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道迴府的路上,許褚問郭嘉周氏父子出仕的可能性會多大。


    郭嘉笑道:“如料之無錯,周氏父子五日內必多造訪郡中吏員,以便得知主公深淺,再做打算。”繼而搖頭道,“五日不長不短,用來遍訪郡中士族時間不夠,但有些事,主公還是早早做了為妙。”


    “何事?”


    “查訪郡學。”


    這是在變著法提醒許褚:人才固然重要,周氏父子固然要下功夫,但身為上位者,該著手做的事情不能耽擱。


    許褚知道周氏父子所觀者,不外乎一個是他到郡府後處理事情是否得體、得利,一個是他的麾下心腹、部曲是否有勇、有謀。


    許褚對自己麾下是很有信心的,即便是周瑜,見到戲忠、徐庶、甘寧、樂進等人,怕也不會等閑視之。這些都是萬裏挑一的人才,肯定會給許褚加分。可另一樣就難說了,許褚剛到廬江,能做的事情不多,要展現出自己的能力,確實有難度。


    郭嘉說的查訪郡學,或也可以給許褚加分。不僅是對周異、周瑜來說,對郡中那些本郡、本州的吏員亦如此。


    許褚便道:“奉孝說的是,查訪郡學後,擇日遍訪郡中士族,辟選人才。”


    迴到郡府,張允跟謝貞聞得許褚迴來,抱著案牘就找了過來。一應小事,張允、謝貞及其他掾吏就按許褚說的送到徐庶、戲忠那邊商議敲定,有一些事,兩人自忖還是要親自跟許褚知會。


    比如郡中各縣一些大小豪強的犯法事。能送到郡中備案的,一般不會是小事,往往是‘通賊’、‘殺人’、‘吞田’這類。陸康在時,對這些大小豪強的態度是:不要太過分,郡裏就不往深了追究。又比如通賊,按理說這是官府十分忌諱,必須予以重處的犯法事,但在廬江,情況顯然不同。廬江的**、強盜本就是最難管製的一部分人,這些人成分複雜,光和三年廬江郡豪強黃穰聯合江夏蠻叛亂,就是豪強與蠻人、賊匪互相勾結;還有大別山一帶,荒無人煙,大小幾十股賊人囤聚在那,你想要發兵征討,能不能見到他們還是未知數。豪強通賊,堵是堵不住的,萬一把人都逼到自己對立麵,再來一次規模萬數以上的叛亂,廬江郡怎麽遭得住?串通賊人搶掠些財貨,殺幾個人,吞並些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反而在遇到規模大的賊寇犯境時,這些私通賊人的豪強倒能給郡中提供情報,提供支援。所以陸康百般無奈下,亦隻能從中選了這個下策。


    以張允、謝貞為首的郡吏心裏頭有些怕許褚,其中固有許褚兵強馬壯的緣故,然更多的是,他們怕許褚‘犯渾’。一聽到有豪強通賊、殺人,就怒不可遏地要去誅了這些人。陽翟張氏都殺了,還怕這些個小魚小蝦?


    是以將各縣報上來的豪強不法事呈給許褚閱覽時,兩人心裏都七上八下的。


    許褚看都沒看。


    “我不敢與賢人相比,但‘蕭規曹隨’,剛到郡中,自以陸豫章的舊例來辦理郡務。二君在郡已久,如何施為,二君可自定奪,實在難決斷時再說。”


    張允、謝貞鬆了口氣,迴去後還對許褚這樣的做法讚不絕口。因為許褚的‘蕭規曹隨’,對他們這些郡、縣舊吏非常有好處。


    一個是權力不僅沒變,短期內竟還增加了些;一個是看到了許褚要跟本土士族打好關係的誠意。


    光以廬江郡來看,許褚的到來讓整個格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褚在潁川做過太守,身邊肯定有一群足以參諸政事的能人,這部分人會對舊有的權力架構產生巨大衝擊。郡府夜宴許褚聲明人事暫不變動,現在又聲明放權給下麵的人,兩個舉措,終於讓這些官油子心裏有了底,可以踏踏實實做事了。


    兩人告退,許褚不由想道:不知此事在周瑜看來,算是處置得當呢還是過於軟弱?想罷自嘲笑了笑,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決定,而是跟謀士們商量好的,如果周瑜連戲忠、郭嘉、徐庶一起做出的謀劃都看不上眼,那也太駭人聽聞了。


    去郡學的日子就定在明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


    拜訪周異,是私人名義;去郡學查訪乃是公事,公事公辦,繞不開郡中吏員,所以來之前跟郡吏們打過招唿,大家一大早就過來陪同許褚了。


    陸康是大名士,郡學自然是重視的。學舍占地很大,可不知是因為廬江讀的起書的人不多,還是因為郡內民風過於彪悍的緣故,學舍裏冷冷清清,前來恭迎許褚的經師也隻有四個。


    冬雨卷起冷意,學舍蕭瑟清冷,一行人沿路而行,不時有歎息聲傳出。


    偶聞得讀書聲,許褚便過去噓寒問暖一番,以示勉勵。總共也就百來個學子,對於一個郡的郡學來講,人數確實少得可憐。所以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但來了總不能白來,許褚示意張允、謝貞靠近一些,對他們說道:“四名經師,百餘學子,太少了點。”


    謝貞試著迴道:“明府要擴招郡學人員麽?”


    許褚重重點頭,“多去請寫博學、有德的儒生來當經師,年齒四十以上為佳;再者按月另撥一筆開支,提補前來講學的經師以及前來讀書的學子。特別貧窮的學子,更要格外重視。謝君,此事就由你來辦。”


    廬江錢糧不豐足,但許褚的這個決定因為是利於學風,郡吏們沒一個反對,都是鄭重地點點頭。如果不是有從潁川帶來的這些糧食做後盾,說實話,許褚不會再把錢糧花在郡學上。但重視郡學的好處也是明顯的,尤其是許褚這樣的武人,做下此事會讓士族自然而然地對許褚產生好感,臨事時,不經意間也會稍偏向許褚一些。這些都是後話了。


    卻說許褚在查訪郡學的時候,周瑜冒雨出門,悄然來到郡府。不為其他,就是為了仔細觀察許褚的那些心腹們。


    郡府裏各曹的書佐、書史等等小吏,許多跟周瑜早就認識,有他們幫忙,周瑜自有辦法觀察到自己想要的訊息。


    一連數日,周瑜越看越奇,越看越驚。奇的是許褚用人,都是些未有顯名的寒門子弟,以及來自四海八方的各地遊俠。驚的是這些寒門子弟、四方豪俠竟也都非常人所能及,尤其是在軍營中統領士卒的武官,給周瑜帶來十分直接了然的感觸。


    三日後在家中,周瑜求見其父,說道:“許侯之麾下群英薈萃,真不知其是如何招攬到這些人才的。”


    周異慎重而道:“為父從郡中故交處得知,許侯入郡後的行事,亦被郡中掾吏所稱頌。”頓了頓,周異突然想起一事,“吾兒早先似常談起烏程侯,今觀‘昭武侯’,兩人孰優孰劣?”


    孫堅成名早,多有戰功,他這頭江東猛虎,已是羽翼豐滿的成年之虎;反觀許褚,一比之下確要遜色許多,豫州猛虎當還隻是頭乳虎、幼虎。


    周瑜是在暗中將二人比較,此時周異談起,他也不再相瞞,說道:“稟大人,我本來打算近日就啟程前往壽春縣,與那烏程侯之子策定交結義。但現在……”


    “現在你改主意了?難道你覺得昭武侯要勝過烏程侯?”


    “非也。瑜此前暗自了解過烏程侯,其麾下猛將,諸如丹陽朱君理、遼西韓義公、北平程德謀,皆為當世豪傑,又如其妻弟吳景、心腹祖茂,亦是能戰之輩,加之其麾下老卒征伐四方多年,許侯要與孫侯相提並論,猶不能也。然瑜認為,許侯也有許侯的好。”


    朱治,字君理;韓當,字義公;程普,字德謀。


    周異不想他的寶貝兒子原來早就對孫堅那邊了如指掌,霎時也提起了興致,問道:“許侯好在哪?”


    周瑜道:“第一,許侯現為本郡府君;第二,許侯麾下也是人才濟濟,想必大人現在也有耳聞;最後,亦是最重要的一點,許侯敬重名士,南陽何伯求,陳留蔡伯喈等天下名士都與許侯交好。”


    此事一說,豎起耳朵認真聽著的周異旋即歎道:“我知道怎麽選擇了。”


    ……


    ……


    從郡學迴來的那日晚間,一人突兀來到舒縣,欲求在廬江郡為吏之外,順便還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董卓在崇德殿上廢了十四歲的天子劉辯,立年僅九歲的董侯劉協為新君。


    幾乎同一時間,曹操與荀彧的信也送到了廬江。兩人除了說到廢立天子的事外,還在信中寫道:袁本初、袁公路因為太傅袁隗不得已同意董卓廢立天子的事逃出了洛陽。


    曹操、鍾繇、荀攸等仍留在洛陽,荀彧則是棄官迴鄉。


    許褚看著來人,神情悲痛道:“佐治,天下竟有猖狂如董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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