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婉心中害怕,也擔心,所以就一直拽著手中的車簾子,並不肯進去。李惟元就一直在柔聲的安撫著她。


    這樣他就背對著淳於祈了,但李令婉卻是麵對著淳於祈的,所以她看到了那枝破空向著李惟元而來的箭。


    她睜大了雙眼。然後她想也沒想的,跳下了馬車來,伸手就一把將李惟元給推到了一邊去。


    然後她就隻覺得左胸口那裏一陣無法言喻的痛襲向了全身。


    三棱箭的來勢實在太急,她隻來得及推開李惟元,但自己卻沒有來得及躲開。甚至到後來那一刻,她都有一種感覺,她都是眼睜睜的看著這枝箭射到了自己的左胸口來。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李惟元被李令婉大力猛推,踉蹌著往旁邊倒退,差一點就跌倒了,勉強才穩住了身形。然後他也是眼睜睜的看著那枝箭穿入了李令婉的左胸


    口。


    這一刹那他看著她左胸口的那枝箭,竟然腦子裏一片空白。但很快的,他猛然的大叫了一聲:“婉婉!”


    然後他兩步跑過來,堪堪伸手接住了正要倒下去的李令婉。


    對麵的淳於祈也呆了。他拿著長弓的手都在發顫,胸腔裏的一顆心簡直都要不會跳了一樣。隨後他劈手扔下了手裏的長弓,抬腳就往這裏跑。


    永歡侯府的影衛和木香等人還在交戰著,刀劍無眼,淳於祈這樣的在刀劍陣中穿行,極易被傷的,但他恍然未覺般,依然往前跑。且到後來還越跑越快。


    可把長青嚇到了。跟在他身後,手中緊緊的攥著彎刀,不時的要替他擋一下旁側過來的兵器,替他護航。


    一邊替他護航,他又大聲的喝叫了一聲:“都住手。”


    李姑娘都中了抹了毒、藥的三棱箭了,這下子隻怕是必死無疑了,還打什麽打?


    淳於祈這時已經跑到了李令婉這裏來。但越靠近,他的腳步反而越慢了下來。到最後,他隻覺一雙腿跟灌了鉛一樣,竟是抬都抬不起來。他眼睜睜的看著李惟元跪坐在地上,懷中緊緊的抱著李令婉。而李令婉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著血,她身上穿的那件青蓮色繡竹葉梅花紋緞襖的前襟和左胸那裏全都被鮮


    血給泅濕了,入目所及都是一大片的猩紅色。


    李惟元正抖著手在撫著她的臉頰,顫著聲音在叫她:“婉婉,婉婉。”


    他心中是無以複加的驚惶。


    這枝箭正中李令婉的心口。且想必箭頭上還有毒,因為李令婉吐出來的血都帶了黑色。


    他要怎麽辦?他該怎麽辦?他不能讓他的婉婉死。眼淚落了下來,落在李令婉已現煞白的臉上。然後李惟元抱緊了她,起身就要站起來。同時他竭力的安撫著李令婉:“婉婉,你不要怕。你一定會沒事的,哥哥一定會救你


    的。”


    這時他就聽到淳於祈聲音輕飄飄的在說著:“沒用的,救不了了。三棱箭入心,箭頭上還抹了見血封喉的毒,就算是華佗在世都是沒用的了。”


    說著,淳於祈挺拔的身形晃了晃,最終無力的在李令婉的麵前跪了下來,低聲哽咽的說道:“我,我沒想到你會忽然衝過來。”


    那樣千鈞一發的時候,她竟然,竟然推開了李惟元,不惜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


    “解藥。”李惟元滿是憤怒和驚慌的怒喝聲猛的響起,“快將解藥給我。”


    淳於祈跪在那裏搖了搖頭,聲音幹澀:“沒有解藥。”


    原就是一定要對方死的時候才會用這種箭頭抹了毒的三棱箭,那毒又怎麽可能會有解藥?而且即便是有解藥也是沒用的,他自己射出來的箭他自己知道。


    剛剛他可是用了全身的力了,勢要李惟元死的,所以這枝箭隻怕已經快要貫穿了李令婉的身體吧?她,她必然是沒救了。


    想到這裏,淳於祈隻覺得有人猛然伸手狠狠的攥住了他的心一般,一陣陣的絞痛,痛的他連唿吸都困難。


    其實李惟元心中也知道李令婉已是沒救了。剛剛他伸手去摸的時候,雖然是隔著一件厚厚的冬襖,可在她的背那裏他都是隱約摸到了箭頭的。


    半枝箭都穿胸而過,更何況箭頭上還有毒,又哪裏還救的迴來?但李惟元總是不肯信的。他抱著李令婉就要起來,同時低頭看著她,像是在安撫著她,但也像是在安撫著自己一樣:“沒事的。趙無心醫術厲害的很,這天底下什麽樣的毒他都能解,我帶你去找他


    ,你肯定會沒事的。”


    但是趙無心住的醫穀離著這裏足足有三日的路程,就算是再怎麽樣的快馬加鞭,李令婉又怎麽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她隻怕連一刻鍾都堅持不下去的了。腳步踉蹌著,最後李惟元還是無力的跪坐了下來,低下頭,臉頰緊緊的貼著她的臉頰,絲毫不在意她口中吐出來的血弄濕了他的臉頰和袍子,隻是哽咽著聲音一聲聲的叫


    她:“婉婉,婉婉……”


    李令婉現在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真他媽的痛啊。


    胸口被箭穿過的痛,毒、藥發作的痛。想來所謂的油煎肺腑,火燎肝腸。心窩裏如霜刀相侵,滿腹中似鋼刀亂攪就是這樣吧。


    不過李令婉的心中還算平靜。


    這樣幹脆利落的就死了,總好過於明知道自己要死,但卻不知道會什麽時候死,會怎麽樣死,整日想著的時候提心吊膽的好吧?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她心中想著,這樣也未嚐不好。


    她艱難的轉過頭,見淳於祈跪在她麵前,眼中滿是愧疚和自責,而且眼中還有水光,她忽然就覺得自己也不那麽恨他凡事自作主張,一點都不在意她的感受了。


    都要死了,還帶著對別人的恨死,何必呢?


    她想對著淳於祈笑一笑,但劇痛之下,連扯下唇角這樣細微的動作都覺得極其的難了。而且她剛一開口,就覺得喉頭有大口的血不由自主的噴了出來。


    “你不,不必內,內疚。那個時候你,你在西池救,救了我,今日的事,就算是,是兩抵了吧。往後,往後我們就,就兩清了。”


    她又招手示意淳於祈靠近過來,然後湊在他的耳邊,聲音微弱的說著:“我哥哥他,他其實很,很可憐的,若往,往後,求你,能,饒他一命。”


    不算長的兩句話,她已經竭力想說的通順一點了,但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斷斷續續的,中間還數次停頓,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就中斷了。


    而且說完最後那句話之後,她隻覺得眼前發黑,唿吸困難,她心中知道她是支撐不了多長時候了。


    但她還是竭力的轉頭去看李惟元,抬手想去摸他的臉。


    手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過才動了動,但一點都抬不起來。


    李惟元明白她的意思,哽咽著伸手握了她的手,緊緊的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的手上也滿是猩紅帶黑的血,映著她初雪般白皙的肌膚,令人觸目驚心。


    “婉婉,婉婉……”李惟元隻覺喉嚨裏被人塞了一塊燒的滾燙的木炭下去一般,痛的他都要說不出話來了,隻能一聲聲的叫著她。


    他恨自己的無能。那個時候年少,他眼看著李令婉被老太太和那個道士那樣的逼迫,他無能無力,不能救她於水火;現在他覺得他已經漸漸的有能力了,原以為定然是可以護著李令婉一生


    安穩的,但是沒想到他就要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倒在他的懷中,血跡濡濕了她的衣裙,看著她的目光漸漸的暗淡……


    他親吻著李令婉帶血的手,冰涼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她煞白的臉上。


    “婉婉,婉婉,求你,求你,”他嘶啞著聲音,低聲的乞求著,“不要死,不要死。哥哥不能沒有你。”


    李令婉很想對李惟元說些什麽,但現在她發覺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想說一個字都是困難的。


    她貪戀的看著李惟元的眉眼,似是想將他整個人都鐫刻到她的心上去,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忘記一樣。


    最後她拚了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來,才勉強得以斷斷續續的說著:“哥,哥哥,你,你要好,好好的活,活著。”


    她現在隻願李惟元能好好的活著,逃脫她最後給他設定的那個瘋魔了的結局。也隻願淳於祈能心生惻隱,到時能饒恕李惟元一命。所有的愛恨情仇,在死亡麵前,也不過是飛灰一捧,隨風而散罷了,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放下吧,都放下吧。但願來生再相遇的時候,天正藍,雲正白,花正好,水正


    清,你我正在最美好的年華。


    李令婉平靜的閉上了雙眼。李惟元看著她閉上了雙眼,感覺到她摸著自己臉頰的手要垂下去,他更緊的握住了她的手,讓她的手還能貼在他的臉頰上。同時他猛的低下頭,顫抖著雙唇貼在了她的唇


    上。


    冰涼而又酸澀的眼淚一滴滴的沿著李惟元的臉頰滾進了李令婉的口中,但李令婉再也感覺不到了。


    “婉婉,”他一麵落淚,一麵哽咽著沙啞低語,“不要丟下我。求你,不要。”


    但李令婉是不會有任何迴應的。李惟元緊緊的把她抱在了自己懷中,雙唇緊貼著她的雙唇,淚水一滴滴的落下。片刻之後,他才抬起頭,伸手輕柔的將她鬢邊幾縷散亂的頭發挽到了耳後去,又癡癡的看


    了她一會,然後他抱著她起身,喃喃著低語:“婉婉,哥哥帶你迴家。”


    “站住。”淳於祈此時也起身站了起來,沉著聲音喝道,“放開她。”


    李惟元猛然轉身,雙目赤紅的望著淳於祈。


    這一刻他眼中的暴虐之氣簡直就如同是滔天巨浪一般的襲來,淳於祈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往後退了半步。


    不過隨後李惟元已經又轉過了身去,低頭親了親懷裏李令婉的額頭,柔聲的同她說著:“婉婉,不要怕,哥哥這就帶你迴家。哥哥會一直陪著你的。”


    淳於祈覺得李惟元約莫已經瘋了。


    不過他覺得自己胸腔裏的一顆心也快要碎了。


    他竟然,竟然親手一箭射殺了李令婉。


    淳於祈抬起手,緩緩的放在自己的左胸那裏,隻覺得唿吸裏都彌漫著血氣。然後他抬起頭,就見李惟元抱著李令婉漸行漸遠的背影。天邊一抹殘陽如血,寒風嗚嗚的怪叫著,從天際掠過,散入遠處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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