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辦理的很順利,雖然孫夫人在喪禮上哭的昏了過去,可是孫將軍還算是通情達理,知道這件事情實在和李家是沒有多大幹係的,隻咬了牙發誓,定要在一個月內找出幕後兇手。


    屋外,雨水格楞格愣打著窗,帶來淅淅瀝瀝的響動。李未央坐在房間裏,手裏捧著針線和繡活。白芷端過來一碟香氣四溢的點心,瞧了她一眼,卻在小幾上放了,不敢隨隨便便地出聲打擾。墨竹見天色晚了,忙著在裏間整理床鋪,白芷見李未央神情倦怠,便將燭火點亮了一些,悄聲道:“小姐,天色已經晚了,您怎麽還不歇息?”


    李未央慢慢地繡好了芙蓉花下的金色鯉魚,口氣平淡:“隻有最後幾針,繡好了就去睡。”


    白芷看著李未央,不免覺得奇怪,這幾日,李未央平靜地異常叫人心驚。孫夫人在李家大鬧了一場,被孫將軍強行帶迴去了,就算這樣,小姐都沒有出麵,隻是在自己的屋子裏靜靜地刺繡,可是小姐明明說過,要追查殺死二少夫人的兇手的。再者說,李未央平日裏雖然並不刻意與孫沿君親近,但每次對方來這個院子,白芷看得出來,小姐是真心高興的。


    但她不明白,小姐如今為何能夠如此冷靜。


    墨竹收拾好了床鋪,出來見到李未央還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不免道:“小姐,這燭火看了會傷眼睛的,明兒白天再做吧。”她顯然也很疑惑,因為李未央並不是一個喜歡做針線活的人,而且,往日裏她都會坐著看書,極少碰針線的。當然,這並不是說李未央不會刺繡,不過是她對女紅沒有太大興趣,所以就連李敏之的小玩意,都是交給丫頭們去做的。她對待親弟弟尚且如此冷淡,手裏的東西又是繡來給誰的呢?


    李未央沒有迴答,墨竹悶了一迴,便問:“小姐,你繡的是小孩兒的肚兜?”


    白芷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再亂問,隨後她走上去,給李未央添了茶水,道:“小姐若是需要,奴婢準備了一些。”


    李未央凝神想了想,“不,這要自己親手做,才算是心意。”她很快收了針,抖了抖手裏的紅色肚兜,端詳了片刻,問白芷道:“繡得好嗎?”


    白芷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過來,點頭道:“小姐的針線活做得很好。”把墨竹在一旁看得更加不明所以。


    李未央吩咐墨竹,道:“拿火盆來。”


    這天氣,還沒到用火盆的時候吧,墨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看白芷向她使眼色,這才反應過來:“奴婢這就去!”她剛走到門口,卻見原本守在外頭的趙月突然拎了火盆進來,一直放到李未央麵前。李未央摸了摸手裏的肚兜,微笑了一下,隨後把肚兜丟進了火裏,看著那火舌將那小肚兜卷了進去,很快,繡著荷葉蓮花錦鯉的肚兜就被火焰付之一炬。


    墨竹心疼地道:“小姐,你這是幹什麽啊!花費了這麽多心思才做好的!”她明顯不如白芷和趙月有眼色,一直都沒有會過意來。


    然而李未央卻沒有發怒,隻是淡淡道:“送給我的小侄子。”


    墨竹愣住,不明所以地看著白芷,白芷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蹲下了身子,靠在李未央腳邊,柔聲道:“小姐,您別太傷心了。”


    李未央微笑,道:“我不傷心,我不過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白芷看了一眼火盆裏跳躍的火焰,不敢再多說了。倒是趙月咬牙道:“都是那個安國公主!”她稍稍遲疑,還是問,“小姐,您預備怎麽辦。”她不像白芷和墨竹,她知道李未央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李未央輕輕瞥了她一眼,歎道:“趙月,很多事情是不可以心急的。”


    趙月牙齒咯吱咯吱作響:“全是因為那公主實在太囂張了。”


    李未央神情很平靜,眼睛裏也是漆黑的看不到一點光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安國公主如今正是紅人,要扳倒她,不是一時一日之功。”安國公主是拓跋真的正妃,若是要安國死,拓跋真必須先死。這兩個人,是一體的。她要找安國公主報仇,先要除掉拓跋真。或者……把這兩個人綁在一塊兒收拾掉!這樣一來,現在就更不可以輕舉妄動了。


    趙月不禁怔住,李未央繼續道:“難道你以為光靠著蠻力就可以報仇麽?你應該看得到,當我和安國公主交談的時候,她身後那四個頂尖的一流高手,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你。你曾經說過,你和你大哥聯手,不過能擋住那人一時半刻,你又有什麽把握可以接近安國公主並且殺了她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將對方置諸死地,這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是,奴婢相信小姐。”


    李未央無聲地笑了笑,那笑意淡淡的,像冷風中勝放的花朵。白芷看時辰不早,便走過去放下帳帷,輕聲道:“小姐,永寧公主明日便要啟程了。”


    李未央將針線全部丟在了一邊,道:“是啊,趙月,你吩咐他們,把元毓放出來吧。”


    趙月有點不情願:“小姐,這人那麽惡毒,索性一刀殺了算了。”


    李未央微微笑道:“殺了他?天底下豈有如此便宜的事情,他不是喜歡女人嗎,所以我把他丟進了女人堆裏,這幾天實在夠他受的了。這一輩子,怕是他再也不想見到任何的女人了。至於放他迴到越西,一則是因為我答應了永寧公主,二來,他害得越西損失了最重要的據點,多年努力功虧一簣,迴去之後自然有人收拾他。三來麽,殺了他,隻會過早驚動裴皇後,這樣一來,再想對付安國公主,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趙月點了點頭,李未央的想法是對的,殺了元毓是小事,壞了下麵的計劃,則是大事,她想想還有點不甘心:“那小姐明日要去送永寧公主麽?”


    李未央看著跳躍的燭火,眼睛裏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芒:“送她?不,我該做的已經做了,明天,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便收拾入宮,隻是這一迴,她不過在太後宮中少坐片刻,便聽聞蓮妃來了。蓮妃是因為太後最近總是體弱咳嗽,特地送了親自熬的雪梨羹送過來。看起來很不經意,可是等李未央告辭出來,蓮妃卻也找了個機會一同離開。


    親自迎了李未央進入自己的蓮池宮,蓮妃方歎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道對身邊宮女道:“我頭痛,去我的匣子裏拿點藥來。”那宮女明白她的意思,不多言便悄然退了下去,蓮妃看著李未央,低聲道:“太後那邊似乎氣得夠嗆……”


    剛才李未央就瞧出來了,太後是為永寧公主的決定氣死了,但她絕對想不到自己竟然這樣膽大包天反將一軍,此刻正是騎虎難下。李未央輕輕籲了口氣:“太後總以為一切都能掌握在她自己手心裏,可惜,她老了……”


    蓮妃愈加驚疑:“那元毓是你們……”


    李未央泠然道:“旁人不陷害我,我自然也不會無故找茬。但若是刻意找我的麻煩,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如今,不過稍加迴敬而已。”


    蓮妃微微變色:“你……真的好大膽!”她越想越好笑,不由道,“不過,這也是活該,太後和皇帝總以為別人都要任由他們揉捏,舍不得自己女兒就拿別人家的孩子和親,真是陰毒!如今正是報應!”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上一次我教你說的話,你可曾都如實說了。”


    蓮妃切齒道:“說是說了,皇帝發了一迴脾氣,迴頭卻還是顧忌皇後,竟然容忍了那太子的糊塗行為!我本來以為太子一朝就被扳倒,卻沒想到至今他也沒提起廢太子的事情。那個張美人,根本早與太子勾結,每次見到她我就厭惡,總是一副狐媚惑主的輕佻樣子。可惜皇帝總是下不了決心,否則,太子早已……”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慢慢道:“我聽說,太子此刻正在皇後宮中侍疾。”


    蓮妃微微頷首,道:“是,皇後娘娘病得很重,已經有半個月精神不濟了。我瞧著她,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李未央微笑道:“陛下不肯處置太子,便是還存有疑慮,或者他心裏這把火燒得還不夠,咱們加上一把柴就是!”


    蓮妃聽她說的,反倒露出疑惑之色:“你的意思是——找機會推太子一把?”


    李未央搖了搖頭,目光注視著蓮妃美麗的臉孔,一字字道:“找機會?等到什麽時候才是機會?如今太子在宮中,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蓮妃倒吸一口涼氣,詫異道:“現在?”她隱然憂道,“這,怕是來不及……”


    李未央笑了笑,隨意地撥開了旁邊的一隻金橘,吃了一瓣兒,道:“來得及,怎麽會來不及呢?宮中的人手,你早已布置好了。須知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你不加把火,等別人緩過神來對付你,就太晚了。”


    蓮妃微微失神,口氣也不自覺軟了下來:“未央,我真是有點怕——”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娘娘,你正值妙齡,又有小皇子,該為自己打算才是……”


    蓮妃一驚,原本她除掉了蔣家,可以說為自己的家族報了仇,她又生下了皇子,完全可以高枕無憂地過自己皇妃的好日子,無需再和李未央等人串謀做一些掉腦袋的事情。但李未央說的沒錯,她年紀太輕,而小皇子年紀又太小,皇帝在的時候,尚且能夠保護她們母子平安,可是皇帝死了以後呢,誰能確保她一世安康?尤其是,皇後和蔣庶妃都是那樣的厭惡她,將她看成是李未央和拓跋玉的同黨,她已經不能獨善其身了。若是她能夠幫助拓跋玉繼承皇位,至少可以確保自己和孩子的安全。


    李未央的手輕輕搭在蓮妃纖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不是心狠,不過是為自己打算而已。”她語氣一凜,旋即沉聲道,“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稍縱即逝,你要好好想清楚。”


    蓮妃聽得李未央語氣沉穩,心下也稍稍安定,忙道:“我當初進宮的時候,因為不聽你的勸告差點闖下大禍,在拓跋真陷害我的時候若非是你我也不能逃脫,所以我有今天都是因為你幫襯著我。如今也是一樣!既然你敢說,我就敢做!”


    李未央的目光在她臉上輕輕一轉,見她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不覺道:“太子倒下,拓跋真就失去了最好的擋箭牌,如果能借此機會將皇後與太子的勢力連根拔起,拓跋真的羽翼就斷了,這將是最好的收成。”


    蓮妃旋即會意,本擎著茶盞的手僵硬了一下,隨即,就仿佛沒什麽事似的繼續細細抿了一口:“你的意思是說,要借機會將這把火燒到拓跋真的身上。”


    李未央微笑,隻是沉靜道:“對,燒得越旺越好。”


    晌午,皇帝正在午睡。這一個月來,他身體越漸瘦削,精力也慢慢變得不濟,平日裏都是靠周大壽的丹丸維持精神,偶爾寵幸妃子,也都是去蓮妃宮中。這兩日,連千嬌百媚的蓮妃也無法提起他的興趣,所以他多是一人獨自休息。


    突然,半夢半醒中,他看到外頭一片喧嘩,不由披衣起身,高聲問道:“張銘,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司禮太監張銘匆匆進來,自從大太監死後,他便逐漸代替他陪伴在皇帝身邊。此刻他匆匆趕緊來,稟道:“陛下,是皇後娘娘的寢宮走水,現在侍衛們正在救火,您放心,奴才在外麵給您護駕呢,絕不會讓人打擾您。”


    皇帝心中一驚,皇後宮中怎麽會突然走水呢?他心中泛起不像的預感,問道:“皇後呢?可安好嗎?”


    張銘連忙迴答道:“是,皇後娘娘已然安全接了出來。”他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想到剛才得到的迴稟,麵色不安地道,“隻是……太子殿下卻沒找到。”一國儲君憑空消失,這件事傳出去,簡直是貽笑大方!看剛才皇後的臉色,分明也是不知道此事!


    皇帝把臉色微微一沉:“什麽叫沒找到,太子不是在宮中伺疾嗎?這時候跑到哪裏去了?!”


    張銘有些神色不安,偷眼望去,卻是不敢說話,皇帝微怒,問道:“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張銘冷汗淋淋地道:“奴才也不知道,不過剛才經過盤查,說是,有人瞧見太子殿下帶著兩個侍衛去了——”說到這裏,已經是戰戰兢兢了。


    皇帝仿佛一頭冷水從上澆到地,冷道:“去了哪裏?!”


    張銘完全都不敢說話,連連在地上叩頭道:“太子……太子……奴才也不敢妄自議論啊!請陛下不要過於煩惱,以免傷了身體。”


    皇帝心頭的怒火熊熊燃燒,冷冷道:“好了,立刻派人將整個後宮全部封鎖起來,尤其是皇後!不許她離開半步!你給朕帶人,一間宮殿一間宮殿地搜查,朕要看看,青天白日裏,這個畜生敢做什麽!”


    他聲音並不大,卻那樣清清楚楚,眉宇間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劍。


    宮內一間一間搜查起來,等到了蓮妃宮中,看到蓮妃和李未央都坐著,桌子上放著十二碟鮮果蜜餞和點心……張銘小心道:“蓮妃娘娘,奴才奉陛下的命令,到各位娘娘的宮中搜查,請娘娘行個方便。”


    蓮妃自椅背上稍一欠身,眉尖微蹙,問:“發生了什麽事?”


    張銘當著眾人的麵,恭敬道:“陛下聽說皇後娘娘宮中走水,心中不放心,隻是讓奴才仔細將各個宮中看一遍,希望不要再引起這樣的禍事。”


    蓮妃望住李未央,唇際凝出薄薄笑意,答:“我這邊自然是很小心的,你若是不放心,便仔細搜查一番吧。”


    張銘抬起眼角,撇了那一旁坐著的安平郡主,隻見宮內的菱形窗亦折著射入外麵的陽光,順著李未央黛色的青絲流淌,流過雪白的肌膚,別有一番曲折動人的美態。李未央不置可否地笑著,閑散地坐著,半個身子斜倚著靠背,微微抬起下顎,從眯起的細密睫毛間看著自己,他忙低下頭去:“是。”


    張銘帶著人,走馬觀花地搜查了一遍,迴頭正要向蓮妃告辭,卻聽見李未央向蓮妃說了什麽,引得蓮妃笑不可遏,髻上的那支金步搖銜的一串足金流蘇,隨著她的笑聲,輕微地晃動。見他過來,蓮妃的神色變的極快,似嗔非嗔眯起了眼,淡淡道:“搜到了嗎?”


    張銘低下頭,道:“娘娘這裏幹幹淨淨,奴才隻看到娘娘在與安平郡主飲茶。”


    “那便快去別處吧。”李未央微微笑道,聲音繾綣似的,淺淺淡淡,不知為何聽在張銘耳朵裏,卻讓他身體一抖。這個少女,明明在笑,總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張銘帶著人退了出去,蓮妃竟然主動給李未央倒了一杯茶,笑容妍妍道:“郡主,這是今年的極品龍井,你嚐嚐看。”


    李未央看了一眼蓮妃的笑容,卻敏銳地注意到她顫抖的手指,微微一笑,從她手中接過了茶杯:“多謝。”


    蓮妃心裏在恐懼,在害怕,她擔心,這件事情無法成功,反而會招惹來殺身之禍。但,世上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你付出的越多,收獲的越多;冒險越多,越接近勝利。


    過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驀然,門外一聲低咳,蓮妃慌忙起身,道:“怎麽了?”


    銀絲簾子後麵的宮女迴稟道:“娘娘,德女官迴來了。”


    蓮妃和李未央對視一眼,隨後她輕輕擼了擼鬢角淩亂的足金流蘇,方才道:“讓她進來。”


    德女官進來的時候,是腳步輕快的。


    蓮妃看到她這樣的笑容,心中一鬆,幾乎是用平心靜氣地,甚至帶點溫柔的口氣:“那邊,如何了?”


    德女官垂眼,唇際隻略有笑意道:“他們在張美人所居住的長春宮找到了太子殿下,當時,太監和宮女們一個一個嚇得臉色都白了……”


    李未央笑意淺淺,優雅而自若,眸中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一閃而過:“哦,竟然出了這等事,陛下想必是氣壞了。”


    德女官微笑,道:“是,那些人發現太子在長春宮,卻是不敢進去捉人,反倒折迴去稟報了陛下,陛下怒氣衝衝地趕到,進了宮殿之中正巧撞見太子和張美人摟在一塊兒,當下氣得衝上去狠狠給了太子一腳,太子沒有防備,一下子撞在牆上,整個人暈了過去。陛下還說——”


    蓮妃的臉上現出一絲急切:“陛下說什麽?”


    德女官低聲道:“陛下還說,立刻誅殺太子!”


    蓮妃的臉上露出喜悅,她看了一眼李未央,然而李未央秀眉下的眼抬了一下,隨即又垂下,才緩緩開口道:“陛下不過一時衝動而已。”


    德女官繼續道:“郡主說的是,陛下是一時衝動,被幾個太監和侍衛統領攔住了。”


    李未央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望著麵上露出不安的蓮妃道:“太子是儲君,哪怕有罪過,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處死,必須昭告天下。”


    是啊,與自己的庶母廝混,的確不像個樣子,這種罪名,皇帝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蓮妃想到這裏,心下稍定,道:“那後來呢?”


    德女官道:“後來陛下便吩咐人將太子軟禁起來,不許任何人探望。而且,將長春宮中的人全部處死。”


    蓮妃急忙道:“那張美人呢?”


    德女官道:“張美人已經被陛下吩咐,賜了白綾一條。如今怕是已經沒氣兒了。”


    蓮妃的臉色隱隱發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德女官,還是道:“你先下去吧。”


    德女官退了下去。蓮妃似乎有點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功虧一簣,怎麽會這樣呢?”張美人一死,這事情就被皇帝掩蓋了。


    李未央眼底那一簇簇火焰,灼灼直欲燃起來一般:“蓮妃娘娘何必這樣心急呢?”


    蓮妃的眉頭為難地蹙了起來:“我不是心急,不過此事太過重大!剛才說陛下連長春宮的下人們都處死了,若是無法扳倒太子,真是可惜了我那個死士。”


    李未央微笑,道:“她當然是大有價值,若非她長期埋伏在張美人的身邊,你又如何得知太子和對方有染。若非她逐步獲得張美人的信任,你今天的那個錦囊和假信又怎麽能送到太子身邊呢?”


    今天,是蓮妃安排自己一直安插在張美人身邊的宮女,秘密送了一封信和求愛錦囊給太子,故意約了太子在張美人宮中見麵,並且經過一番巧妙安排,設計兩人滾到了床上去……皇後宮中那一把火,其實不過是在皇後宮殿之後的草叢中點燃,但每次遇到走水,宮中的主人都是要躲避的,所以到時候自然會發現太子不見了。


    李未央這樣做,根本上就是故意設計太子!蓮妃還是有些忐忑,不知道事情該往何處發展,她道:“那麽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極豔麗的,也是極殘酷的:“皇後娘娘宮中突然走水,想必是受了很大的驚嚇,我們突然聽聞這個消息,自然應當去探望的。”


    蓮妃驚訝地看著李未央,道:“你的意思是——”


    李未央口氣恬淡,卻沒有多做解釋:“走吧。”


    皇後因為宮中突然走水,被迫暫時移居到鳳鳴殿內。她因為精神不濟,半倚在引枕之上,神色也是極為倦怠,此時宮女上了一杯茶,皇後嚐了一口,就問道:“太子呢?找到了沒有?”


    宮女忐忑地道:“娘娘身體不適,無需操心這些,奴婢們正在尋找,一有消息便來稟報您。”這話就是說謊了,皇後宮中的人全都出不去,怎麽可能去尋找呢?外麵的消息更加無法傳遞進來,所以他們對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請,壓根一無所知。


    皇後想要說話,卻覺得一陣頭痛欲裂,她扶住額頭,剛要開口,卻聽見外麵一陣喧嘩。


    “你們這是幹什麽?關著皇後娘娘麽?”


    “蓮妃娘娘息怒,奴才們不過是奉陛下的旨意——”


    “陛下是防止外人耽誤娘娘休養,誰讓你們在門口這麽虎視眈眈地盯著了!簡直是不知所謂!”


    皇後沒聽清外麵說什麽,卻隱約覺得是熟悉的聲音,不由皺眉:“是蓮妃?這個時候,鬧什麽?”


    殿內的宮女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迴答,看樣子,是蓮妃要進來,卻與侍衛們起了紛爭。


    皇後高聲道:“請蓮妃進來!”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答應,就連宮內的宮女和太監,都隻是低著頭,跪倒在地上。當皇帝命令侍衛在這裏看守,他們就意識到,宮裏的風向變了。


    宮外,蓮妃滿麵怒容,可惜侍衛們卻完全不敢放她進去。李未央微笑著道:“陛下的命令之中,隻是說不允許皇後娘娘隨意進出,並沒有說不讓別人進去探視吧?你們眼前的可是蓮妃娘娘,想想清楚,嗯?”


    看守宮殿的侍衛首領一愣,隨後露出猶豫的神情。蓮妃是宮中最炙手可熱的人,他們真的沒有必要得罪她的。


    “況且,我既然要進去,自然會一力承擔這個後果。”蓮妃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必須要竭力表現。


    侍衛首領愣住了……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轉眼就變成滿不在意模樣,道:“既然你執意不肯,便算了吧。娘娘,咱們去陛下宮中求一道旨意,再來探視也一樣。”


    蓮妃冷冷一哼,這輕輕的聲音仿佛一條鞭子,抽在了侍衛統領的心頭,成為壓斷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一咬牙,道:“娘娘,請。”


    蓮妃微笑,大獲全勝,率先進入殿內,李未央也隨著她款款走過,唇畔的笑意亦漸漸加深。


    皇後知道有人來訪,勉強坐直了身體,隻見些許的陽光斜斜映在蓮妃身上,她蓮步款款,步步間卻似乎有熠熠的光,在一瞬間點亮了整座黯淡的宮殿。皇後同樣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蓮妃身後,低眉順眼的李未央。她心頭冷哼一聲,瞥了蓮妃一眼,問:“有什麽事?值得這樣大聲喧嘩。”


    蓮妃與李未央分別向皇後行禮。皇後淡淡揮了揮手,算作免禮。她因麵向著日色,神色越發的陰暗,片刻後緩緩道:“到底怎麽了?”


    蓮妃垂下頭,眉宇間都是柔順,道:“聽聞娘娘宮中走水,臣妾與安平郡主便一同來看望。”


    “哦?一同?這倒是巧了。你們有這樣的好心思?!”怕是來看我怎麽還不死的吧!皇後心中冷笑。


    蓮妃默不作聲,雪白眉下的眼極快的抬起,掃過皇後,複又安靜垂下:“娘娘,您多慮了,臣妾等的確是來看望您的。”


    皇後心頭憤憤然,眼角攙雜了焦怒和譏諷,似不堪重負地伏在引枕上,聲音越發尖銳:“本宮沒事,你們都可以迴去了!”


    蓮妃看了李未央一眼,沒有說話。李未央淡淡道:“皇後娘娘,我們本是好意來看望您,這一迴,怕是出不去了。”


    皇後發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一句話說出口,她仿佛察覺了自己的失態,不由緊抿了嘴巴。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沉聲道:“剛才的喧嘩,乃是侍衛們奉命看守娘娘,不允許任何人進出。現在我們進來了,再想要出去,怕是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皇後眉心一跳,望向宮女,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奉命看守我?外麵那群人,不是來保護我的嗎?”


    宮女們都垂下了頭去,誰也不敢開口迴答。


    李未央現於唇角本就極淡的笑容迅疾地斂去,眸光忽的散射出淩厲:“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找到了,您不知道嗎?”


    皇後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她變得異常困惑,死死盯著李未央的臉:“你說什麽?”


    李未央微笑,聲音仿佛一層淡淡的煙霧,說出口就散了:“皇後娘娘,我說,太子已經找到了,隻不過,是在長春宮裏麵找到的。”


    這一刻,殿內那樣的安靜,靜到眾人可以聽到胸口裏心髒的跳動,這種安靜,可怕得讓人難以接受。皇後的表情,仿佛被李未央的這一句話徹底撕碎了,她猛地站了起來,身體卻搖搖欲墜:“你再說一遍!”


    宮女一驚,忙勸道:“娘娘病體未愈,不宜動怒,還是先歇息吧。”


    皇後反手,狠狠地給了那宮女一個巴掌,那聲音,幾乎響徹了整個宮殿。隨後她快步向殿外走去,走到李未央身側的時候,猛地盯住她,惡狠狠道:“你等著,迴頭再找你算賬!”隨後,她便頭也不迴地衝了出去,半點都沒有皇後會有的儀態,可見她已經震驚惱怒到了何等地步!


    李未央看著她的背影,冷笑,可惜啊皇後娘娘,我是等不到您的教訓了,永遠都等不到了。


    蓮妃道:“現在咱們要如何呢?”


    李未央口氣仿佛惋惜,道:“皇後娘娘怕是要出事,咱們還是跟著去看看吧,也算盡了一點關懷的心意。”


    蓮妃終於微笑起來,深以為然道:“這是自然的。”


    兩人帶著宮女剛剛走到殿門口,便看到皇後和那群侍衛僵持著。侍衛首領跪倒在地上:“皇後娘娘,陛下有令,您不得隨意離開這裏!”


    沒等他說完,皇後就暴喝出來:“你算是什麽東西?也敢攔著我!”說著雙眉猛地立起,喝令左右:“快把這大膽的東西亂棒打死!”然而,周圍沒人動作。因為侍衛首領不過遵命行事,他的背後,可是皇帝。


    然而皇後卻是惱怒到了極點,她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李未央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那麽,皇帝是真的在長春宮捉住了太子。長春宮,那裏住的可是張美人……老天,太子到底是闖了什麽禍!


    一旁皇後身邊的宮女一直膽戰心驚地跟在皇後身邊,想勸又不敢勸,此刻見事情鬧大了,不得不出聲勸阻:“娘娘……”


    “住口!”皇後勃然大怒,竟然從一旁的侍衛腰間抽出一把長劍,架在了侍衛首領的頭顱上,“叫他們放行!”然而,侍衛首領一動不動,所有的侍衛便也都跪在皇後麵前,封死了她要出去的路。皇後一咬牙,眾人眼前已經一片血紅,那侍衛首領的頭顱掉在了地上。


    蓮妃沒想到皇後竟然發怒到了這種地步,生怕她會遷怒自己,不禁嚇得魂飛魄散,身體就像被浸在冰水裏一樣徹骨寒冷,心裏想嘔,卻又嘔不出來。就在她要往後退的時候,李未央一把抓住了她。


    蓮妃看了她一眼,李未央向她點了點頭,蓮妃這才稍稍定心。是,皇後現在可沒心情跟他們計較。皇後越是暴怒,這事情越是難以收場,她們的目的,就是要鬧得越大越好!


    正在僵持無措的時候,忽然又傳來一陣騷亂,宮人們都伸長了脖子,接著全部麵如土色地縮迴來:皇上來了。


    眾人還在愣神,皇後已經腳步不停地闖了過去,撲倒在皇帝的腳下,她此刻的模樣顯得異常蒼老,本就隻能算得上端莊的容貌,在半白的鬢邊還垂著幾絲亂發的情況下,看起來十分的衰敗。


    皇帝原本聽聞侍衛的稟報,說皇後哭鬧著要出去,剛剛到了這裏便瞧見她眼角帶著淚痕,撲倒在自己腳底下,雖然他厭惡太子,連帶著也厭倦了這個皇後,可畢竟她是他的結發妻子,他勉強道:“你這是怎麽了,還在生病,鬧什麽!”


    “陛下!”皇後連連淚水道:“您怎麽可以這樣對待臣妾,縱容著那些人來欺負我!先是關我在殿內,後來又讓人來羞辱我!臣妾是您的結發之妻啊!”


    皇帝皺起眉:“誰羞辱你?”


    “她!這個不要臉不知禮的狐媚子!”皇後手一揚,指著麵色發白的蓮妃,“她是什麽?不過是一個借著妖言惑眾的道士入宮的女子,真的以為自己是天仙嗎?居然跑到臣妾的宮中來,百般羞辱臣妾!”她雖然氣急敗壞,還不至於忘記蓮妃才是主要敵人,她也知道牽扯了李未央毫無用處,預備先將蓮妃一棒子打死,就如同她對待德妃那樣。


    蓮妃剛才已經經過李未央麵授機宜,知道該如何應對,此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隻是流淚叩頭:“陛下,臣妾不過是聽聞娘娘宮中走水,特地來看望而已。這件事情,臣妾已經向太後稟報過的……”


    在來看皇後之前,蓮妃特地去太後宮中請了懿旨,不過,剛才她並沒有將此事透露給皇後知道。皇後一聽,心知對方反將了她一軍,不免氣得麵色發白,猛地道:“我是皇後,你一個小小妃嬪也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


    相比較皇後的咄咄逼人,蓮妃磕了個頭才柔柔弱弱道:“陛下,臣妾不過是出於關心才去看望,卻不料娘娘如此震怒,都是臣妾的錯,請陛下責罰。”


    “胡說八道!”皇後怒到極點,竟然不管不顧,指著蓮妃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賤人,裝什麽可憐!分明是你和安平郡主商議好了來羞辱本宮!”


    “好了,住口!”皇帝不理她,徑自走上前去,親自扶起蓮妃,轉頭冷冷道:“多少人在看,你若還要自己幾分尊榮體麵,趁早住口!”


    “我還要什麽尊榮體麵!”皇後從來沒有受到如此冷遇,上一次對待德妃,她還是大獲全勝,可是如今麵對著蓮妃,皇帝分明是已經不再重視自己這個結發妻子的意見!當眾被如此嗬斥,從此後連奴才們都不會再敬重她這個六宮之主!她越想越氣地發抖,怒聲道,“陛下,你要寵愛這個狐媚子,全部都由著你,但我的兒子,不準你動!他一定是被人冤枉了!”


    皇帝聽到她提起太子,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皇後見他麵無表情,心中一驚,隻不過因為皇帝向來尊重她的緣故,她向來強勢慣了的,很少像其他妃子一樣軟語哀求,都是直接向皇帝發怒便可以達到目的,此刻不禁道:“站住!”


    皇帝冷著臉,迴過了身,隻是神情卻已經在暴怒的邊緣。


    皇後大聲道:“從前你寵愛拓跋玉,如今你心愛你那個小兒子,我和太子在你眼睛裏什麽都不是!你不如就幹脆廢了我!也好給她們挪位置!”


    她這句話,從來都是殺手鐧。她知道皇帝最看重麵子,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廢後,所以每次當她說出這句話,卻都是可以成功的。然而這一次,卻徹底激怒了皇帝,他猛地嗬斥道:“好,這可是你自己不識抬舉!”


    皇帝的目光和皇後的接觸的時候,一瞬間一股怒火裹著怨恨就從他的眼中冒了出來,轉眼間把他整張臉都燒得紅若灼炭。


    皇後不敢置信,就像被定住一樣直直地看著他,突然身體軟軟地向後便倒。宮女們趕緊擁上前去扶著她,皇後勉強站住,手卻在不停地顫抖,心砰砰跳得快要蹦出來,胸口也是一片冰涼。她感到皇帝此次一怒非同小可,他雖然一聲沒有吭,但那怒氣似乎能把天地都掀翻。


    李未央微笑,皇後出身高貴,又生下太子,皇帝十分敬重她,這從當初九尾鳳釵一事裏就能夠看出來,可是,皇帝的心隨時會變的。太子的所作所為一次次讓皇帝心寒,他原本想要看在皇後的麵上饒恕他,但太子卻又跑到了張美人的床上。聽說和看見,完全是兩迴事,尤其是被當眾發現!這一次,皇帝絕不會再容忍太子,而對於這個總是喜歡發號施令的皇後,也已經厭惡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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