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顧口中的陳君,自然是說許褚的好兄弟‘陳義’了。


    自從許褚去到廬江郡後,陳義就一直留在圉縣、鄢陵兩地替許褚經營。


    陳義是許褚幾個老弟兄裏最機靈的一個,按說不會出什麽事才對,故而細問下,得知是張邈派人拿了陳義下獄後,許褚頗感意外。


    鮑信也覺得奇怪,他來找許褚,本是想著敘敘舊情,然後商議一下日後再次討董的事,沒曾想,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張邈這個人,鮑信十分了解。


    張邈號為‘八廚’之一,廚者,能以財物救濟他人的意思。這個稱號不是白來的,張邈確實是個樂於幫助其他士人的名士,上迴鮑信出兵酸棗,就隻有張邈派部將衛茲與他一同前去,人雖不多,但勝在雪中送炭,鮑信一直很領這份情。可人都是有缺點的,張邈為人處事有些‘反複無常’,而且總把心思藏得很深,不與外人說,今日與你相敬如賓,明日突然就和你急胡子白眼。


    想來或是,張邈聽了誰的話,出於某種目的,暫時把陳義收押起來。


    許褚的問話在繼續,張顧用了半柱香時間,方把其中的曲折說明白。


    卻是十天前,張邈的弟弟,廣陵太守張超到圉縣拜訪故交,逛了一圈後,就來圉縣縣寺坐坐。他是一郡太守,許褚的老丈人張奉此前被張邈舉為圉縣令,自然是好酒好菜地接待著,席間張超談到在圉縣看到數百輕俠在某裏聚眾操練的事,張奉迴說是為了備寇而聚集在一起的鄉民,當時張超沒有說什麽,而不久之後,張邈突然派趙寵帶人過來,將正在操練的陳義,以及來不及走的,莫名其妙的一眾輕俠給拿了去。


    事情發生的突然,張奉想來想去就隻有跟張超碰過一次麵,故而不明白張邈的動機在哪裏。陳義是許褚的親信義從,出生入死的交情,是以他不敢怠慢,馬上讓族侄張顧來陽翟報信。


    許褚、鮑信兩人聽了後,亦是雲山霧罩,想不通張邈為什麽要拿陳義。


    鮑信忖道:“仲康,孟卓的為人我是知道的,我想他與你肯定是有什麽誤會,你仔細想想?”


    說完,卻見許褚額頭上泛起一層‘青氣’,鮑信急忙道:“仲康,大局為重。要不然,我先去信一封問問孟卓?”


    乍聞此訊,許褚一股血氣湧上頭頂。


    是人都會有自己的逆鱗,許褚來到漢末,陳義這些他最親近、最信賴的人便是他的逆鱗。若是兩軍對陣,各為其主,許褚無話可說,可之前張邈明明已經默許了張氏宗族在圉縣經營,現在招唿都不打一聲,突然翻了臉,還把陳義下了獄,他是想幹嘛?


    然聽了鮑信的話,許褚強自冷靜稍許,可想來想去,他跟張邈一個在潁川,一個在陳留,交情泛泛,交集亦少,哪有什麽誤會。


    轉念一思考,誤會沒有,但硬要說瓜葛的話,倒是有一個,便是圉縣。


    許褚心道:酸棗聯軍不能同心同德,張邈大概是覺得聯軍散去以後,他要著手將整個陳留郡大大小小的縣、鄉控製在手裏。圉縣不算小縣,民有萬戶,一年收上來的糧食十分可觀,更且是陳留郡南的屏障,拱手交給一個非是自己心腹的人來擔當縣令,不是長遠之計。


    他把這層意思說給鮑信聽後,鮑信點點頭,深以為然地說道:“孟卓虛懷若穀,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如仲康所言,極有可能是其弟張孟高去了一趟圉縣後,建議其兄不能將此地拱手讓人,才生下這個枝節。”


    鮑信說完後,饒有興致地看著許褚。


    許褚被看盯得有些煩悶,冷聲說道:“允誠!我視陳義為兄弟,如今其身陷囹圄,我不能不救他!還請你速去信一封給張孟卓,問他是什麽意思,不過話說在前頭,被他帶走的那些人,要完好無損的送迴來!”


    鮑信啞然。


    他驚訝於許褚對此事的態度,更驚訝於許褚對陳義的重視。


    說實話,莫說張邈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便是素有俠氣的鮑信,也並不怎麽把身邊的義從看得太重。在鮑信看來,那個陳義無非是跟隨許褚較早的一個門客之類的人,既不有名於州郡,亦無顯赫的功績,抓了也就抓了吧,犯得著這麽咬牙切齒麽?聽口氣,若是陳義有失,他便要與張邈刀兵相見了!


    雖然不是很能理解,可既然許褚話放在這了,出於對朋友的尊重,鮑信掂量一番說道:“你的意思我聽懂了,這樣,你也別太急,此去陳留兩百裏,我馬上寫信,五日內當有迴音。”


    許褚謝過,親將鮑信送到轅門處。


    迴到帳中,對張顧說道:“你馬上動身迴圉縣,有件事要交代你做。”


    張顧朗聲道:“請君侯吩咐!”


    “迴去之後,第一時間知會家嶽整齊人手,一旦情形有變,馬上返迴鄢陵,不可猶豫!”


    “要與張公開戰了?”


    “可能性不大,但是不得不做好防備。”


    “嗯,我明白了。”


    ......


    張顧走後四天,陳留方麵就來了迴信。


    給張邈的信是鮑信寫的,捎迴來的信自也是給鮑信的。鮑信接到信後匆匆一覽,便動身來找許褚。


    許褚正在帳中與謀士們商議關於軍中配備醫療隊的事,一聽軍士報說鮑信來到,馬上暫停了議事,將鮑信請到帳內。


    鮑信語氣玩味地說道:“孟卓他說......,他說此事是趙寵所為,他先前並不知曉。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孟卓又說陳義等人聚眾鬧事屬實,是以為了圉縣的衣冠、百姓,他不能徇私枉法,私命將人放了。”


    “......”


    若許褚跟趙寵不認識,興許還就信了張邈的鬼話。可之前去洛陽時路過圉縣,曾與趙寵見過,知道此君為人方正有節,沉穩幹練,怎會不經過張邈的同意就擅自拿了其他諸侯的人下獄。


    許褚道:“允誠,張孟卓究竟要如何才肯將人放了,還是說,他是要我自己帶兵去取?”


    鮑信失笑道:“仲康說笑了。我觀孟卓此舉,當還是如你所言,是為了圉縣......酸棗諸公無意討董,當日我潰敗而歸,諸公仍在置酒高會,可知在他們的心裏,早就在想之後如何擴張自己的勢力了。既如此,圉縣乃陳留南麵門戶,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我看仲康不如讓令嶽自辭縣令一職,陳君也就得以安然而歸了。”


    許褚頗有些無奈,假如現在討董一事有了結果,他處理這件事就遊刃有餘的多。因為到那時候,形勢更加明朗,曹操當會留在潁川行太守之職,孔伷將會東歸州府,袁術與劉表之間如無意外,亦將大打出手。那麽張邈或因為曹操在潁川的緣故,不會太在意張奉待在圉縣,可終是事無定局,張邈的選擇也沒什麽好置喙的,隻是他的做法,讓人感到非常不爽罷了。


    張邈這麽做,擺明了是看不起、不信任許褚,試問若是曹操、袁紹或者鮑信的人在圉縣,他還會這麽做麽?顯然不會。


    討董還未結束,許褚縱對張邈有怨言,也隻能暫時忍讓一二,借坡下驢,依著鮑信的建議做了。然經此一事,許褚也明白酸棗諸公間的關係,怕是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張邈急於為日後可能出現的變故做準備,定是他確信一旦聯軍星散,諸侯之間的互相攻伐是免不了的。


    如鮑信所料,當張奉自請辭去圉縣令一職後,陳義與眾輕俠就被放了出來。所有在圉縣的許褚陣營的人,全部南下迴到鄢陵縣。


    這段時間裏,梁縣、河內兩處主戰場也有了結果。


    梁縣處,憑借孫堅的英勇表現,袁術的不斷加派援軍、糧草,還有許褚一方表現出來隨時支援的態勢,終將董軍的攻勢給抵擋住,孫堅因此聲名為之大噪,此前數次敗於董軍的不利影響隨之消散。


    值得一說的是,河內方麵,袁紹竟是打了個勝仗。


    袁紹的這個勝仗,一方麵是靠著顏良、文醜等將的勇猛作戰,以及許攸等謀士的精心謀劃,另一方麵,則是恰好碰上了白波軍的又一次作亂。


    白波軍是黃巾兵中的一支,活躍在西河白波穀一帶,故稱‘白波軍’。首領郭太,主要將領有楊奉、韓暹、李樂、胡才等,眾逾十萬,去年十月攻入太原,董卓當時派牛輔前往鎮壓,最終沒能將白波軍給壓製住,就因關東聯軍並起而返迴洛陽了。而這一次,許褚得到的消息是,郭太聽說董卓在河內跟袁紹大戰,就聯合內遷至漢地的南匈奴部落首領於夫羅,兵勢浩大,甚至隱隱威脅到了董卓去往關西的道路,故而董卓急令在河內與袁紹作戰的軍隊迴撤,被袁紹伺機追擊,得所斬獲。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董卓在大好局麵之下,本以為能‘氣吞萬裏如虎’,將‘首惡’的袁紹、袁術痛擊,使關東聯軍無有攻洛的機會,卻被十萬白波軍逼得不得已改變作戰方案,將重心放到後路上。


    許褚不禁想道,董卓挾天子,執掌朝政,固是有利好的一麵,然在白波軍南下時,他又是被朝堂所拖累,不得不分兵應對黃巾,專攻為守。誠然他身邊有賈詡、李儒等智謀之士,亦是無法預料此節。


    因是之故,攻擊梁縣的董軍也隻好撤迴關內,相比聯軍討董最開始的時候,局麵上董軍少了酸棗一方的威脅,卻又多了白波軍的後顧之憂,基本恢複如初。


    休戰期間,許褚、曹操的大肆招兵買馬有了效果。


    揚州廬江郡,周異送來的消息,陳溫、周昕皆是答應了曹操,出兵助其討董。陳、周兩人允許曹操在九江、丹陽募兵,並各自送了數千兵馬給曹操。離開潁川郡一個月後,曹操在九江、丹陽兩地募得兵卒五千,加上陳、周兩人送的,約計一萬,重返潁川。去沛國募兵的夏侯惇、曹洪兩人亦有斬獲,兩人迴到族中後,說服族中家長散盡家財,募得三千壯勇,如此,各方匯聚而來的士卒,加上留在陽翟的曹軍士卒,就有了兩萬餘之眾。


    期間接到曹操的來信,卻是曹操聽說圉縣被張邈收迴之後,感到了一絲擔憂。之前曾交代過,圉縣對於曹操來說亦是很有意義。沛國是曹操的老家,與潁川隔著陳國,因為陳王劉寵的緣故,非是可以輕易借道的地方;若有圉縣在手,曹操每至沛國募兵要糧後,便可轉道陳留,這樣路途上並沒耽擱太遠,也不用與陳王劉寵起衝突。現下張邈表現出了圉縣不可假於他人手中的態度,曹操比許褚更著急,張邈雖是他的至交,但總不如日後將圉縣握在手中來得妥當。


    對此,許褚置之一笑,看來曹操也是把眼睛盯在圉縣不放了。令他嘖嘖稱奇的,是曹操輕輕鬆鬆就從陳溫、周昕處討要來了兵馬。


    出身貴族,交遊廣泛的好處在此事上立顯無餘,曹操帶著幾個隨從,到了九江、丹陽,隻不過動動嘴皮子,一萬士卒就到手了。這裏頭,可有一半是名聞天下的丹陽兵,一下子,曹操的實力就往上升了一個台階。想來如換個別的寒門子弟,哪怕把嘴說破了,大概也不能要到一兵一甲。


    再加上以許褚對陳溫、周昕的了解,這兩個人都是在暗中各自較勁的,那周昕更是有霸臨揚州的野望,這件事就更加不可思議了。隻能說曹操在起兵之後,屢次麵對董軍的表現傳諸天下,他的名聲更大,更讓其他士人尊重了。


    許褚將曹操的信收好,對左右說道:“曹將軍心念討董,此時當已在返郡的半途上,不出十天,就能到達潁川,二次討董之路,即將開啟了。元直,前日文謙已迴到郡中,孝成、文達那邊可有了音信?”


    這段時間許褚也沒閑著,麾下幾個將校返迴家鄉招兵買馬,樂進第一個迴來。就在前天,樂進帶著五百陽平壯勇返迴,許褚親去檢閱過,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慕樂進或者許褚之名的輕俠、劍客輩,這些人尚氣輕生,膽氣可嘉,可以直接補充到先登營裏。


    徐庶答道:“當也在這兩天之內抵達陽翟。”


    許褚又問姚昇:“叔義,醫療隊的事辦得如何?”


    姚昇答道:“自君侯下達軍令,征募附近郡縣的良醫,以高俸誘之,以禮節待之,今已有二百餘醫者、學徒來到營中,正待君侯布置、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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