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陳群,他朗聲續道:“洛陽有八關之險,若此次關東州郡並起都拿不下來,日後再想拿下便更難了。為來日計,今次討董,必須光複洛都。”


    荀彧笑道:“長文、奉孝,你們怎麽也出來了,其他人呢?”


    陳群苦笑道:“管幼安滔滔不絕,我與郭君亦是吃不消。”又道:“華子魚初來潁川時,我與其交談,聽其口氣,似乎是想去南陽看看。”


    眾人皆了然。


    管寧素以隱士自居,喜作學問,為的是‘清虛足以侔古,廉白可以當世’。


    華歆不然,他在靈帝時就被舉為孝廉,出任郎中,因病去官後養望一段時間,在靈帝去世後又被征入朝中,直到看到天下將亂,他才辭官迴鄉,意在亂世之中尋良主,是個誌存高遠的實幹家。


    陳群雖沒說與華歆交談的內容,可許褚大可以猜測到華歆要去魯陽找袁術的理由。


    首先是袁術出身高貴,討董聯軍之中,除了袁紹便是以袁術為重;其次卻是因為袁紹身邊的能人太多,華歆不覺得自己到袁紹身邊後會被重用,故而選擇了身邊名士相對少一些的袁術。最後還有一個可能存在的理由——依附在袁術名下的孫堅,在此次討董中奮武進兵,表現不錯。


    陳群談及華歆,為的是引出接下來的話。


    “文若,華子魚舍袁車騎而去南陽,以你在河內的境遇,難道還要迴去不成?”


    荀彧聽了陳群的話,心如亂麻,推脫道:“何去何從,我想與家父、兄長他們商量商量。”他這樣有主見的人,這話一出就讓人覺得是推辭。


    許褚便笑道:“這次我來看望二龍先生,如今卻連二龍先生的麵都沒見著,太不像話。文若,不請你去問問令尊,我能否有緣得見?”


    ......


    ......


    在荀彧家裏又住了一個晚上,許褚別過眾人,與郭嘉、樊阿就此迴陽翟。


    昨日傍晚見了荀緄,荀緄垂垂老矣,雖經樊阿醫治氣色有所轉好,仍是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歇息了。再者荀緄與許褚也無太多要說的,無非是表了表許褚請樊阿過來替他就診的謝意,順便勉勵幾句罷了。


    士人交遊廣泛,但多隻限於他們的‘名流圈子’裏,荀緄亦不能免俗。武人出身的許褚,荀緄能見上一見,已是破天荒了。


    然後是荀彧、荀諶、荀衍三個。荀衍近日無意出仕,欲留家中侍候荀緄,荀諶一心一意要去袁紹那邊繼續他未完成的誌向。


    這兩人許褚本就無意延攬,關鍵是荀彧的態度。


    荀彧終是吐露了他的心聲,不願再迴袁紹身邊任事了,然亦沒有答應跟著許褚去陽翟,許褚明白荀彧還在猶豫,他或許已經在懷疑,這世上還有沒有人能提供給他施展抱負的舞台。


    連袁紹都不能,世間還有誰人?


    荀彧的苦楚,許褚感同身受。


    乘車返迴的路上,許褚腦中一直迴響著荀彧那句:“待君光複洛陽之後,請移駕鄙舍,彧願為君把酒慶功。”


    總歸是給許褚留了點念想。


    ......


    “奉孝,文若終是因為門第之見,故而下不了決心來到我身邊。”許褚垂著頭說道。


    坐在他身側的郭嘉聞言寬慰道:“主公何必自慚形穢,漢高斬白蛇前,不也隻是個亭長?”


    “嗬嗬,我豈敢與高祖相比。”許褚苦笑著看向車窗外,卻見一人騎馬東行,迅速超過他們,看身影,可不正是華歆。


    郭嘉因笑道:“華子魚壯誌滿胸,然到了後將軍那邊,怕是又要跟文若一樣:滿腔智謀不得施展。”


    許褚忽生一念,將頭探出車窗之外,下令道:“去將前麵騎馬之人攔下!”


    立即有三個隨行的騎士策馬越出,追上了華歆。


    ......


    華歆一臉疑惑地看著從後頭追上來的車駕,以及從車駕裏下來的許褚、郭嘉。


    “子魚,且慢些走。”


    “君侯叫人攔住我,是有什麽事麽?”


    許褚撫了撫衣衫上的褶皺,說道:“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從長文那裏得知子魚要去南陽,所以有些東西要相贈。”


    華歆愕然,看著許褚命人奉上一袋金餅,看模樣,至少有五六個。


    一個金餅一斤,一斤值萬錢,這一袋金餅便有五六萬錢的價值。


    華歆推讓道:“君侯客氣了,可‘無功不受祿’,歆不能平白接受君侯的饋贈。”


    許褚便道:“此去南陽,前途未卜,身上多帶些財物總是好的,或有不時之需呢?子魚豈不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這句話的典故出自後來的宋太祖趙匡胤,華歆還真不知道,不過聽上去十分有趣,華歆便笑道:“君侯說的有理,但歆真用不上這些。”拍了拍肚子,“有這些足以。”


    華歆的意思是,肚子裏裝了足夠的學識,足以讓他立足於天下了。


    許褚不好強求,又道:“既如此,如今兵荒馬亂,途中或遇流寇、強賊,我讓這三個騎士護送一程,子魚總不會拒絕吧?”


    說實話,潁川現在是多事之秋,一個人行動,華歆心裏亦有些打鼓,於是便接受了許褚的美意。


    許褚猶嫌不足,馬上又寫了封信,交到華歆手裏。


    “我雖然跟袁公路不熟,袁公路也未必肯賣我麵子,但有這封書信在手,子魚如遇麻煩,可以隨時叫人帶話到我處。”


    這般一套禮賢下士下來,華歆微微感動道:“早先聽說何伯求稱讚君侯‘別具一格’,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好,歆自不扭捏。”


    接過許褚的信,與許褚、郭嘉道別。


    目送其離開後,郭嘉道:“主公這一套越來越熟練了,很好,很好。”


    許褚笑罵兩句,兩人返迴車中,繼續朝陽翟行去。


    到了陽翟,迴到軍營,帳中唯有許褚與郭嘉、戲忠、徐庶四人。聊了下在荀家的所見所聞,戲忠聽說荀緄的病情有所好轉,也是替荀彧十分開心。


    戲忠突然冒出一句,“主公,我想文若終究是會來的。”


    “怎講?”


    戲忠老神在在,笑著說道:“主公當局者迷啊。”


    對於荀彧來說,袁紹本是最完美的明主,可惜的是,袁紹不僅本人的能力與世間傳聞的有所偏差,還在政治立場上與荀彧南轅北轍。袁紹之外,聯軍之中地位最高的是袁術,但以荀彧對二袁的了解,袁術這個人的胸襟氣度比之袁紹差遠了去,更非良主。至若劉岱、張邈、橋瑁等人,一則沒有在討董的時候出過力,二則荀彧也知道這些人明裏暗裏都在為自家打著算盤,眼界不高,見識不遠,難以成事。


    於是放眼天下,似乎隻有曹操、許褚、孫堅三個堅定討董的諸侯比較適合荀彧。


    孫堅,因為他逼害了兩個當世名士,應不在荀彧的考慮範圍內,最後剩下的隻有曹操跟許褚兩人。


    許褚聽戲忠分析到此處,不由心中一突。


    “曹將軍……”


    戲忠說道:“主公,曹、孫二將軍的出身比之你來似更高貴些,然說到底,兩人現在均與主公是一路人。”


    “什麽人?”


    “軍閥。”


    許褚點點頭。


    戲忠緩緩說道:“以文若的智慧,他不會看不清天下的走向,討董結束後,所謂世家,所謂大族,他們的影響力雖然猶在,可較之往常稍有不如。再者如今各路兵馬並起,世家大族多投效至他們認為的明主身邊,凝聚力又較之往常有不如。所以最終誰能幫助文若實現他的誌向,想必他至少已清楚一件事:名望不重要,出身亦是其次,最要緊的,當是有無擁漢之意,以及會不會聽從他的意見。”


    人心難測,證明自己擁漢的最好方法就是北上擊董,這本就在許褚計劃之內,戲忠的最末一句,意思應該是荀彧大概也在考量,誰能給他更大的舞台施展。


    這便跟三國曆史上‘臥龍飛出茅廬’一樣,諸葛亮為何要選擇當時無有一席之地的劉備,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劉備身邊無有份量足夠重的士人。


    這樣來分析,荀彧剩下的選擇還真隻有許褚和曹操了。


    曹操現在身邊是沒有名士輔佐的,而嚴格來說,許褚其實也沒有。


    最受許褚重用的三大謀主,徐庶、戲忠、郭嘉均出身寒門,其餘的,辛毗出自陽翟辛氏,辛氏在陽翟算大族,然到了州郡裏,根本無法與荀氏相提並論;姚昇出自吳郡,情況與辛毗類似;周異雖是廬江郡望,周氏亦算是世代冠蓋之族,可周異本人卻非是個出類拔萃的人,而且周異這一脈,在周瑜大放異彩之前,也非是周氏裏頭最出色的。


    也就是說,不論荀彧選擇了曹操還是許褚,他都會被奉為上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戲忠的話,讓許褚寬心不少,再怎麽說,荀彧曾與他有過交集,這次荀二龍病重,他又親自帶著樊阿去探望、醫治,而曹操這會兒興許剛到揚州。


    轉與眾人談論戰事,梁縣那邊孫堅與董軍的交火一直未停,眼下已在陽人,注城交手過好幾次,各有勝敗。


    單就形勢而論,如果洛陽與魯陽方麵都不增派援軍的話,戰事很可能就一直這麽相持著。


    郭嘉忖道:“董軍此次出擊,是想要震懾除二袁外的其他諸侯,令他們知難而退。現在梁縣的戰事焦灼難分,各處當有所反應才是。”


    徐庶接過話頭,點頭說道:“魯陽那邊有了消息。袁公路已命麾下將校接管了南陽郡各縣的防務,如今整個南陽已握在其手。”


    許褚雖對此早有預料,聞言亦是麵色凝重起來。南陽是帝鄉,荊州各郡裏南陽人口最多,最為富饒,袁術這是奪了個好地方。


    徐庶接著說道:“主公,鮑濟北到了陽翟。”


    “允誠來了!?”


    許褚又驚又喜,鮑信素跟他和曹操兩人親善,他一來,無疑讓他和曹操的底氣大增。


    許褚問道:“鮑濟北帶了多少人過來。”


    徐庶說,鮑信因為在滎陽被徐榮打得大敗,當時情況過於危急,他的弟弟鮑韜都戰死沙場,便隻帶著十幾個親信騎馬逃迴酸棗,兩萬多人,死的死,逃的逃,可以說是一個不剩。後來是在張邈的幫助下,在陳留郡又拉起了一千人馬,此時全帶到陽翟來了。


    “鮑濟北現下是在曹將軍軍營,昨日還來找過主公,聽說不在,就說過兩天來拜訪。”


    許褚聞言,便道:“那最好不過。”心中卻是在想:鮑信兵敗之後,沒有迴泰山郡或著濟北國募兵。想必青州一帶的黃巾越演越烈了,隻是不知道這股黃巾會不會同曆史上一樣,流竄到兗州,成為某個人的起家資本。


    ……


    兩天後的正午,鮑信如約而至。


    洛陽一別,期間偶有書信來往,鮑信早就想見見許褚了。略道久別之情,鮑信於帳中隨意尋了處坐下,歎道:“囊昔在邙山腳下,仲康橫眉冷對董賊,我便知你是個膽氣雄烈之人,今日再看,你不僅膽氣勝過我,行軍打仗亦是強過我甚多。”


    許褚謙虛兩句,問道:“允誠日後有什麽打算?”


    “便在陽翟與孟德、仲康一起繼續擊董。”


    “我是說擊董之後。”


    “這……還未想過,自應是返迴濟北國了。”


    許褚頷首道:“先前你敗於徐榮,兩萬從泰山郡、濟北國募來的士卒幾乎殆盡,若迴轄地,需得提防其他人打你的主意。”


    鮑信無奈地搖搖頭,複又歎道:“隻可惜你要迴廬江郡,孟德又被你表至潁川任郡守,否則我也不用擔心這些了。不提這些,我聞荀氏二龍染病,荀文若可是已到了潁陰?”


    見許褚點頭,鮑信又道:“袁車騎不識英雄,王佐之才不知要花落誰家了。”說完,頗有深意的看了眼許褚。


    兩人正說著,軍士來報:帳外有許褚妻家人求見。


    看了眼鮑信,見他點頭表示無礙,許褚便道:“快請入帳一敘!”


    不多時一人進來,卻是張顧。


    許褚高興道:“卿怎麽來了?”見其一臉憂色,又皺眉問道:“出了什麽事?”


    張顧拜道:“陳君被人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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