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自宗祀內流淌而出,許褚抬起腳,與樂進一道踏進宗祀之內。


    裏頭一片狼藉,用來祭祀先祖的物事東倒西歪散作一地。黃邵盤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看到許褚進來,他抬了抬眼皮,咧著嘴不說話。然後把頭偏向一邊,順著他的目光,可以看到一個被長矛釘在牆上的人,應是何髯。


    黃邵不知道說什麽,許褚亦如是。


    場麵一度沉悶,樂進尋思片刻,扭頭出了門。


    黃邵的旁邊,還有一些幸存的老兄弟,許褚大致一數,約莫還有二十人。


    十者僅存一。


    有死於戲忠、高幹等人之手的,還有跟何髯火並時身亡的。


    相顧無言,黃邵瞥了眼許褚身邊的手執陌刀的虎衛,他曾見過虎衛的訓練,這種精製長刀以腰力全力施展,十幾米高的大樹應聲而斷。


    終是許褚先開口,“我以為以你在黃巾中人裏的威望,不至於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黃邵嗤笑一聲,閉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那都是陳年老黃曆的事情了。”黃邵說的沒錯,當初他曾是黃巾三十六方首領之一,威名遠播,潁、汝一帶無人不知。然經由皇甫嵩、朱雋等漢末名將征討後,黃巾便逐漸沒落,他因為當時聲勢浩大,反而成了漢庭將領的主要攻擊對象,等許褚來後,何儀、龔都等人的實力實際已在他之上。


    控製不了何儀的舊部,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許褚皺著眉,抽出一把短刀放在地上。


    黃邵不明其意,眸中涼意凸顯。


    “活下去......在我身邊。”許褚走向黃邵,輕聲耳語幾句。


    ......,虎衛跟著許褚出了門,黃邵怔怔看著地上那把短刀,愣了不知多久,方長歎一聲。他撿起短刀,作勢朝頭上劃去,二十名弟兄同時狂唿:“渠帥不可!”


    為時已晚,鮮血自黃邵麵部淌下,他的兄弟們來奪短刀,隻見黃邵的臉上已經多了七八道刀痕。


    活下去,總能看到希望。


    不知是否是許褚的本意,黃邵從這把短刀上看到了一絲契機。


    重生,改頭換麵。


    這些年隨他造下殺戮的弟兄們,原本也多是吃不飽飯的可憐人。沒有哪個普通人在可以平安度日情況下,願意操起家夥造反。‘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大賢良師的教義放在呈平年代,又豈會讓千千萬萬的百姓舍身追隨。


    二十名幸存的老兄弟如法炮製,切膚之痛下無人哼出半點聲響,都是鐵打的漢子。


    ......


    ......


    宗祀之外,許褚靜靜等候戲忠等人到來,不多時,一路發現異狀的戲忠與高幹帶著人來到。


    “主公,情況如何?”戲忠問道。


    “賊人發生內訌,我與文謙到時,已隻剩二十幾人幸存。如今,應均已自刎。”許褚淡淡道。


    “那就好。”戲忠點點頭,對高幹道,“高君,這裏事情已了,還請你迴縣衙通知一聲高縣令,殘局就交由縣裏的人馬收拾了。一路上死傷無算,屍體不能不盡快處理......我帶人將縣內、外死者盡數掩埋,以免發生疫病。”


    高幹尷尬道:“如此甚好,幹便立刻迴縣衙。許君、戲君、諸位,告辭!”賊亂發生在圉縣,卻是靠著過路的外郡士卒給平息,高璁的畏首畏尾與許褚形成的強烈反差,讓高幹十分忐忑。此事一了,高璁的縣令之位肯定是不保了,即便高幹在袁紹那裏有一定影響力,陳留太守趙謙那一關就先過不了。趙謙名門之後,性格剛強,豈容庸吏在郡?


    而戲忠攬下處理屍體的髒活,更是讓高幹汗顏。現在正值入夏,天氣漸熱,屍體不及時處理,很容易發生疫病。亂世之中,最可怕的兵不是兵亂、賊亂,而是亂象過後留在野外路邊的屍體不及時處理所導致的疫病。在這個時期,疫病幾乎無藥可治,受感染後,剩下的時間便隻是等死。


    在不知戲忠有意留下‘一心為功’的印象的前提下,高幹對許褚很是高看幾眼,這個人雖然出身低,雖然行事莽,好歹還是為天下、為百姓做了事情的。


    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缺點將被放大,反之,當你開始欣賞一個人,他的優點也會被放大。


    由是高幹想起了傳聞中許褚屯田、禁多收口算等事,暗自點頭間心想:等迴洛陽後,需對袁司隸說道說道,這個半路出家的‘二千石’,或許值得稍微花點心思。


    ......


    ......


    黃巾這把火燒得快,滅得也快。陳留郡中得到消息後,趙謙不敢輕視,由兵曹趙寵一起,親自帶著郡兵趕來。點兵點將,征發糧草等準備工作花去些時間,等趙謙、趙寵行至高陽亭,就聽說了黃巾賊被剿滅的消息。


    趙謙捏著胡子,歎了口氣,謂左右道:“不想欠了這許褚人情。”


    趙寵武人出身,也不像郭圖對許褚有舊怨,反倒是存著莫名其妙的好感,於是幫腔道:“許潁川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既已為‘二千石’郡守,府君還是顧及下基本的顏麵吧。”


    這話趙謙聽得也舒服。李旻那邊先不談,許褚最讓趙謙反感的,還是他坐上太守之位的方式有要挾朝廷的嫌疑。一個二千石大吏,按照正常流程要走的路有很長:首先是身份,必須是士人,當然權貴子弟不在此列;再是履曆,這一點查看曹操的仕途軌跡就可得知東漢官場的常態。


    曹操先是被舉孝廉(此一條或可換成更難得的‘茂才’),被舉後入朝為郎,培養一定的政治基礎,再為洛陽北部尉,後被調至頓丘為‘一千石’縣令,之後因事閑居,兩年後被征召為議郎,再之後便是黃巾之亂,曹操官拜騎都尉,在皇甫嵩的麾下討伐黃巾。這次討伐黃巾對曹操來說不是真的去打硬仗,而是鍍金,鍍上這層軍功後曹操才被任命為濟南國相,與一郡太守相當。


    舉孝廉——為郎——為令——複為議郎——立軍功,如此曹操才得一國相。這還是因為曹操跟袁紹等人從小玩到大,他的父親曹嵩在朝中廣有人脈的前提下。


    再看許褚,趙謙不喜歡他,其實也在情理之中。沒錯,張角黃巾大亂後朝廷曾因軍功封過許多人,劉備、孫堅都在此列。孫堅因為戰功赫赫,不在後來朝廷收迴一部分因平定黃巾有功的人之中,劉備則因為功績不明顯,連個縣尉都坐不穩,打了一頓郡都郵後棄官而走。以故往案例度之,在趙謙等名士看來許褚這個‘二千石’,其實應在潁川穩定後被收迴才是。


    誰想朝中一日數驚,大將軍,宦官,士族亂成一團,趙謙等人有心上奏朝廷,時機卻不允許,現還有大將軍府下詔令許褚發兵司隸進逼宮省除宦一事,就更不合時宜了。


    想了這一大啪啦,趙謙做出決定:隻要許褚識趣,他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刻意去羞辱他。


    “圉縣令高璁可有信來?”趙謙此時方想起高璁來。


    趙寵答道:“暫時沒有。”


    “哼!”趙謙不悅道,“此人真真丟我士族臉麵,趙掾,你馬上去書一封,讓其將事情一五一十寫成奏疏,立刻傳至本府處!”


    .......,高璁接到趙謙的文書,汗如雨下。此時離他在高幹的強力遊說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著縣尉領兵去東縣,收拾剩下的黃巾殘餘後不過一個時辰。慶幸自己總算是出過兵,高璁對高幹道:“府君頗有怪罪之意,賢侄你說該如何是好啊?”


    高幹搖著頭,道:“趙君素有剛強之名,你還是盡快上一封奏疏,如實把情況告訴趙君吧。好過等人當麵責問。”


    高璁不願就此放棄,試著問:“如有袁司隸出麵?”


    “袁司隸心係大事,哪有功夫理會這裏?”高幹馬上懟了迴去。


    高璁麵如死灰,“也罷。”


    不一時,扶溝令高會帶著援兵來了。扶溝離圉縣最近,是以高會來的很快。途中亦聽說黃巾被許褚平定,都是官場老油條,又對同族高璁十分了解的高會,自是知道高璁麵臨的現狀。


    一番唏噓,高會亦對高璁說了與高幹類似的話。


    高璁更加頹唐,一旁高幹見狀急道:“現許褚正帶人清理戰場,我等亦不能枯坐此地。”


    高璁醒悟,這次親身前往東縣,指揮士卒清理戰場,盤點戰後傷亡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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