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打量許褚等人的同時,許褚等人也在觀察周瑜。


    郭嘉轉臉輕聲道:“此子儒將風度,貌似不俗。”


    許褚頷首。真要說他在東漢遇到過的某個人跟周瑜的氣質較為雷同的話,似乎唯有袁紹了。但袁紹的儒將風度,亦如他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行為,多少有些作秀的成分。君不聞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戰,曹操獲勝後在袁紹的中軍大帳裏擄獲了一批戰利品——各色珍寶、古玩、典籍。在這麽一場重要的戰事裏,袁紹還孜孜不忘隨軍帶著這些東西,可見其人的儒將之風,確是要打上些折扣。


    再比如曹操、鮑信等,雖也是文武雙全的人傑,但是這個範,總歸是不比相貌俊美的周瑜。


    沒等周瑜開口,許褚向前迎了過去,笑道:“足下可是周郎?”


    周瑜受寵若驚。足下,可以是對朋友、同輩的敬稱,他不過十五歲之未及弱冠的少年兒郎,許褚又是名播豫州的一方豪強、新任郡守,縱然周氏是廬江名族,許褚這份禮遇也不可謂不重了。


    周瑜行禮道:“久聞明府大名,小子未及遠迎,誠惶誠恐。”


    郭嘉、典韋也過來與周瑜見過禮。


    進入府中,幾步路的功夫,許褚刻意跟周瑜拉了幾句家常,比如學業如何,可有拜師。周瑜一一作答,談吐有禮,有條不紊。


    與周異相見後,許褚屁股還沒沾席,就對周異說道:“周郎談吐不凡,實是郡中千裏駒也。”


    周異、周瑜以為許褚是在客套,淡淡謝過。


    許褚馬上對郭嘉說道:“奉孝,我在洛陽時袁本初曾謂我說:野有餘賢,朝廷之憾,如有遇之,當不吝推舉。袁本初此話,我牢記在心。”


    郭嘉迴道:“周公父子隱居世外,嘉亦感此乃朝廷之憾。”


    袁紹當然沒跟許褚說過這些,許褚是借杜撰出來的談話,再一次表達了邀請之意。


    然周異仍舊是那套說辭:明府錯愛,我們哪有什麽才華雲雲。


    許褚隨意笑了笑,把這話題揭過,重頭戲還在後麵。昨日造訪,僅僅談論了下洛陽的局勢,淺談了下本郡的隱憂,而沒有細說州中、各郡的情況,也沒有說起日後的施政方向,為的就是留到周瑜在時說。許褚也很想看看,才十五歲的東吳首任大都督,這時候會有什麽驚人之語。


    閑聊幾句,飲過幾口茶湯,話題又被帶到揚州方麵。


    “周公,晚輩兩日內連番拜見,亦有一事想向您討教。”


    “明府請說。”


    許褚沉吟片刻,說道:“數日前晚輩剛到舒縣,便在縣郊裏中遇到前來征稅的州吏殺人一事,周公,此事怪哉。晚輩途經本郡多縣,不僅經常碰到前來征糧的州吏,還遇到過吳郡的官吏。”


    周異蹙眉道:“吳郡官吏?”


    周瑜同時道:“州吏殺人?”


    許褚朝周異點點頭,複又轉而對周瑜道:“沒錯,殺了一個亭長。”便將事情經過說了。


    周瑜問道:“明府如何處之?”


    “私殺漢吏者,當誅。”


    周瑜點點頭,“明府做的好,不殺州吏,民憤難平,亦為州中士人所輕。”


    郭嘉出聲言道,“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君侯當時的想法與周郎不謀而合。周公,貴父子賢達有名,才學俱佳,嘉這樣的庸才都能為君侯大用,你們又何必繼續藏拙呢?”


    周瑜父子皆看得出郭嘉是在自謙,可自謙歸自謙,話裏的意思他們仍舊聽得出來:許褚這是要以高官顯職來籠絡了,隻是不知是地位超然的五官掾,還是貴為郡副的郡丞一職。


    許褚接過話頭,長歎道:“《詩經》有雲: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州中亂象四起,一旦天下有變,人心思動,揚州六郡有異誌者必然群起。今雖賴方伯與陸豫章等威能,揚州境內除山越蠻外沒有了大股的叛軍,但汝南境內的劉辟、龔都等黃巾巨酋還未授首,請周公度之:等那時候,兗、豫、徐三州之地豪傑並起,黃巾賊難道不會趁機進入廬江麽?”


    詩經裏的話,自然是郭嘉教的。


    周異斂容靜思,沉默不語。許褚的話包含的信息量很大,一時之間,他竟聽不明白。


    卻也不奇怪,因為這是許褚站在穿越者的角度來敘述即將發生的事情。所謂‘天下有變’,當指聯軍討董,所謂‘揚州有異誌者’,指的是獻帝時——即董卓廢少帝後吳郡豪強嚴白虎擁兵自重。


    周異皺眉苦思,許褚就將目光轉到周瑜臉上。


    周瑜若有所悟。為什麽周瑜的反應會比他父親要快,許褚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比起隱居家中幾乎‘足不出戶’的周異,十五歲的周瑜交友更廣泛,陸雋說‘瑜喜結交豪俠’,既然喜歡結交豪俠,那麽勢必聽說過揚州境內許多大小豪強,這些豪強本就是地方上的不安定因素,天下有變,他們明目張膽的‘自重’也是應有之意;而對天下有變四字,周瑜的認識未必就比郭嘉、戲忠等人要淺——周瑜本來打算去九江郡壽春縣尋孫策定交一事,許褚知道,為何要不辭辛苦親去壽春,許褚與郭嘉商談後,亦有眉目。


    孫策是烏程侯孫堅長子,孫堅是什麽人,執掌一郡軍政的長沙太守,而且威名赫赫,號‘江東猛虎’,換句話說,拿許褚跟孫堅兩人比較,孫堅隻強不弱。但實際上,周瑜貴為名族之後,跑到壽春去見孫策,而且在曆史上周瑜與孫策相見後,馬上提出讓孫策舉家搬到廬江來住,此事若放在呈平時期,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孫堅寒門出身,是軍閥;周瑜名族之後,是士族。


    其中的理由,按郭嘉的看法,應是周家有人看到了諸侯並起的端倪,所以想提前跟出自吳郡的揚州最強軍閥孫堅搞好關係。


    照目前來看,周家這個人不會是周異,也不會是遠在洛陽的周崇、周忠,隻能是周瑜。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想明白周瑜緣何獨獨青睞孫策,許褚就能對症下藥。無他,讓周瑜知道孫策能給的,他許褚也能給。


    許褚笑了笑,對各懷心思的周家父子說道:“晚輩本是鄉野粗鄙之人,幸而來到貴郡,多次打擾周公,實有無奈之處。一是貴郡農桑之事,晚輩不諳當地民情、風俗,難以展開,現已入冬,不日即將開春,待春種時若無周公這樣的郡望襄助,真不知如何是好;二是本郡**、強盜行走於江河湖海,藏匿於深山老林,不及時防範,百姓將受其苦,政事更難開展。晚輩的麾下,多為中原人士,不習山地、江海之戰,如有匪情,萬難及時平複。周郎結交當地豪俠,又是英姿勃發之人,何不為奮武揚旗,為百姓謀平安?”


    說完,許褚離席,肅然拜道:“風雨之秋,天下將亂,貴父子德才顯彰,許褚冒昧,敢請周公出仕郡中,以五官掾屈之;亦望周郎不以許褚卑鄙,暫為童子吏,一同保境安民。”


    沒等周異、周瑜答複,許褚忽又說道:“五日之後,許褚再來拜訪,屆時願有佳音。”便與郭嘉、典韋相繼告辭。


    親送許褚出門後,周異迴到屋內,問周瑜道:“許侯登門相邀,卻又未得答複倉促離去,這是為何?”


    周瑜笑道:“迴稟大人,許侯此舉,一者欲送大人美名,二者是留時間讓大人看一看許侯是否值得輔佐。”


    “吾兒聰慧,勝過為父多矣。依許侯今日之言行舉止看,你覺得許侯值得我等出仕麽?”


    “有驚人之語,更有禮賢下士之風,然還得觀察。”


    “觀察什麽?”


    “施政如何,人才如何。施政交給大人,人才嘛,便交由我來看。”


    周異深以為然,不管最後出不出仕,看一看許褚如何施政,了解下他的麾下究竟如何,都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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