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他負責。”


    顧南衣一句話驚得跪在地上的鳳知微險些跳起來。


    她霍然抬頭看顧南衣,掩在麵紗後的臉自然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是無風自動的紗幕卻可以感覺出顧南衣很不高興。


    而地下那男子,衣衫有點淩亂,臉色發青,竟然像是被凍僵了,鳳知微借著燈光仔細辨認了下,認出赫然竟是當日三法司堂上做偽證,被革去功名的倪文昱!


    這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此刻出現在這裏,衣著淩亂,神情驚惶,手指間金光閃耀,仔細看卻是一個精致的,禦用的,未嫁公主才能用的金絲碧璽腳鏈。<ahref="甄嬛傳小說</a>


    不用說,也能明白剛才他做了什麽。<ahref="心理罪小說</a>


    鳳知微從牙縫裏“嘶”的一聲,一抬眼看見天盛帝臉色,老皇帝八風不動的麵皮還是八風不動,但隻在刹那間便令人覺得,那些縱橫的皺紋更深了些,而隱在燈光背麵的一雙深潭似的凹陷的眼睛,幽幽的閃著鬼火似的光,一跳,一跳。


    對天盛帝有一定了解的鳳知微知道,老家夥已經暴怒了。


    心愛女兒竟然被騙奸,這換哪個父親都不可忍受,何況尊貴驕傲的帝王?天盛帝此刻一定動了殺心!


    被激怒的帝王,會遷怒,會滅口,會為皇家顏麵,不惜血流飄杆!


    “陛下!”她飛快膝行搶上一步,一把抓過那個凍僵的家夥,惡狠狠道,“原來這就是那個擾宮刺客,膽大妄為竟欲刺駕——如此兇頑禽獸,當立刻亂棍打死!”


    她的話聲有點空涼的響在夜色裏,明明意憤激昂,卻因為天盛帝詭異的神情,而顯得輕飄飄的沒個著落,四周,除了昏迷的韶寧公主和始終默然站立的顧南衣,所有人控背躬身,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底。


    鳳知微背心裏生出隱隱的汗,緊緊的抿著唇。


    天盛帝默然不語,鬼火似的眼神盯著她,又越過她的背脊看向殿內,那裏,韶寧公主昏迷未醒,睡容寧靜,唇角甚至有一絲心願得償的甜甜笑意,會然不知道自己今夜一番放縱,牽連動了整個皇朝局勢,暗地裏傷筋動骨漣漪不休,影響深遠至無可估量。


    不知道就在自己的沉睡之中,已經明槍暗箭波譎雲詭,反反複複幾個迴合,無聲無息不知要落多少人頭,奪多少官職,死多少無辜人命,說不定馬上連情郎都得被她害死。


    天盛帝的陰沉惱恨的目光,在女兒身上遊移了一圈,最終落在了那抹帶笑的唇角,久久不動的定在了那裏。


    四麵無人敢出大氣,靜到聽見遠處禦花園碧池水珠濺起的聲音。


    仿佛很久之後,鳳知微才聽見天盛帝的聲音,沉沉緩緩,也帶著幾分空涼的傳來。


    “闖宮刺駕,罪大惡極,自然不能輕饒。”他道,“老六,這事就交給你,給我辦利索點。”


    寧弈躬身應是。


    鳳知微提著的一口氣猛然一泄,暗自慶幸,天盛帝如此涼薄之主,對這個女兒寵愛之盛,卻已算是皇朝異數,按說以他的心性,這種情形下最有可能的是殺了所有能殺的人滅口,然後將這個女兒遠遠打發出去才對。


    把韶寧賜給倪文昱是絕對不可能的,殺了倪文昱什麽都不說然後遠嫁韶寧,不知內情的韶寧也必然不依,現在鳳知微自願承擔,天盛帝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最終還是承認了鳳知微的說法,一床大被捂下來,把所有事都蓋了。


    “魏知,”天盛帝高踞輦上,沉沉的看著他,“試題一案,你受累了,迴朝之後勤謹辦事,隻要你忠心事君,朕自不會虧負你。”


    說的是試題一案,其實指的是今夜之事,天盛帝自己吃了個啞巴虧,也總算知道了魏知吃了個更大的啞巴虧,怒氣過去,這是來安撫表態了。


    是安撫,也是警告,鳳知微謙恭的低頭,“臣願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天盛帝又凝視她半晌,目中閃過一道滿意的光,卻又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擺擺手。


    禦輦無聲的沉入黑暗裏,浮遊的紅燈像詭秘的鬼眼,在黑暗中眨了又閉,鳳知微久久伏在地下,半晌冷汗颼颼的爬起。


    一雙手輕輕將她攙起,寧弈淡淡的笑容綻放在她的視野裏。


    鳳知微笑笑,借著他的衣袖阻擋,輕聲問:“他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先前鬧刺客,父皇擔心韶寧,打發了人去玉明殿。”寧弈悄悄道,“韶寧不在,他立刻便想到了你這裏——聽說前幾天,韶寧就已經纏著他要來探望你,他沒同意。”


    鳳知微歎息一聲,咕噥道:“今夜冷汗一身身……”


    寧弈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調笑,“本王也是,不如我們一起去浴房共浴一番?本王擦背技藝很好。”


    “微臣汗已經幹了,不敢勞動殿下。”鳳知微假笑,一把推開他,先到顧南衣麵前,仔細看看他,道:“沒事了吧?”伸手要去把他脈。


    顧南衣衣袖一滑讓開,鳳知微愕然看他,以為他還在生氣,柔聲一笑,道:“顧兄,咱們現在在宮裏,勢力單薄不方便,有些事必須從權……”


    顧南衣默然聽著,聽得很認真,半晌搖搖頭,慢吞吞道:“不喜歡你吃虧。”


    鳳知微又一怔,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不是生氣,隻是不甘心她吃悶虧,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展眉笑道:“放心,世上沒什麽虧是能讓我一直吃到底的。”


    顧南衣默默看著她,突然湊了近來,悄悄問:“你是要娶她麽?”


    鳳知微心想難為小呆最近進步了許多,要換以前他哪裏理得清楚今夜這複雜的情勢啊,一邊點點頭,也悄悄道,“走一步看一步,小命要緊。”


    顧南衣在她耳側沉思,青荇般潔淨而又微澀的香氣傳來,讓人想起秋日高朗的天空,隻是那般接近,便覺得心神舒爽。


    鳳知微有點不自在的動了動,覺得兩人太近了些,黑暗中側麵似有目光灼灼的看過來,射在背後一陣發癢。


    顧少爺卻向來是個心無旁騖的人,不去管外界什麽動靜,隻關心著鳳知微一人,鳳知微動了動,他也跟著動了動,專心的和她商量,“嗯……要麽我來娶?”


    “……”


    鳳知微開始大聲咳嗽,咳得滔滔不絕一發而不可收,彎著腰扶著膝臉色漲紅,在風中瑟瑟顫抖,顧南衣瞪著她,不明白這女人激動什麽。


    半晌鳳知微咳嗽著問:“你……你喜歡她?”


    顧南衣抖了抖。


    “那你幹嘛要娶她?”


    顧南衣像看個呆子似的看著鳳知微,理所當然的道,“娶她對你不好。”


    鳳知微呆了呆,順嘴溜出個傻問題,“對你好?”


    顧南衣瞟她一眼——對你不好我自然要想法子解決,跟對我好不好有什麽關係?


    他覺得這女人今晚蠢得很,不值得理,於是撇過頭去。


    鳳知微卻已經輕輕笑了起來。


    今夜以來滿肚子的不甘憤恨刹那間煙消雲散——這世上還是有人,願意為她不計任何利益不計個人得失的奉獻一切啊。


    如此珍貴,珍貴得讓人無法再對這世間不公與踐踏發出任何不滿。


    “沒有不好。”她歎息著在顧南衣耳邊道,“我做了駙馬,官還沒丟,已經很幸運了,你又逮著了真正的兇手,皇帝知道我冤枉,心裏也沒了芥蒂,將來看在我是他女婿,又為他女兒做了冤大頭的份上,會對我更好些……我的好日子,快來了。”


    顧南衣想了想,如釋重負的出了口長氣。


    娶老婆是要和老婆睡一床的,他想到要和韶寧睡一床便覺得天崩地裂。


    其實他想到和誰睡一床都覺得天崩地裂。


    不過……


    “睡覺,不可以。”他沉思著,強調。


    “嗯?”鳳知微正要去審問倪文昱,疑問的轉過頭。


    “和你睡。”顧少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正色道,“這個可以。”


    “……”


    鳳知微一個踉蹌,栽倒在院子邊的花壇裏……


    ==========


    被強大的顧少爺打敗的鳳知微,幾乎逃一般的奔到了倪文昱的身側,寧弈已經將他弄醒。


    他剛才一直背對著鳳知微和顧南衣,並不看兩人竊竊私語,鳳知微神色有點不自然的過去,薄薄人皮麵具下可以看見剛才因為那句強大的話泛出的紅暈,寧弈瞟了一眼,輕輕一笑。


    鳳知微看著那笑容不順眼,不想理他,卻聽他低低道:“知微,你看,這世上隻有我才最適合你——心思、步調、籌謀、決斷,你,和我。”


    “過於相似,各自鋒芒。”鳳知微淡淡道,“碰撞的可能性更大。”


    “我期待你狠狠撞上我或被我狠狠撞上,想必那一刻火花定然美妙。”寧弈笑得可惡,一語雙關。


    鳳知微抽抽嘴角,不準備在這不合適的地方打嘴戰,一巴掌拍了拍眼神迷茫的倪文昱,發覺觸手冰冷,忍不住看了看顧南衣。


    顧少爺內功並不是冰寒內功,這寒氣哪來的?是他逼出寒氣時倪文昱沾染上的?


    “他撞在了我屋子的外牆。”顧少爺淡淡解釋。


    顧南衣外放的寒氣,在牆外就直接凍著了欲待逃跑的倪文昱?


    這麽厲害的陰寒之氣,若在內腑留存一點都會留下後患,顧南衣到底驅除幹淨了沒?


    倪文昱被鳳知微一個巴掌打醒,抖著身子抱肩縮成一團,牙齒格格打顫,眼神驚惶,半天才認出鳳知微和寧弈,更是驚慌失措。


    “饒我……饒我……”他嘶聲道,“我隻是不想被流放……”


    鳳知微問了半天才清楚,這人因為做偽證陷害當朝大員,在青溟書院門口枷號後又關迴刑部大牢,準備秋後流配閩南,昨夜卻有人前往大牢,和他做了一筆交易。


    ——在某處和某人睡一覺,可以免發配,發迴原籍。


    至於某處是哪裏,倪文昱是不知道的,被睡的人會是誰,他也是被警告過不能問的,如果他知道是誰,想必寧可被流配,也不敢來睡上這一遭。


    “誰來和你談這件事?”這是個關鍵問題。


    倪文昱搖搖頭,“戴著麵罩,又站在黑處,看不出來,當時刑部衙役,一個也不在。”


    刑部尚書彭沛待罪,目前由侍郎兼尚書職,這個前來談交易的人,既然能令其餘人迴避,想必身份不低,刑部內部,也一定有問題。


    “閣下的三法司,應該清洗了。”鳳知微對寧弈一笑。


    寧弈笑得溫柔而陰狠,“自然,要利索點。”


    兩人當著倪文昱的麵毫無顧忌的談話,倪文昱驚恐的聽著,他不是笨蛋,心裏隱隱已經知道不對,再看四麵宮牆高聳,殿堂建製,侍衛衣裝,宮燈高掛,臉色越來越白。


    “這是……什麽地方……”他抖著嘴唇問,“我……什麽都不知道……”


    鳳知微用冰冷而嫌惡的眼光看著他,就是因為這人的私心一念,誤入歧途越走越深,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很多人,還險些害死她。


    她微笑起來,拍了拍瑟縮的倪文昱肩頭,用溫柔的語氣,答:


    “這是,你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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