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墨竹提心吊膽地看著一直個性冷淡的李未央用這樣刻薄且冷漠的態度對待別人,尤其這個人,還是一直很親近的三少爺。


    李敏德沒有生氣,反而和顏悅色道:“未央,這茶冷了,我重新倒一杯,好不好?”


    李未央冷冷道:“李敏德,我真的受夠你了!一直纏著我你不煩麽?你不煩我都煩了!每次看到你這張臉,我就會後悔,當初為什麽要救你!”


    不,這不是她的心裏話。


    她明明,從來沒有後悔過,不僅如此,她甚至是感激的,滿懷欣喜的。李敏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這一點,非常重要。


    李敏德的神情卻異常平靜,甚至看不到一絲怒意:“未央,我不會走的,不管你說什麽。”


    李未央冷笑一聲,道:“你從前就依賴我,現在你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暗衛,可是你還是一直像條狗一樣呆在我身邊,這不過是你下意識地依賴我,你害怕去麵對外麵的世界,害怕去麵對你自己的敵人,說什麽留在我的身邊,根本是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逃避你的仇恨,你不過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李敏德怔了一下,眼底深深地受傷,可是麵上卻是笑容:“未央——”


    李未央語氣更冷:“你是為了等我對你動心嗎?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喜歡你,我對你永遠不過是那點憐憫!可是你死纏爛打,隻會磨掉我最後的一點憐憫,讓我連看到你都覺得厭煩!所以,趁著我還沒有趕你走,自動自發地消失!”


    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是這樣想的。她不過是希望他有自己的人生,不要跟在她這樣一個隻有仇恨的人身邊,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她的身上,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李敏德:“不,我喜歡在你身邊,哪怕……”


    李未央打斷他,聲音異常冷酷:“好了,你已經浪費了我最後一點耐心,我真的不想再和你說一個字,因為怎麽說你都不會懂!”


    李敏德愣了一下,突然探身,仿佛是要替李未央拉過錦被,可是還沒等他碰到她,她的手已經推了他一下,她的指甲很尖利,他的脖子,立刻顯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未央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忍,隨後別過臉,像是已經無法再忍受和他說話:“快出去!”


    李敏德在原地,像是整個人都怔住了。


    他看著她,眼睛裏除了受傷,卻是痛苦,但他沒有再說一個字,隻是靜靜站了一會,才緩步走了出去。


    白芷蹲下了身子,仔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墨竹卻是抿著嘴巴,沒有說話。李未央抬起眼睛,盯著墨竹欲言又止的模樣,冰冷地道:“你要說什麽?”


    墨竹低下頭,道:“奴婢不敢。”


    李未央不再望她,翻了個身,看向床內的雕花,冷聲道:“都出去吧!”


    墨竹還想要說什麽,白芷卻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言。墨竹咬住嘴唇,跺了跺腳,轉身走了。白芷卻歎了一口氣,將碎瓷片都收拾了,才低聲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就在她以為李未央不會迴答的時候,卻聽見她的聲音輕輕傳來:“白芷,留在我身邊的人,好像都沒有什麽好下場。你說是不是?”


    白芷一愣,連忙道:“小姐說什麽?你是亂想了,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個意外。”


    “是啊,也許是意外,也許是跟我沒關係,但若是有關呢?老天爺或許在警告我,我是一個不吉祥的人。既然如此,為什麽要讓敏德陪在我身邊呢?”


    白芷見她這樣說,不由心疼地低喚:“小姐。”


    李未央輕輕一笑:“我沒事。”頓了頓,她卻突然出聲問:“我剛才是不是很過分?”


    白芷的眼睛裏含著一絲淚光:“小姐……”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要猶豫不決,李未央狠下心腸,道:“我是為他好。”


    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屋子裏,老夫人手捏佛珠誦聲不止,李敏康守著孫沿君的屍體不讓人碰,管家鞠躬不已:“二少爺節哀,可這人總還是要收拾的啊,總不能一直這樣。”


    二夫人拽住李敏康的袖子:“傻孩子,鬆手吧。你媳婦兒都沒了,你這樣又有什麽用?”她心裏想著,媳婦兒沒了還能再娶一個,這樣傷心壞了身體怎麽辦?她隻有這樣一個兒子,哪裏舍得讓他也跟著倒下呢?隻不過,這一迴李敏康卻是沒有理睬她,兀自眼睛發直地盯著孫沿君。


    老夫人慢慢地歎了一口氣,孫媳婦的眼睛是睜著的,孫子試圖給她合上,卻沒有任何用處,這是死不瞑目啊。到底什麽人這樣惡毒,竟然用了這麽毒辣的手段,簡直就像是在蓄意報複。孫媳婦到底和誰結下這樣的死仇呢?老夫人想著,不由搖了搖頭。


    二夫人還在說:“這是君兒這孩子沒福,在咱家這些日子,也不算委屈了她——你趕緊去歇下,哦,我得吩咐人準備點艾草為你去穢避邪,畢竟她是咽了氣的,你挨著她這麽久,實在是不吉利——”這話說出來,原本孫府跟過來的丫頭媽媽們,都禁不住地對二夫人怒目而視。


    看著李敏康沒有反應,二夫人狠了狠心,道:“來人,給我把二少爺拉開。”立刻便有四個仆從過來,硬生生地把李敏康架走,李敏康拚命地掙紮,畢竟是文弱書生,竟然掙不脫五大三粗的仆從,臉上隻是涕淚橫流,完全不見往日裏端方的模樣,屋子裏已經是一團混亂。


    就在這時候,眾人突然聽見一聲清冷的女聲:“全部住手!”他們向門口外望去,卻見到李未央一臉麵無表情、身上穿著素淨的衣裳,顯然剛剛已經特意去換過,她冷冷地道:“二少夫人剛剛去世,你們在這裏鬧什麽!”


    二夫人冷眼瞧她:“我說郡主,你跑到這裏來發號什麽施令!我們這一房的事情,需要你安平郡主過問嗎?你可別會錯了主意!”


    李未央臉上劃過一絲冷笑,“二嬸,你有空在這裏鬧,不如想想,待會兒怎麽跟孫將軍和孫夫人解釋為好!人家好端端的女兒嫁過來這麽快就沒了,你要如何交代!”


    二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是啊,其他事情都好說,孫家那邊可不是好招惹的,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她啞然,隨後結結巴巴道:“怎麽……怎麽交代,這分明是他家女兒不賢,在外頭不知道招惹了什麽人,現在落到這個下場,我沒有責怪他們養出好女兒,敗壞了我家名聲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李未央的笑容變得無比冰冷,轉頭問管家道:“聽見二夫人說什麽了嗎?待會兒孫家來人,你就全部如實告訴他們,並且這些話都是二夫人說的。”


    “李未央,你別太囂張了!”這話怎麽能去親家那裏說,孫大人可是個武將,生氣起來說不準直接就把自己給砍了!她想到這裏,不由滿麵怒容地道。


    李未央轉頭對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呢?”


    老夫人慢慢轉著手裏頭的佛珠,淡淡道:“老二家的,你就不要得理不饒人了,你剛才鬧得我腦殼疼,若是再這樣不知道輕重,就分家另過吧。”


    二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剛才的舉動已經引起了眾怒,誰也不肯幫她開口說一句,就連她親生女兒李常茹,麵上都是一副被嚇到的神情。二夫人茫然地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的外援,她突然才明白,李未央在這個家裏已經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好!好!你們自己處理吧!我再也不想管了!”她甩了袖子,奪門就走。


    “娘!”李常茹叫了一聲,可是看了一眼老夫人的神情,卻還是沒敢叫她迴來。


    李未央冷冷望著她的背影,轉而看向二哥李敏康。他的眼角還有微幹的淚痕——從來直挺挺的腰板兒已經佝僂了下來,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這屋子裏,他痛失愛妻,才是他們之中最悲傷的人。旁人看來,李敏康或許可憐,但是李未央瞧著卻不是這想法。孫沿君選擇他,是將一生都托付給了他,他此刻卻隻知道悲傷,甚至都沒想去追查兇手。她搖了搖頭,這終究是個無用的男人。


    她走到孫沿君的床邊,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可是,等她的手離開,那雙眼睛還是兀自睜著。李未央淡淡道:“二嫂,我會查出兇手的。”說著,她又輕輕拂過一次。


    這一次,孫沿君的眼睛奇跡般地閉上了。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剛才他們已經試過,可是毫無用處,可是李未央居然能夠讓孫沿君閉目,這說明了什麽?李敏康動了動唇,卻終究什麽也沒說出口來……


    天還沒亮,噩耗都傳遍了各家。孫將軍痛失愛女,親自進宮去請求皇帝,皇帝下令恩賞孫氏三品淑人,這樣一來,喪禮規製立刻便提高了,從李府看過去,整整一條街道白燈掛素,前來吊唁者眾多。


    就在這時候,李老夫人卻突然病了,說了連夜夢到孫沿君,又夢到去世的老丞相,早上醒轉也是老淚縱橫,因而越發的病體沉重,整個李家現在都是一片愁雲慘霧。李未央知道,如今李老夫人的年紀越發大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若是她一走,李蕭然就要丁憂,還不知道會給整個局麵帶來怎樣的變數。


    所以,李蕭然可以說是李家最緊張的人,他甚至顧不上孫沿君的喪事,便日夜守候在李老夫人的病床跟前。李未央與羅媽媽說完話,正巧碰見李蕭然滿麵愁容地走出來,他此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微駝著背,抬眼看見李未央,歎了一聲:“我已經吩咐找最好的大夫,可惜一直都沒有什麽起色。”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蕭然,慢慢道:“父親,老夫人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尋常,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才是。”


    “我知道,”太醫也說過,老夫人的身體要好好將養,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他總是擔心老夫人真的走了,自己的仕途……所以才會拚了命也想要讓老夫人再多活十年二十年的。“未央,你母親現在是凡事不管,家中的事你要多用心了,你年紀雖輕,該立的威勢都要立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如同在閑話家常,頓了頓又道:“……我都忘了和親的事情,你這心裏想必也不好受——”


    “父親的心思。”李未央口氣很淡,“女兒自然是明白的。”


    李蕭然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未央。這個女兒,他越來越看不懂了……他發現,這個女兒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變得更有魄力,更加冷淡,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也變得更加冷沉,顧盼之間從未有過這個年紀的少女應該有的天真爛漫,不小心望過去,有時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似乎沒有人再能猜透她心中所想。他垂下眼睛,歎了一口氣,道:“父親身邊能依靠的,隻剩下你了。”


    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從前他總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不把李未央放在眼裏。可是現在,他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但事實上,他才不過四十多歲而已,便顯得這樣心事重重,步步為艱。


    李未央微笑,道:“是的,父親。”


    孫沿君的喪禮辦得很隆重,看在李蕭然和孫將軍的麵子上,意外地來了不少顯貴。永寧公主算是第一個意外之外的客人。按照道理說,孫沿君這樣的身份,永寧公主根本不需要到訪,不止如此,哪怕派個人來送吊儀,便已經是極為客氣了,可她親自來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分不清到底是怎麽迴事,全部愣在那裏。


    永寧公主是來見李未央的,她吩咐人放下了喪儀,點名要見李未央。


    李未央足足拖了她半個時辰才肯見麵,而且,臉色十分的冷淡:“公主親自前來實在辛苦,請上座吧。”


    永寧公主見她麵色不善,不由有點忐忑,卻強自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她進了花廳,然而等婢女送了茶水上來,公主卻不喝茶,隻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未央。


    李未央淡漠地瞧著她,道:“公主這樣看我做什麽?”


    永寧笑道:“這裏不好說話,咱們另外找個地方——”


    李未央微笑:“公主,這裏是我李家待客的花廳,又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永寧公主咬牙,道:“未央,燕王殿下到現在還沒有迴來。”


    李未央挑眉,道:“哦,這麽說公主今天不是為了吊唁,而是為了未來夫婿而來?”


    永寧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李未央,你不要揣著明白當糊塗,我不過是——”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不過是擔心未央傷害燕王殿下而已。”


    永寧唿吸有點急促:“他是越西的燕王,你若是把他如何,你要如何向越西交代,如今聯盟剛成,你這是要破壞合約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公主,你口口聲聲都是和談,可實際上你若是真的關心兩國的關係,就不會做出幫助元毓欺騙我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破壞和談。所以,你這分明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真正的口是心非。”


    “李未央!你大膽!你可知道隻要我去向父皇和太後說明——”永寧公主麵上終於無比急切。


    李未央下意識地轉動了一下手裏的茶杯,口氣非常平靜:“公主是要去說,你為了一個男人,不惜出賣大曆,甚至為替他報私仇將我騙到他那裏去……哦,我倒是忘了,你一定不知道,七皇子就因為這樣,搗毀了越西在大曆的據點,發現了一批出賣大曆情報的官員和將領,你說,若是這件事被陛下和太後娘娘知道,他們會不會以為是你為了自己的夫婿出賣了國家,到時候,他們還會同意你這樣嫁去越西嗎?”


    永寧公主的額頭滲出冷汗,她不知道會出現這種事情,她不過以為元毓是想要找李未央出氣而已,那個所謂的據點,又是怎麽迴事?難道說,元毓真的是為了利用她才刻意討好?就算是這樣,這門婚事已經成為定局,她不想再做一次寡婦!她定了定神,聲音變得柔緩:“未央,你聰明過人,七弟曾經多次誇獎過你,我不想跟你為敵,我不過是希望能夠平平安安嫁去越西。算是我請求你,放過他吧!”


    永寧公主向來高高在上,還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她跟皇帝可以發脾氣,因為她捏準了皇帝的愧疚,知道他必定不會與自己較真,但李未央不會,永寧公主知道對方是個很聰明,很冷靜,而且很無情的人,她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惹怒了對方,若是再用身份壓人,她倒是不怕李未央會如何,隻怕元毓的小命不保。


    “未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個——我一定會補償你的,我在這裏答應你,隻要你肯放過元毓,我什麽都肯為你做。”永寧鄭重地道。李未央鐵石心腸,哀求更是沒有用,不如用此來交換一個條件。


    “公主,你馬上要嫁去越西了,你的這個承諾,真的有用嗎?”李未央提醒道。


    永寧知道對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幹脆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我不管去了哪裏,都是大曆的公主,李未央,你殺了元毓,除了泄憤之外,對於大局並沒有什麽好處,可你若是放了他,我會欠你一個人情,十年,二十年,不管什麽時候你來找我,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事。我知道你現在總是一帆風順,可將來不管是誰登基,對你來說都不會是什麽好事。我三弟不會放過你,七弟你也不想要,但他們是男人,而且手掌權力身居高位,一旦真的惹怒了他們,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也許有一天,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李未央沒有動,也沒有接那塊令牌。


    永寧公主靜靜望著她,知道她在衡量,便繼續道:“縱然你永遠不需要,可留下一條後路,又有什麽不好?”


    李未央笑了,她慢慢道:“公主,一塊令牌永遠不過是死物,能說明什麽問題呢?”


    永寧冷笑了一聲,道:“李未央,你太小看我了。既然給了你承諾,我便不會變卦。若我有違此誓,願遭天打雷劈,永生永世沉淪地獄,再無翻身之日!”


    大曆人發誓是為求信,證明自己心地真純,讓天地為我證明,表明這個心是真的。將生命交於天地神靈作證,一般人是絕對不會違反自己的誓言,而這誓言,也是絕對不會隨便發的。可是李未央卻不信,拓拔真那種人便可以輕易違背自己的誓言,永寧是他的姐姐,未必不會做出同樣的事情。況且,她並不需要永寧公主的幫助,這種誓言沒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永寧說得對,現在殺了元毓,對自己沒有太大的好處,還會招來永寧公主發瘋一樣的怨恨。李未央並不擔心招來報複,不過,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好,我答應你,到時候你離京,新郎官會完好無損地出現。”李未央微笑著迴答。


    永寧鬆了一口氣,她相信李未央,隨後她慢慢道:“如此,我便敬候佳音。”說著,她便要起身離去,李未央突然道:“公主在大曆生活多年,最重要的依仗就是皇帝陛下,如今越西和大曆結盟,公主可以平安無憂,但若是有一天兩國翻臉,公主的日子會很難受。所以,請公主保重吧。”


    永寧公主一愣,腳步也停滯了片刻,隨後她頭也不迴地道:“多謝你的提醒,可惜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說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李未央送走了永寧公主,獨自在花廳裏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人來稟報說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到訪,李未央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她皺起了眉頭,拓跋真和安國公主,他們來幹什麽?但是很快,她便想到,李蕭然在朝中一枝獨秀,李家的喪事,三皇子自然要親自到訪才顯得慎重,或許,表麵上看,他是代替太子來的,真正的目的,恐怕沒人會知道。


    李府的花園從湖泊那裏分成內園和外園,中間用花木、甬道等間隔開來,並沒有十分明確的界限,但是內外卻是分明,就在這時候,李未央發現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小男孩哄著。那男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大大,卻是不停地揉眼睛,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怎麽都哄不住。


    李未央臉色一沉,道:“敏之,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乳娘見到李未央來了,頓時吃了一驚,趕緊從安國公主懷裏接過李敏之,道:“四少爺,趕緊下來,郡主要生氣了。”


    安國鬆了手,李敏之躲到乳娘的懷裏,黑亮的大眼睛含著眼淚,警惕地盯著安國公主。安國笑道:“郡主這是怎麽了,我是看你弟弟生得漂亮,又十分可愛,剛剛抱起來,你就過來了,是怕我傷害你的弟弟嗎?”


    李未央口氣十分客氣:“敏之是個小孩子,自然很怕生的,公主還是不要太過靠近的他的好。”


    李敏之到了乳娘懷裏,就不哭了,可見他很不喜歡安國公主。安國公主卻仿佛對他很感興趣,認真看了一會兒,仿佛覺得心情十分愉快,笑道:“想不到李府的四少爺這樣認生。”


    李未央冷笑,李敏之不是認生,是敏感,所有對他心懷惡意的人靠近,他自然而然就會嚎啕大哭起來。那一張笑嗬嗬的小臉會立刻就哭花了……可見,敏之是個天資聰穎而且心懷警惕的孩子。李未央輕聲道:“公主是來參加喪禮的麽?”


    安國公主笑了笑,道:“是,三皇子正在前廳,我一個人悶得慌,便跑到這裏來了,郡主不介意吧。”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這裏是內院,但公主是女眷,所以自然是無妨的。隻是這時間正逢多事之秋,我家祖母不能起來迎接您了。”


    安國麵上奇怪道:“李老夫人病了嗎?”


    李未央點頭,自然道:“是啊,我二嫂這次突然罹難,家中人都很傷心,老夫人表麵上沒有妨礙,可是不過兩天就病倒了。說是總瞧見二嫂死的慘狀,唉,也是兇手過於狠毒了。她怕是不知道,用越殘忍的法子殺人,那人的靈魂就越是會在陽間徘徊不去,老夫人這次病得古怪,怕是二嫂纏著要她做主呢!”


    安國公主手一顫,用冷淡的聲音道:“哦,原來她是慘死的麽?”


    李未央敏銳地注意到了安國公主的不安,卻裝作沒有看到,隻是歎了口氣道:“是啊,二嫂死得太慘,死了之後眼睛都合不上呢。再加上她是出身將門之家,煞氣本來就重,怕是死了之後天地都不敢收,隻能任由她在陽間遊蕩。我二哥也是癡情,天天守著她的屍體不肯放手,還特地弄來了一個什麽還魂咒,說是可以讓她夜間托夢,告之他究竟誰是殺人兇手。”一副感慨的樣子。


    安國公主勉強笑道:“這種無稽之談,你怎麽都相信呢!所謂鬼神之說——”


    李未央微笑,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公主若是火旺低,還是不要在這裏久留,免得鬼魂纏身。”


    安國冷笑一聲,道:“我堂堂金枝玉葉,怎麽會怕這些!”


    李未央見她如此也不多言,徑自走到一邊去,李敏之不知道家中有喪事,睜大了一雙眼睛聽著不遠處的梆鼓聲,很苦惱的模樣。李未央走到他麵前,輕輕抱起了他,兩歲的敏之,已經自己能跑能跳,小嘴吧嗒吧嗒道:“姐姐,姐姐……”李未央微笑,他便伸出手去拉她的木釵,一下子弄亂了她的青絲,李未央反而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安國公主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不由皺起了眉頭。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若是二嫂還活著,再過一年,家中就要有小孩子出世了。”


    安國公主正在愣神,心不在焉地道:“是啊,真是可憐。”


    李未央逗弄敏之的手頓住了,敏之好奇地瞪大黑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不知道為什麽李未央變得很安靜。李未央看進了敏之的眼睛,孩子的黑色瞳孔,天真,幹淨,一塵不染,沒有任何一點的憂愁和煩惱。真好啊——她微笑,將敏之還給了乳娘,道:“帶四少爺迴去吧。”


    安國覺得這裏的氣氛莫名地很壓抑,眼前的李未央雖然帶著淡淡的笑容,可是那雙眼睛仿佛洞悉了自己的秘密,讓她十分的不安,她咳嗽了一聲,恢複了往常高傲的模樣:“好了,我得走了。”


    李未央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一雙古井般的眸子在安國的臉上停留片刻,輕聲道:“多謝公主前來吊唁,公主慢走。”


    等安國公主帶著大批的隨從浩浩蕩蕩地離開,李未央的笑容沉寂了下來。一旁的趙月走了出來,她原本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守著,仿佛李未央的影子一般,明明在陽光之下,卻令人視而不見。“小姐——”


    李未央淡淡道:“是安國公主所為。”


    趙月不由驚詫,她突然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安國公主?可是怎麽會?”


    李未央麵容變得冰冷:“安國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她必定有所圖謀。在我剛才說起二嫂懷孕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半點的驚訝,仿佛早已知道這一點。可是當時二嫂告訴過我,她懷孕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剛才安國甚至沒有問一句,不是很奇怪嗎?”


    趙月不由皺眉:“可這不過是小姐你的猜測,未必是真的。”


    李未央冷笑,她的牙齒微微咬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道,“剛才我說起二嫂的冤魂在李家遊蕩,你看見沒有,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在顫抖,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


    安國公主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敵人,這事情必定要很慎重,趙月不安道:“可是小姐真的能確信嗎?”


    李未央微笑:“是啊,這是我的猜測。可是這京都誰會如安國公主一般的殘忍,會選擇這樣可怕的死法!”


    趙月不說話了,她想要反駁李未央的話,可她知道,小姐的猜測是對的。但她的內心也存在著一種不敢置信:“小姐,奴婢實在想不通,究竟是什麽原因,會讓安國公主對二少夫人下這種毒手。”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是啊,究竟是什麽原因呢?”安國公主雖然殘忍,但她並不是個十分愚蠢的人,她剛剛嫁入三皇子府,還沒有站穩腳跟,不會輕易和人結仇。更別提孫沿君身份特別,既是李家的媳婦,又是孫將軍的愛女,安國縱然看自己不順眼,也不會輕易去動孫沿君,這樣太冒險,也太愚蠢。是什麽促使她做出這樣的行為呢?


    不遠處,李敏德靜靜望著李未央,他的眼神,如晚間波光瀲灩的湖麵,泛起層層耀眼奪目的光亮,又似萬千纏繞的細絲,一根根,一點點緊緊纏繞在那抹纖細的身影上,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趙楠看著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由歎息:“主子,越西已經連發十二道書,催促您盡快動身迴去。”


    李敏德淡淡道:“現在我不能立刻離開大曆。”


    趙楠臉上現出急切,道:“屬下知道主子舍不得郡主,可是郡主身邊會有人照料的,您這是何苦——”


    李敏德迴頭,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冬日裏的寒冰,一下子凍結了趙楠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可是李敏德隻是目光冷淡,並沒有責罵他的意思,趙楠默立良久,終究壯起膽子道:“主子,您迴去越西,還會碰到更好的女子——”


    李敏德突然笑了:“你說的對,我若是想要娶個美貌的、聰明的、賢惠的,都是應有盡有,可李未央呢,世上隻有一個李未央而已。如果不是她,其他人又有什麽意義?”


    趙楠不說話了,他不能理解這樣的感情,他也不想明白,他隻知道,越西已經下了死命令,必須在一個月內將少主人帶迴去,不惜一切代價。


    花廳裏,三皇子拓跋真好生安慰了一番李家的二少爺李敏康,仿佛真心將他當成朋友一般看待,李敏康畢竟是寬厚的人,正逢大難,遇到三皇子這樣紆尊降貴的人,並沒有多想,不免有些感動。


    二人正說話,廊外就是一陣腳步聲響,須臾間,安國公主招招搖搖地掀簾進來,朝三皇子行了禮,她在外麵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麵對三皇子,這隻是她的夫君,一樣要行常禮。


    拓跋真淡淡點頭,隨後對身後的李敏康道:“二少爺要節哀才是,我改日再來看望你。”說著,他便和安國公主一起離開。


    上了馬車,安國公主換了神情,變得十分不安。拓跋真冷眼望著她,卻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間,放柔了神情,道:“怎麽了?剛剛不是說去看望安平郡主麽,迴來怎麽就這個樣子?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麽?”


    安國公主嘟起嘴,依著拓拔真,道:“我走到哪裏人家都要敬重我三分,偏偏這個李未央,好像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安國公主似乎一直對李未央懷有敵意,這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幾乎是從她嫁過來開始,三天有兩天會向他說這樣的話,仿佛是在故意試探他的反應,看他對李未央是什麽樣的想法,今天這話一聽便知又是針對李未央,拓拔真按下心頭陡起的不耐,盡量和顏悅色地道:“她畢竟是太後的義女,輩分上比我都要高,連皇姐見到她都要禮遇三分,你何必跟她爭奪一時長短呢?這又有什麽所謂?”


    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你壓根就是忘不了那個狐媚子!安國公主冷笑一聲,“明明是一副冷心腸,卻還要裝作清高的模樣,真是天生的下作!”


    還是不依不饒!他的耳朵都已經聽出老繭了,拓跋真也不再耐煩,凝了唇邊笑意,冷冷地道:“這話別再讓我聽見第二次——你也是金枝玉葉,若是這話真傳出去,別人會怎麽看待你!你堂堂一個皇子妃,說這種拈酸吃醋的話,何等的失態!”


    拓拔真原本打算利用安國公主對付李未央,可是這個女人進府之後,新婚第一日便借口小日子來不肯同房,拖了足足半個月卻又說身體不適,他要招其他人侍寢,她卻尋死覓活,甚至還將他一雙美貌侍妾的眼睛都給挖了出來!這樣的女人,何等的刁蠻任性!對他來說,女人偶爾爭風吃醋也罷了,但若有一點真地冒犯了他的權威他就半點也容忍不得——無論多貴重的女人都不能嬌縱過了頭,否則無法無天起來,誰還轄製的了她?


    安國公主一愣,隨即眼淚汪汪起來:“拓跋真,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明明說過會好好對待我的!現在成了親,卻翻臉不認人!李未央到底有什麽好,能夠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不過是個狐媚子!還是個陰森森的狐媚子!你解釋清楚!你說到底和她有什麽關係!家裏那麽多不要臉的還不夠,你還要惦記著她,你把我放在什麽地位!”她這話說出來,已經是怒到了極點,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拓跋真狠狠給了一巴掌。


    她完全呆住:“你——”


    “下一次,不要在我麵前撒潑,我很厭惡!你要記得!”拓跋真甩開簾子下了馬車!


    安國公主自小在家高高在上,何曾受過這等待遇,但無奈一顆心第一次見到拓跋真的時候就完全遺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想到這才新婚半個月就得了他一個耳光,頓時惱恨地起身把馬車裏精美的陳設砸了一地。一旁的婢女驚慌失措地看著公主,頭垂得低低的,卻聽見安國公主咬牙切齒道:“李未央,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那聲音,仿佛是野獸在磨牙,帶著極端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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