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蘼蕪的居所,蘼蕪還沒迴來,她的小侍女正忙著添香煮茶磨墨,茱萸不方便做別的就幫忙磨墨,一直到很晚蘼蕪才迴來,滿麵喜色,說太卜大人命她隨同二師兄過兩日下山辦事,要去很繁華的一座城邑,來迴大概要個把月呢,興奮之餘,蘼蕪又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下山,對俗世並不了解,小姑娘,想看熱鬧又怕丟人,於是就翻箱倒櫃找書想研究一番,翻找到半夜無果在侍女的勸說下洗洗躺下,卻忍不住時不時和茱萸聊上兩句,直到快天亮蘼蕪才睡去,茱萸反倒精神了,睜著眼睛到天亮。


    這一天,九公子姬元瓚和蘇牧廷啟程迴京,太卜大人率神宮弟子恭敬送至山門,再有大弟子墨箴,二弟子莫寒護送至山下,雖隆重繁瑣,跟茱萸這等下等雜役是無關的,倒是過了兩天蘼蕪下山去茱萸很是舍不得,雖然蘼蕪安慰她一切不用擔心,但茱萸仍舊惴惴,仿佛忽然離了母獸的小獸,彷徨無措,甚至想厚著臉皮隨蘼蕪前去,想想終歸沒好意思提,不想讓蘼蕪為難。


    蘼蕪一走,茱萸扳著手指數日子,覺得甚是難熬,藥堂那裏藥童們知曉她和蘼蕪交好因而也就有意無意的排擠她擠兌她,對她傷口未愈這事故意視而不見,漸漸就把繁重的活計交給茱萸,每每累得茱萸晚上迴去時腿是軟的,手臂是顫的,傷口也因為時常拉扯總是長不好,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晚上打了水洗一洗,能瞬間疼走所有的睡意。


    就算這樣,茱萸仍舊覺得滿意,每晚迴來,雖然蘼蕪和小侍女都不在屋子裏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她仍舊要換上兩盆水,把家具擦拭一遍,甚至蘼蕪養的花的葉子落了點灰都要擦幹淨,做完這些,偶爾茱萸會在小小的書櫃邊站一會兒,這書裏的每一個字蘼蕪都識得呢,茱萸在旁看過,那些字曲裏拐彎的,看著就好難,蘼蕪翻書的速度卻極快,真的……好羨慕。


    如果她也識字多好。


    在茱萸心裏,竹簡和紙書都是神聖的,像她這樣的俗人連碰一下都沒有資格,所以,當蘼蕪和侍女都不在,這些神聖之物對蘼蕪來說就有了致命的吸引力,好像她能碰觸一下,翻開瞧瞧就不這麽無知似的。


    就拿一本翻看一下,偷偷的,不弄壞應該沒人會發現的。


    茱萸對自己說著,手指輕輕劃過書脊,來迴兩遍才終於抽出一本薄薄的翻開,字她當然一個都不認識,隻是白紙黑字似有魔力能將她的目光黏在上麵舍不得移開。


    “怎麽是你?”門口忽然傳來冷冷的飽含著不悅的聲音嚇茱萸一跳,不小心把書頁扯裂,雖然刺啦聲不很明顯,但茱萸嚇得血都要冷了,她闖大禍了,扯壞了神聖之物,還被人抓了個正著。


    抓住她的這個人她認得,幾年前她被派去清理靜修場大雪的時候不小心把雪掃到他腳上,被劉媼按著跪地請罪,他隻冷漠的掃她一眼即走開,跟看一隻爬過的螞蟻沒什麽兩樣,劉媼卻拎著她的耳朵罵了半晌,讓她以後“睜大狗眼”看清那是神宮第一弟子墨箴公子,以後別醃臢了他,就是因為這件事,茱萸對墨箴形成了一種本能的恐懼,一看清他的臉茱萸膝蓋一軟就跪下了,頭低低垂下,含胸駝背的瑟縮模樣。


    看著跪得麻利又一副“心虛”模樣的茱萸,不知前因的墨箴自然以為茱萸是趁著蘼蕪不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否則怎麽被人發現就怕成這樣?墨箴對茱萸的鄙夷不由得增加了一分,蘼蕪師妹善良單純,救了茱萸也便罷了,若天天這樣相處難保不被帶壞,這個茱萸還真是留不得。


    墨箴打定主意,冷冷瞥了眼茱萸就走了。


    雖然聽到墨箴離去的腳步聲茱萸還是沒敢動,過了半晌才敢偷偷抬頭看看門口,長長出了口氣,這位墨箴公子當真是好可怕,她手心裏硬生生嚇出了冷汗。


    原以為此事過去的茱萸萬萬沒想到,第二天自己還在去藥堂的路上就被神宮負責灑掃的主事攔住,這位主事以前管著劉媼,所以也認得茱萸,也不跟她客套,直接說上頭有令將茱萸調離藥堂,負責靜修場的一切灑掃之務,並搬到雜役房與人同住。


    清掃靜修場是清淨的活兒,隻是要耗著時間要千萬分小心,神宮弟子靜修時不能受到絲毫打擾,而神宮又很有一些勤奮弟子,天還未亮就到此落座,也有修行到半夜方才離開的,而她必須在靜修場無人時方可打掃。


    茱萸知道和墨箴有關,否則以她這樣謹小慎微在神宮裏來往的仆役怎麽會由“上頭下令”?茱萸認定是自己昨夜翻看神宮書籍惹得墨箴不喜,神聖之物果然是不能隨意碰觸的,不知道她勉強補好的那頁書被發現之後會不會連累蘼蕪……想到這些,茱萸對自己行將麵對的辛苦便不以為意,一心一意擔心起蘼蕪來,惆悵得很。好在和茱萸同住的女孩子芳蓀性格和軟不難相處,因大茱萸兩歲,對她還頗照顧。


    蘼蕪不在的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來了,茱萸的傷一天好似一天,因為活計的關係,經常在神宮都沉寂之後她還在勤懇幹活,天氣越來越冷,山風也越來越大,帶來許多落葉枯枝,打掃起來不太省心,每天都是一身汗迴房,無論多晚,芳蓀都等著她,這令茱萸十分過意不去,過了幾天發現芳蓀睡很晚,她手裏的繡繃好像就沒放下過,為此芳蓀反倒不好意思,有天下午時分芳蓀拿了幾根竹竿和一些粗布迴來,竟是怕擾了茱萸睡眠要給她搭一座帳子,茱萸大力拒絕了,同住一個屋簷下,生生隔成兩個空間自然就感覺生分,再說不過一盞油燈又能影響到哪裏。


    因為這件事,芳蓀對茱萸又親近了些,有天早上起床時茱萸發現枕邊有一件布料雖不精美但做工細致的裲襠,顯見是用了心,睡她對麵的芳蓀正從枕頭上爬起來,茱萸抱著裲襠很誠懇的道謝,芳蓀搖搖頭:“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也沒見你加衣服,要再過幾天才領新的,你先穿這件將就著,別嫌棄是碎步拚起來的就好,等布料下來,我給你做件最好看的。”


    芳蓀這件裲襠真是雪中送炭,那個白天下過秋雨之後,夜裏一下子就覺到更深的寒意,茱萸穿得暖和,雖然頂著綿綿細雨,心情還不錯,不自覺哼起了歌謠,打掃起來也覺得輕快許多,等一切收拾好,驀然迴首,卻赫然發現入口兩根杆子挑著的風燈下一道黑影矗立,風燈被吹得搖搖晃晃所以也看不清那人的臉,不管是誰,他成功的把茱萸嚇了一大跳,立刻舉起手中的掃帚做出防備的姿勢,那人卻不動,長發和袍袖隨風舞動著,對峙一會兒,他轉身飄然離去,茱萸雖好奇那到底是誰,細一想,左不過是神宮勤奮弟子,於是也就不去細想,將掃帚簸箕歸攏好拔腿就往迴跑。


    跑迴房裏,芳蓀煮了些紅棗水,正在小泥爐上熱著,茱萸喝幾口,仿佛就把剛才的怯意給淹沒了。小泥爐是茱萸仗著在劉媼家練就的本事自己和泥搭的,竟然十分管用,芳蓀從廚房弄來一口小鍋,燒些熱水在冬日裏極好。


    茱萸以為日子就這麽過下去,挺好,除了靜修場,她平時閑著的時候也到處去幫忙,想在神宮安穩的,勤快些總沒錯,安了心的茱萸幾乎忘了在劉媼家的苦日子,一心盼著蘼蕪迴來。


    就在蘼蕪快迴來的前兩天,茱萸在廚房幫忙醃葵菜,忽然衝進來兩個兇神惡煞的婆子架起茱萸就走,她們孔武有力,茱萸使勁掙紮也掙不脫,問她們去哪兒也不說,直愣愣的架著茱萸走。


    想著自己沒犯什麽規矩,每天老老實實幹活,怎會招來這等兇煞?偏又掙不脫,茱萸再次體會到何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顆心幾乎要嚇得碎了。半路遇見來尋她的芳蓀,想讓芳蓀去找人就自己,一張嘴卻發現者神宮裏除了蘼蕪她沒有任何依靠和指望,蘼蕪又不在神宮。


    她這次大概是完了。


    茱萸能想得再多再長遠,也絕沒料到是劉媼找上了門,彼時劉媼立在神宮一位主事的身邊,不停用袖子抹眼淚,見茱萸被押進來立刻撲上來,兩手抓著茱萸的胳膊上上細細仔細打量,嘴裏還說著“我的女兒,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害我和你爹爹有多擔心……我和你爹爹借錢迴來不見你,都要嚇瘋了,到處找也找不到,好在神明保佑你碰上了好心的蘼蕪姑娘救了一命……”


    神宮主事顯然對他們家這點破事不耐煩,打斷了劉媼的假情假意的哭號告訴她,茱萸是蘼蕪姑娘留下的,即便你要帶她迴去,也要等蘼蕪姑娘迴來才好,蘼蕪姑娘三兩天就迴來,你到時再來神宮走一趟吧,聽他這樣說,茱萸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蘼蕪迴來會為自己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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