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座的中控室並不設置在某個能夠俯瞰全局的製高點,而存在於平台沉入海水的下半部分中,所以想要抵達中控室的話,源稚生就必須逆著死侍群一路殺下去。


    須彌座可以在海上進行短距離遷徙,本身是一座浮式海上平台,下層浮體結構中能夠注入海水的浮筒和立柱則是平台的心髒。


    而中控室就貼近在這顆心髒附近。


    四道縱橫交錯的鋼鐵高架通道聯通了所有灌水的立柱,通道的中心交點就是中控室。


    瞳燃赤火的源稚生雙手提刀匆匆趕到,隨手揮動刀刃把攔在路上零星的死侍斬成兩截。


    沒有任何猶豫,他抓住欄杆翻身躍出,口中吟誦完畢古奧的龍文,言靈·王權隨之釋放,狂暴的重壓從天而降。


    死侍的骨骼在被領域籠罩的瞬間就變形然後破碎,聚集在鋼鐵通道上的死侍全部被狠狠摁倒揉碎。血肉被鐵網上細密的網格割裂開,隨著源稚生不容阻擋地推進,這條通道上也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血雨。


    進化藥劑是橘政宗親自送到他房間門口的,其中被精心封裝在一個木盒中,底下墊著白帛,白帛上是這根針劑。而另一個木盒裏麵同樣放著一方白帛,但上麵卻放著源稚生的護照。


    橘政宗當時遠遠跪坐在走廊盡頭,當源稚生打開兩個木盒皺眉思忖時,橘政宗笑著向這邊輕輕頷首,在行過麵見大家主的禮節之後他就退下了,沒有去看源稚生他選擇了哪個盒子,是否收下這份特殊的禮物。


    源稚生不明白空盒的意思,也不知道橘政宗為什麽要把這樣一支進化藥劑交給自己。


    他看到那方白帛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肋差也好懷劍也好甚至是太刀小太刀,這上麵原本應該墊著一柄古刀。


    戰國時期大名麵對一場生死未知的戰爭,出征前會把自己的佩刀交給兒子,意思是如果自己迴不來了那麽刀和國家都是你的了,如果有亂臣賊子的話你就用這把刀砍下他們的腦袋。在這方寸天地中從此你就是主宰者,握著刀柄就是握起宰執的力量。


    橘政宗和那些大名一樣,愛子則計之深遠。而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最後還給了源稚生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實在抗拒獨自坐上天守閣,還可以拿起另一個木盒裏的護照去他夢想中的法國海灘,從此成為蛇岐八家宿命之外的人。


    在橘政宗的心願裏,他到底是希望源稚生拿起哪個盒子誰也不知道,這個謎底已經隨著深潛器一起埋葬在了海淵當中。


    源稚生隻希望自己做出的選擇能夠讓他感到欣慰。


    如今在注入了那根進化藥劑之後,源稚生血統拔升向一個高點。領域囊括下來,以源稚生為圓心,四周仿佛有數百台液壓機正在時刻起落,任何遇王敢於不拜的逆臣身負白十倍的重壓盡數倒斃。


    夜叉緊跟在源稚生身後,抓住欄杆想要學著對方同樣躍下時,但當他上半身剛剛探出欄杆,眼瞳就被底下地獄般的畫卷震懾陡然收縮。


    四條鋼鐵通道底下,注入須彌座的海水洶湧如沸,無數蛇形死侍正在海水中翻卷著長尾,浪潮中有燦金色的黃金瞳明滅閃爍,恍若星火浮沉。


    如果是以前夜叉還有心情調侃一句“看,這下麵簡直在煮著一鍋泥鰍湯”,也許烏鴉會跟著應和一句“也不知道這鍋泥鰍湯的滋味怎麽樣”。


    就像他曾經把炸彈綁滿一背心然後大馬金刀地去赴一場死敵設下的鴻門宴,敵人摔杯為號刀斧手躍出,他就拉開拉鏈哈哈大笑。


    但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心境,而身旁同樣也沒有了能夠和他一唱一和的那個人。


    對王權的領域夜叉隻知道一點點,源稚生囑咐過他們別靠近這種狀態下的自己。


    冷汗順著額頭滴落下來,夜叉攥緊欄杆還在躊躇,他左右顧盼試圖找到一條能夠繞過死侍和王權,跟上源稚生的道路。


    但有人比他的行動更快。


    一道人影踩著欄杆從他身邊矯健躍出,黑色緊身衣塑形下櫻的身影模糊成流光。


    麵對著天河倒懸星辰傾落之景,她張開雙臂,指間和口中都咬著刀片,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大鳥從空中向蛇群發起俯衝。


    刀片在半秒鍾之間全部擲出,蛇群直起身向大鳥發動突襲,羽翼失去動力的大鳥眼看就要喪命於蛇腹。


    櫻在即將落入死侍爪牙下的千鈞一發之際,她從後腰拔出了釘槍,槍頭射入遠處牆麵釘死,牽引繩瞬間繃直,櫻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又致命的迴環圓弧,繞開了王權的領域從死侍頭頂掠過。


    櫻完全是在刀劍上起舞,有死侍的尾巴甚至已經擦過她的腳底。


    開槍時機、牽引繩長度還有躍下時的力量……種種因素隻有有一條稍有偏差就能讓死侍把櫻撕成碎片。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這樣去做了,家臣性命的意義在於能夠貢獻給主公,說是這樣說但真的懷抱著期待和美好祝願赴死的又有幾個?


    站在肆意橫流的汙血中,源稚生迴望,望著櫻花從自己頭頂飄過,冰封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你給我吃的,我幫你做事。”他忽然想到了這一句話,或者說是承諾。


    “老子真蠢。”夜叉朝著吐出一口血沫,伸手從地上抓起了一捆安全繩,將繩索敏捷地係成一個繩扣後大力扔出,他不再猶豫翻身攀上繩索向中控室索降而去,在空中衝著或是攀爬或是盤踞的死侍接連開槍,朵朵水銀之花在鱗片上綻放。


    底下的死侍群和水桶中的螃蟹一般,上麵的踩著同伴的頭顱,底下的則咬住對方的長尾,彼此廝殺就為了爭搶一個能夠進食的機會。


    而從爭搶中脫穎而出的勝利者傷痕累累也更加兇暴,它們的利爪嵌入浮筒中,長尾則卷住柱麵,正在順著支撐平台的立柱向上瘋狂攀爬,場麵一如群蟻噬象。


    而它們眼中可口的肉則是通道最中央的中控室。


    但這塊肉被包裹在了一層厚厚的殼中,殼上尖刺密布。


    蛇歧八家可能會疏漏任何地方的安保措施,但絕對不包括他們的中控室。


    在發現死侍入侵的第一時間,裏麵的研究員立刻關閉金屬大門,拉下鋼化玻璃。


    接著從瞭望口中探出了數十根槍管,火舌噴吐彈幕傾瀉而出,金屬風暴組成了拱衛中控室的護城河。


    最接近中控室的死侍被大口徑機槍打成了破麻袋,烏黑的血液飛濺落在其他死侍的臉頰與額頭,它們長舌伸卷舔舐幹淨了同伴的血液,卻激發出龍血中更進一步的暴虐。


    現在中控室已經變成了一座全副武裝的堡壘,但在死侍浪潮般的衝擊之下誰都不能保證這座堡壘還能堅持多久。有僥幸從彈幕中漏出的死侍接近了牆壁,混凝土被爪子扣下來露出底下寒光熠熠的合金隔斷牆。


    一位研究員忽然拉開小口拋出了一顆高爆手雷,爆炸轟響在死侍群中炸開一個缺口,汙血拋灑到四處牆壁上,畫出斑斕的圖案。


    另一邊射擊口塌陷下去,火焰噴射器懟進死侍堆裏肆意開火,火焰中死侍翻滾撲騰血肉燒融,底下骨頭被燒成黃銅般的顏色。


    如果它們還有靈智的話,大概還會忍不住要罵一句這種地方蛇歧八家居然還會準備這種超規格武器,簡直不講武德。


    但動用這種東西也代表中控室內的火力儲備確實不多了。不遠處源稚生抬頭冷漠地看了自己身前的死侍一眼,體內龍血在藥劑的推動下喧囂躁動,王權史無前例地二次爆發。


    原本剛剛艱難適應重壓的死侍重新被壓垮,稍微孱弱者的頭顱甚至和砸落在地上的西瓜一樣整個爆開。


    他伏低身體,大力踩著匍匐的死侍發起衝鋒,熔融的黃金瞳中透著斬斷一切的暴戾。


    於是這一路上的死侍也真的被斬斷,互作至少兩截從通道上拋飛出去,砸落在海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水花。而四周沒有攀上立柱的死侍瘋狂地搶奪著天賜的食物,在搶奪過程中更多的死侍受傷甚至被殺死。


    風中傳來嘶吼和低泣。


    觀察到援軍終於抵達,咆哮的彈幕一頓,金屬門拉開一個角度,幾人迅速閃入中控室內,機槍重新轟鳴,背後門上傳來淒厲刺耳的抓撓聲。


    “情況很糟糕。有人在這片區域使用了emp電磁脈衝裝置。我們、輝夜姬、還有外圍安保組之間的聯絡全部中斷了,現在整個蛇歧八家各個部分都成為了各自奮戰的孤島。”來不及行禮問候,坐鎮中控室的宮本誌雄給源稚生送上了最新報告。


    “你們還能用什麽電子設備?”


    “幾乎隻剩海底聲呐躲過一劫。連控製閘門的電路都被幹擾了,想要搶修也需要不短的時間。”


    “關於敵人在須彌座安置emp電磁脈衝,外圍的安保組難道沒有提前發現嗎?”渾身汙血淋漓的源稚生甩開風衣接過了報告問。


    “很難反製。emp電磁脈衝最長都隻需要一秒鍾就可以破壞作用區域內的電子設備,敵人甚至可以進行空爆,和太陽黑子爆發一樣使我們的設備癱瘓。暴露在外的電線電台實在太脆弱了。”宮本誌雄迴答,“海底聲呐監測到有大群陰影正在迅速上浮,按時間來計算大概二十分鍾之後第一波屍守就會抵達須彌座。”


    “龍馬家主原定的演習時間是什麽時候?”源稚生轉頭向櫻詢問。


    “如果我們下令,他會立刻開始演習,發射岸艦導彈對這片區域進行飽和式火力打擊。如果沒有得到開火或者終止行動的命令的話,五十七分鍾之後他會默認為這片海域已經被神所占領,六座須彌座與本家的抵抗力量完全被摧毀,他會下令自行開火殺死神。”櫻看著自己的機械腕表迴答,“我們必須在五十七分鍾之內修好通訊設備和龍馬家主取得聯係。或者現在就可以著手處理人員轉移的工作了……還有五十六分鍾。”


    “不行。本家的力量一旦離開,難道我們要讓秘黨那群家夥來阻擊上浮的屍守群,還是依賴後麵跟著的王將嗎?”源稚生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櫻的提議,“人員全部轉移需要多久?”


    “我們可以邊進行作戰邊轉移,隻要保證運載工具數量,五十六分鍾足夠了。”櫻迴答。


    “好。二十分鍾之內肅清所有平台內部的死侍。然後安排戰鬥人員分梯度和屍守作戰,不求殲滅一定要糾纏住它們,務必不能放過任何一頭屍守進入東京。在這期間安排轉移人員。最後我們需要一支敢死隊,犧牲自己把屍守鎖死在這片區域直到導彈來臨的最後一刻。”源稚生一條條下令,“其他海上平台的情況怎麽樣?”


    “通訊已經斷了,關於其他海上平台我們隻從信號彈得知之前他們同樣遇襲,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失守。並且本家的主要作戰人員都安排在了武裝直升飛機和水警船上,遭遇emp電磁脈衝後飛機會發生短暫的紊亂,他們能夠意識到敵襲但不一定會往死侍方向想。事急從權,我們發射最高危險等級的信號彈,讓他們按照預案中以應對最高烈度的戰爭姿態入場。”


    “你們做的很好。”源稚生說,“戰鬥人員不能妄動,至少要遺留下和屍守戰鬥的底線。你們技術人員開始搶修通訊,但人手稀缺我無法安排人保護你們。所以需要你們在火力掩護下先離開這裏,之後麵對可能漏網的死侍需要你們自己解決了。實在抱歉。”


    “一切為了本家。”宮本誌雄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他環顧四周把雙手舉過頭頂:“為了蛇岐八家,打退死侍和屍守。”


    他率先披起外套向門口走去。


    “為了蛇岐八家。”身後一眾技術人員自願跟在他的身後。


    源稚生向著他們的背影深深鞠躬,之後提到親自走到了金屬大門邊,為他們拉開了大門。


    此時此刻數百公裏之外的山中,數輛三菱重工的卡車已經到達指定地點,海自的88式岸艦導彈已經瞄準了須彌座所處的海域。


    龍馬弦一郎動用自己的關係,以去火力庫存為理由安排了這場絕密演習。


    88式岸艦導彈是一款車載導彈,發射不需要導彈井,所以更為隱蔽。同時它作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產物,一方麵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另一方麵150公裏左右的射程又能夠完美覆蓋神可能出現的區域。


    他很滿意自己挑選的武器。


    一切準備就緒,龍馬弦一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懷表。


    還有五十六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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