮清脆的聲音:“茱萸?你不好好幹活,跟劉媼這是幹什麽去?”


    劉媼又厚著臉皮把剛才的說辭講了一通,點頭哈腰,謝到的謝不到的都謝了,諂媚的像她的那條癩皮狗,茱萸咬著唇,偷偷看一眼墨箴,她知道墨箴在神宮裏的地位,如果他開口留人,哪怕劉媼也是不敢再來鬧的,可她看得出墨箴是很討厭她的,此時應該恨不得她快點離開。


    茱萸不吭聲,兀自向前走,劉媼趕緊跟上來,一邊大聲訓斥茱萸沒規矩,茱萸不理,悶頭走路,眼看山門就在眼前,茱萸心情沉重,這一腳邁過去就又跌落迴泥沼裏,以劉媼的性格哪怕是捆著也會把她看得牢牢的送上朱家的花轎。


    這邊,和茱萸擦身而過的神宮弟子們,隻有雲兮投來了憐憫的一瞥,但也隻是憐憫,與對神宮每次祭祀要殺死的犧牲一樣,沒有區別。


    下山的路上,茱萸不止一次冒出“推劉媼下山”的惡毒念頭,甚至有那麽一次,她的手已經鬼使神差的舉起,卻在看到劉媼那一臉得意的時候放棄了,劉媼不是要用她交換傻子家的豐厚嫁妝嗎,那她不如在成親那天逃掉,讓劉媼人財兩失,對她來說被人追著要債那才是真正的難受。


    平平靜靜下了山,不出所料,劉媼果然在她房外加了鎖,吃喝拉撒的時候才給她開門,茱萸在房裏透過稀疏的木板縫聽聞著一群鬼祟婆子來找劉媼,連她們朝這邊打量的猥瑣眼神都看得清楚,她們經常特意提高了嗓門說著為茱萸“盤算”嫁進朱家如何拿捏住朱家人當家做主的屁話,然後忽然就壓低了嗓子說些什麽,隨之而來就是令人作嘔的笑聲,總歸不會是好話,茱萸也不鬧,任她們演戲。就連劉媼拿來簇新的嫁衣茱萸也冷靜收下放在一邊然後定定的看著劉媼,直看到劉媼喜氣洋洋的臉變得惱羞成怒才垂下眼皮再不搭理。


    眼看和朱家敲定的吉日就要到了,劉媼才放心,對茱萸,她真是怎麽也喜歡不起來,從小就像個悶葫蘆似的,就喜歡用眼睛直勾勾看人,總要把人看得不舒服才罷,常和她混跡在一處的婆子們說大概茱萸被撿到的地方離墳地不遠所以沾了鬼氣才不陰不陽的,耳朵裏聽進了這話真是越看茱萸越覺得她少了人氣,如今總算要把這不順眼的丫頭弄走,劉媼心裏別提多開心了,但一想到主事的說蘼蕪姑娘三兩天就迴,她開始還有些擔心蘼蕪會來要人,眼看吉日將至神宮也沒一點搶人的動靜劉媼才真正放心,她就說嘛,蘼蕪姑娘堂堂神宮弟子,難道真會關心一個粗使丫頭的命?


    蘼蕪如期迴到神宮,因要將旅途中事向太卜迴報,又要補上落下的課業所以忙得團團轉,沒見茱萸也隻以為她還在藥堂幫忙,直到稍閑了些才向雲兮問起,雲兮便將劉媼那番說辭講了一遍,蘼蕪雖覺劉媼對茱萸實在壞,但想必給茱萸找好婆家應該是真——就算不喜歡茱萸,但劉媼愛財,家境殷實人家才給得起多些彩禮,思量了一番,蘼蕪覺得對茱萸來說這也算時來運轉,畢竟茱萸和他們不同,總不能在神宮做一輩子的雜役,終是要出去嫁人,到時年紀大了更不好尋好人家,如此甚好,這麽一想,蘼蕪替茱萸高興起來,高興到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和處境,沒有高門背景,將來太卜不在誰還會庇護她呢?思及此心頭不禁湧起淡淡的哀傷。


    雖然為自己將來擔憂,蘼蕪還是真心為茱萸高興,想送茱萸些賀禮,但身在神宮,平時都是黑色衣袍,胭脂水粉沒有,首飾更是沒有一件,她一時還真找不出能送的出的禮物,思量很久,蘼蕪趁侍女不在從箱子底翻出個小小包裹,打開,是一條折得板正的襦裙,粉色的,繡著鵝黃和水藍的蝴蝶與花朵,煞是可愛,蘼蕪摩挲著光滑的布料,嘴唇不自覺抿起,很舍不得,但還是咬咬牙將包裹係好,雖然心愛,但這輩子大概沒機會穿了,送茱萸吧,喜慶。


    想要下山見茱萸這事兒蘼蕪可不敢勞煩太卜大人恩準,也不想讓大師兄為難,於是便想去磨好脾氣的莫寒師兄,莫寒磨不過她答應偷偷帶她下山,蘼蕪把小包裹兩手緊緊攥在身前,好在衣袖寬大瞧不出什麽。


    師兄妹二人到劉媼家時已是黃昏,正在燒飯的劉媼見蘼蕪不請自來,緊張得手一抖將正要磕破的雞蛋捏碎,蛋黃蛋清從指縫中淌下來,弄得滿手都是,劉媼撩起圍裙擦了一把就諂媚迎上前:“我說今天怎麽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有貴人登門,莫公子,蘼……”


    莫寒不耐煩聽一個婆子絮叨打斷她直言讓茱萸出來,劉媼那張臉陰晴不定,帶著防備,茱萸的聲音從西邊破爛的木板屋中傳出:“蘼蕪姑娘救我一命,你連讓我當麵道謝都不肯,傳出去讓人怎樣講你我沒心肺?你放心,我不會跑了的。”


    劉媼這才磨磨蹭蹭開了門,蘼蕪邁進門去,她就立刻將門掩上,自己杵在外頭不肯離開,莫寒也不搭理她到柴門外等著去了。


    茱萸原本以為蘼蕪是來尋她迴去,連推脫之詞都想好了,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因蘼蕪的一聲“恭喜”生生咽了迴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蘼蕪拉起她的手,聲音低低的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大概是不怎麽甘願,但是你也知道,這裏靠不住,山上也不能待一輩子,你總得找個依靠,我出去走了一趟,略微也知道,除了神宮子弟,大概這世上的女子都要走這一遭的,甘心不甘心……也別無他法,你明白嗎?”


    茱萸不明白,但她還是順著蘼蕪的意思點了點頭,還安慰蘼蕪不用替她擔心,朱家家境殷實,人也勤勞本分,她沒什麽不滿意的,蘼蕪這才露出放心的笑,眼見房裏越來越暗,茱萸便催蘼蕪迴去,她是知道神宮規矩的,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晚課,若非情況特殊所有弟子均不得缺席,蘼蕪答應著走一邊麻利的打開她一進門就放在膝上的小包裹,露出那件美麗的裙子,茱萸在鎮子上見過姑娘們穿花裙子的,可沒有哪一件有這麽好看,那栩栩如生的花朵和蝴蝶,還有看一眼心情都愉快起來的粉嫩顏色,她敢說,方圓十裏的女孩子們如果誰擁有這條裙子做夢都會笑醒的,茱萸看著裙子,眼睛裏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渴望。


    茱萸喜歡這裙子,可她見蘼蕪手指輕輕劃過那振翅欲飛的蝴蝶便知這一定是蘼蕪的心愛之物,不由得心裏十分感動,她不過一屆貧家女,能和神宮弟子蘼蕪成為朋友已是莫大的福分,怎麽能再奪人所好?是以,茱萸雖然喜歡卻在蘼蕪把裙子放到自己手上時又輕輕的推了迴去,蘼蕪又無聲的推過來,如此幾番,蘼蕪蹙眉說道:“你再不收下我就生氣了。”手上略用了力把裙子放到茱萸手裏,不知是為了讓茱萸收下還是狠心讓自己放下。


    兩人都知道,今日一別,雖以後還是一個山上一個山下,這輩子大概是再也見不到了,一肚子要互相叮囑的話,四隻手交握半晌也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就默默坐著,聽到劉媼在外頭故意大聲說著“殺雞煮秫招待貴客”的鬼話蘼蕪拍了拍茱萸的手。


    “保重。”


    兩人異口同聲,放了手,茱萸跑去開門送到柴門外,直到蘼蕪和莫寒的身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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