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夕陽西下,漫天雲霞燦爛,城頭上烈火熊熊,映得燭水似乎也燃燒起來,卷著無比燦爛的火焰滾滾向北。


    燭水北岸與肴山相接,南岸距離函山則有半裏多遠,雖然有林木丘陵起伏其上,但地勢並不險峻,隔著三百多步仍能望見慌不擇路的曹軍敗卒。那些士兵望見安定兵士緊追在身後,厲聲唿喊,更是亡命狂奔。


    奔出數裏,遠遠望見三裏外的林木上空驚鳥亂飛,顯然是有人從那處樹林旁跑過,驚起了已入窩的山鳥。


    梁興叫道:“是夏侯惇,夏侯惇在前麵,咱們追上他了。”


    吳晨心道:“他是早一刻逃出的軒轅關,以騎兵的速度推斷,最遲也應當在十裏外才能追到他,怎麽追了這麽些時候就追上了?”心中起疑,就沒有發令,向遠處不住眺望,就見沿途的林木上山鳥不住飛起,顯然林中並沒有藏有伏兵,心中恍然:“是了,夏侯惇被黃忠擊傷,不能策騎狂奔。”想到這裏,心中振奮,喝道:“追上他!”


    喝聲中,一直勒緊馬韁的百餘輕騎放開韁繩。戰馬束縛一輕,立時狂奔起來。前方三百步遠的百名名曹軍敗卒見戰騎不住迫近,尋思再逃也逃不掉,幾人大叫道:“逃不掉了,跟他們拚了罷。”


    當下便有十餘人停住腳步,高舉兵刃,轉身迎了上前,才奔出幾步,頭上、身上已連中數箭,登時斃命。剩餘還有兩百多兵士,眼見逃脫不掉,眾人大喊一聲,向東側的燭水奔了過去。


    燭水寬約十餘丈,水深過腰,這一處地段正是兩山峽穀之間,河水奔流極速,那些兵士隻跑出幾步,猛地就見奔在最前的數人腳下一軟,驚聲唿喊著卷入洶湧的河水中,隻餘手臂在河水上時沉時浮。仍在岸上的兵士聽著這些人淒慘的叫聲,心中駭然,再見安定騎兵已追到身後,心知是再逃不掉了。正在不知所措處,一名兵卒大哭道:“投降,投降了。”將手中兵刃丟在地上,雙手抱頭跪在道旁。這一人丟下兵刃,其他人跟著將兵刃丟下。


    一馬當先的吳晨大聲喝道:“投降就躲到一邊,別擋道。”那些降卒聽到唿喝,雙手抱頭奔到河岸,就聽馬蹄奔踏,那百餘戰騎從身旁飛掠而過。從城破到出逃,再到被追,再到此刻,實是一波三折,但卻終於留得命在,眾人喜極而泣,抱頭在河岸上痛哭起來。


    經這些兵士一阻,和前方虎豹騎之間的距離又拉遠了一些。兩撥人相隔裏許,一前一後向北狂奔。馬蹄飛踏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陽光被道路左側的函山擋住,群山巨大的陰影投了下來,山穀中陰暗,視野所見不過一裏。燭水從高山上衝下,深切河床,河岸距水麵越來越高,到這一路段時,河岸已高出水麵三丈有餘。河水撞擊兩側岸基,嘩嘩的水聲在曲折蜿蜒的河穀不住激蕩,沉沉的暮色中似乎越來越響。這時前方的虎豹騎忽然唿哨一聲,數百人兩側分開,從左右兩翼反繞而出,向南麵迎了過來。


    兩軍相距不過裏許,這般對衝,之間的距離更是飛速縮短。就在相距一箭遠處,吳晨提聲喝令,百餘支羽箭向天空飛掠而出,在沉沉的天際劃出無數道斜線,雨點般落在曹軍陣中,當即便有十餘人摔倒地上。曹軍騎將連連唿哨,指揮後續兵丁繞開前方的屍體和匐臥在地的戰馬,搶了上前。吳晨放下手中弓箭,取下鐵矛,正要與曹軍疾衝而至的兵士短兵相接,猛聽得一陣嘎嘎笑聲,從身旁疾掠而過,一匹黑馬電射而出,正是方才看守城門的贏天。吳晨下令他讓開城門,放走那些兵士,他擔心走得太近那些兵士不敢逃出來,因此策馬走得遠遠的,因此吳晨等人追擊而出後,他反倒落在了後麵。但烏鴉嘴卻是天下神駒,奔了十餘裏地,他已跟了上來,這時接陣,更是疾衝而上。大戟飛掠,首當其衝的數名兵士當即身首異處。他劈倒箭樓時,這些曹軍都有看到,這時聽到他古怪的笑聲,再見衝在最前的同袍被他一招砍倒,心膽俱寒,驚叫一聲,撥馬返身而逃。


    吳晨又驚又喜,喝道:“贏天,追到前麵去,夏侯惇就在前麵。”贏天大笑道:“這就去砍了他的腦袋。”縱騎飛奔入曹軍陣中。兩軍接了一仗,此時離的更加近了,保持著半箭的距離向北而去。


    蹄聲轟鳴,黑沉沉的道路盡頭,一道山嶺橫亙而出。


    那山不高,十餘丈的樣子,隻是山上林木森鬱,從橫若列屏的群山突兀而出,與山相接處較低,至燭水時昂然而起,倒像是從絕嶺覆披而下的林濤,起伏之間迎頭直拍向對岸的肴山。


    吳晨心道:“這處地勢極險,莫非夏侯惇是在詐傷,實際上卻是想引我到此?”


    心念一動,當即向斜側奔出,身後的兵士見他轉向,緊隨在他身後,交錯間與曹軍分開。夏侯惇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迴頭望時,就見安定兵卒從斜側繞開,不再緊追在身後,驚魂終於定了下來,轉身發令,散亂的虎豹騎漸漸定了下來,唿哨聲中壓住陣腳緩緩退向穀口。


    吳晨縱馬躍上一處山林,掉轉馬頭,望向退入山穀的曹軍,暗歎夏侯惇好運,若是沒有這處小山,今次難保不將他一舉而殲。這時馬蹄聲響,贏天策馬奔到丘下,高聲叫道:“大哥,怎麽不追了?”吳晨指著遠處的小山道:“我看地勢險峻,怕有埋伏。”贏天撇嘴道:“咱們和夏侯惇交戰也不是一次兩次,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吳晨笑道:“這可難說,他吃了那麽多次敗仗,如果還玩不出花樣,咱們這老師豈不是白當了?何況這次韓浩沒來,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贏天道:“我看韓浩也沒什麽了不起,這幾天不是還是讓咱們連奪桃林塞和軒轅關?”吳晨哈哈大笑,贏天不悅地道:“笑什麽?”吳晨道:“是忽然想起了個人。他如果在這裏,一定和你一樣,看到地勢險峻也不管有沒有埋伏,先進了再說,然後大笑三聲。旁人問他笑什麽,他就說:‘我笑韓浩無謀,夏侯惇無智,此處地勢險峻,若我用兵,必先在此埋伏下一支人馬,我軍連場大聲,意必稍疏,必然進入山穀,那時伏兵盡起,你我皆束手就擒矣。’”


    贏天道:“若是沒有伏兵呢,豈不是白白放走了夏侯惇?”吳晨凝目望向山穀,這時虎豹騎已全部退入穀中,極目望去,山穀暮色深沉,別有一番兇險處。淡淡說道:“若這處沒有伏兵,那就隻能說夏侯惇無智,韓浩無謀,咱們有這樣的對手還怕什麽?即使這次放過他們,他們仍是會撞到咱們手心裏。但萬一有伏兵,可就糟糕之極了。咱們兵力不如曹軍雄厚,他們丟了千把人馬不怎麽打緊,咱們卻是少一千是一千。因此寧願穩一些,也不能太過冒險。”


    梁興、雲儀以及身旁的軍侯、司馬齊聲應是。贏天雖然一臉的不以為然,但也沒再說什麽。吳晨再望了望山穀,心想:“這處小山胡車兒的地圖上並沒有標注,看來曹軍的地圖多有疏漏。它這一疏漏不打緊,今次就幾乎陷了進去。若是還有其它疏漏,難免會釀成大錯。這件事一定要和任曉說一下。”長吸一口氣,說道:“迴去吧。”策馬向南而去。


    迴到軒轅關時,關上的大火雖然已經熄滅,但關城卻已燒成一片飛灰,入眼所見,盡是殘磚斷瓦、焦彖灰燼,一片狼藉,修複關城,能做應敵之用起碼需要一個多月時間,盡複舊觀恐怕就需要一年兩年的時日了。段明在關東臨燭水畔修建營寨,眾人到時帥帳已建好。吳晨下令讓傷兵進入帥帳養傷,在河畔一處平坦地勢上,聽段明稟報詳情。


    雖然已近四月,但山穀一向較其它地方為冷,日頭完全沉下山後,山風裹著森森水氣刮了起來,更是寒氣逼人。四千餘名兵士有的繼續安營紮寨,有的則從山上砍下林木劈成劈柴,在河岸旁升起篝火。段明先說了說自己的傷亡情形,接著說到繳獲的事,道:“張琰的糧草和輜重大部放在關東這邊,大火又是先從這裏燒起,因此除了關西的五百三十一擔豆料之外,其它的都燒光了。”黃忠疾首道:“全是老夫之錯。倘若再快幾步便能將夏侯惇截下,曹軍投鼠忌器,可沒那麽容易放火了。”


    吳晨笑道:“若是沒有老將軍先登城牆,繼而力退敵酋,說不定咱們這時還在關下皺眉該如何破關呢。”黃忠搖頭惋惜道:“就隻幾步路而已”雲儀笑道:“老將軍不用惋惜,咱們追了他二十多裏,可還是讓他跑了,估計現在他已逃迴函穀關。函穀關咱們是不能不要,夏侯惇是死也不會給,老將軍總有機會再揍他一通。”梁興歎了一聲,說道:“就怕他被老將軍打怕了,從今以後望風而逃,對咱們大軍自然是好的,但對老將軍可是糟糕之極了。”黃忠哈哈大笑,原有的一點兒不快,在笑聲中彌然而逝。


    當夜眾人便在河岸旁歇息。睡到下半夜,猛聽得腳不聲響,吳晨翻身坐起,就見任曉領著一人快步走了過來。吳晨站起身,迎了上前。任曉道:“這人是咱們巡邏時抓到的,他說他是弘農本地人,有要事求見公子。”吳晨打量了一眼那人,就見此人三十上下,一身黑色的衣袍,麵容鳩戾。見到吳晨也是上下打量了幾眼,忽地跪了下身,說道:“小人參見並州大人。”吳晨道:“免禮罷。你找我什麽事?”那人一陣哽咽,突然扯開身上的黑炮,露出一身曹軍衣甲,任曉、梁興等人嗆的一聲抽出佩刀擋在吳晨身前,刀刃映著獵獵飄舞的火光,寒光遊走不定,直指那人咽喉。那人猛地伏倒在地,哭道:“不瞞並州大人,小人姓張名晟,字元顥,駐守軒轅關的厲鋒校尉張琰就是小人的大哥。大人攻關時,大哥棄關而逃,被夏侯惇當場砍了腦袋。”


    吳晨哦了一聲。張晟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哇哇哭道:“我大哥逃跑他就殺的,他逃跑又有誰來殺他?小人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大哥死得冤,於是半夜逃出來見大人,求大人為小人的大哥報仇。”


    吳晨道:“原來如此。你起來吧,函穀關我是務必要得的,但關勢險峻,你有什麽辦法?”張晟道:“要奪函穀關,除強攻之外,還可以用裏應外合之計”


    吳晨心中暗暗好笑,心道:“夏侯惇殺了張琰,又怎會不提防他的親人、下屬報仇?當年楊阜就曾用過這一招,想誑我進城,被我反間用之,這次竟然又有人不自量力。好,我倒要看看你耍什麽花招。”念頭在心間一閃而過,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就聽張晟道:“小人原本打算和大人約定時間,從裏麵打開關門放大人進去,但夏侯惇入關之後便四處搜捕咱們,小人是趁亂從關上跳下才逃過夏侯惇的毒手,但形跡已露是再迴不到關裏了。”


    吳晨微微一鄂。張晟抽了抽鼻子,惡狠狠地道:“但這仇小人一定得報,雖然不能裏應外合,但關裏不產糧食,隻要將供應函穀關的糧草斷絕,餓也餓死這些王八羔子。”吳晨心中一動,淡淡地道:“你有什麽法子斷絕函穀關的糧草?”


    張晟道:“函穀關是山地,不產糧草,糧草都是靠弘農城運送。”吳晨點了點頭,張晟抹了抹嘴角的淚漬,道:“大人一定是想從軒轅關順燭水到弘農城,必然先經過函穀關。其實小人還知道另一條路,可以從肴山直穿而過到達弘農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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