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蒼涼闊遠的號角聲,如雪原群狼嘶鳴嘯吼,響徹漆黑的天地,淒風和,殘雪迎,平添了幾分淒厲和猙獰。


    “吹角聲遠,雪狼幽涼,北莽的雪狼號角,聽著果真有幾分兇戾狠辣。”


    楚傾幽聽著北莽大營連綿不絕的號角聲,微微抬首,輕輕笑道。


    “看來,北莽已經按耐不住了,很快就會發動進攻了。”


    周學禮眺望著遠方被火把映耀如白晝的夜空,仿似看見了那整齊肅殺的北莽甲士,正持戈鏘然,蕭殺殺兮滿目寂寥。


    話音未落,那本是綿長徐緩的號角聲忽然變的急促淒厲起來,仿似一瞬弦斷的驚夢,又似琵琶聲語訴斷魂,淒婉哀傷。


    繼而,號角聲戛然而止,嘯喝聲如雷鳴般隨之而起,衝開了天際的黑沉,鐵甲寒,旌旗烈,馬蹄鳴,竟是一瞬壓下了那聲聲無悔的大風。


    “慕容龍城不在,現在領兵的應該是龍城軍的統帥苻融,這苻融雖名不顯諸國,但卻著實是一位難得的將才。”


    楚傾幽輕讚一聲,臉上喜憂皆不顯,仿似這一句讚揚輕歎,隻是一句無關痛癢的牢騷話而已。


    “傳令,擊鼓,烈如天雷……”


    城樓上的九麵夔牛鼓齊齊敲響,嗡鳴聲撼天動地,攜大風赫赫之勢,一瞬蓋過了北莽人的唿嘯如雷,讓北莽人想要在氣勢上壓倒東唐士兵的想法頓時胎死腹中。


    北莽大軍中,一身青金輕鎧的苻融麵容一沉,冷哼一聲:“下馬威嗎?不堪入眼的小伎倆而已!”


    “唐書城究竟想幹什麽?他即主動出兵,但卻不趁夜突襲我軍大營,反是列陣以待,苻將軍可知唐書城列的是什麽陣?”


    一身墨黑鎧甲的莫於聲騎馬立於苻融身旁,遙望西流關下列陣而待的三萬西流軍,眉頭輕皺。


    “唐書城鎮守中軍,居中指揮、調控大局;前鋒為沉穩大度、心思細膩的鄭無袖;左翼為攻堅破陣、悍不畏死的流字營,右翼為善暗殺突襲的黑甲衛,左右兩翼為輔,是最普通的軍陣而已,可攻可守,看不出什麽貓膩。”


    苻融眸光深沉,嘴上如是說著,但心底裏卻倏忽轉了數百個彎,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對於這個打了幾十年交道的老對手,戰略上可以藐視,但戰術上卻得重視。


    “有唐書城坐鎮的西流軍,不可小覷矣。”


    莫於聲輕輕歎著,滿臉凝重。


    軍隊,就像一個世家,說什麽底蘊深厚,春秋甲子無雙,說來說去還得有幾個拿得出手、撐撐場麵的人,就算是隻有一個,也要稱道一聲興盛未落。


    反過來,那些當下沒什麽出彩人物的世家,甭管祖上出過什麽王侯將相,家族曾經一門六侍郎九學士,在一些人眼裏,總歸是明日黃花,傾覆隻在頃刻間而已。


    甭看黑水騎、龍城軍名鎮春秋天下,威風凜凜,軍中普通士卒都是四境五境的人,隨便拉出一個放到僻遠州縣也是一方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在江湖上怎麽著也有個二流、一流高手的稱唿,更別說由這些高手組成的部隊了,甚至比一些經營了數百年的武道宗門還要人才濟濟,放到江湖這個小江小河裏,也是能翻起滔天巨浪的龐然大物。


    可終究江湖小廟不比春秋天下大堂,動一動爭一爭就是十萬百萬人的烈烈血腥場,這看似在江河中的龐然大物到了天下汪洋裏,頂了天就隻能翻起一小朵浪花,浪花稍大了點,說不準就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黑水騎名鎮春秋,還不是因為出了個“黑水所經,赤紅皆生”的大人物;龍城軍威名凜凜,也隻是因為有慕容龍城這尊大神在上麵鎮著。


    就像這近幾十年來的西流關,正是因為有了皇甫、唐書城這等春秋名將,方才有西流九騎十二軍二十三營的赫赫威名,方才有了“北有西流關,北莽難翻天”的一語成讖。


    所以,縱然眼前這三萬多的西流軍隻是一些臨時拚湊起來的散兵遊勇,但有唐書城坐鎮指揮,也沒人敢小覷半分。


    一旁的苻融點點頭,也未說什麽,麵色微凜。


    “逢衝?”


    “末將在。”


    “你領一千龍城軍,兩千步卒,前去探陣。”


    “末將領命。”


    苻融身側,一名年約四十多歲、滿臉虯髯的男子踏馬而出,抱拳,而後領命策馬衝向不遠處巋然不動的西流軍陣。


    三千人,三千甲,雖然人人都知這一去,既是探虛實也是送死的不歸路,但從領頭的逢衝,到身後緊隨的一千龍城軍,再到最後肅殺鏘然的兩千步卒,都沒有任何猶豫和憤恨,神情平靜,行如雷霆動如風,行進間陣型不見絲毫散亂。


    城關上居高臨下的周學禮,望著探陣送死的北莽三千甲和那名手持銀槍、凜然而不失沉穩的大將,微微頷首,卻又嘖嘖諷歎道:


    “一千龍城軍,兩千步卒,剛送給北莽一分見麵禮,北莽就迫不及待的還一手啊。不過這見麵禮也未免忒小家子氣了,我們送的是滾滾無悔的大風雷音,好歹也算有幾分不世的磅礴大氣象,而北莽人還的卻是雨滴點點聲聲慢的和風細雨,差遠了呀!”


    “不過,這倒也符合苻融的性格,狗隨人性嘛,這跟慕容龍城跟得久了,當狗當的久了,學會了慕容龍城的幾分沉穩,懂得虛實輕重,也學會了慕容龍城的幾分手腕,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俗話說,慈不掌兵嘛。”


    “可惜啊,他偏偏沒學會慕容龍城的大氣度與大氣魄,有些小家子氣了,要是慕容龍城在此,一萬龍城軍和一萬黑水旗並肩子一擁而上,甭管什麽陣勢變化,都會衝他個七零八落,就算不行,兩萬北莽精銳兵甲,也不是我們一口可以吃下的啊。苻融這一手看似穩重,看似玩的漂亮,可惜,狗屁不通!”


    這位常以有朗朗傲骨自居的儒雅讀書人,或是跟粗俗的軍伍漢子呆久了,也學會了幾句難登大雅之堂的穢言汙語,讓旁邊的唐笑風幾人聞言不由愕然輕笑。


    不過,說完這幾句,周學禮也沒有繼續說數落貶低苻融的風涼話,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兒,換句話也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吃一塹長一智,北莽人剛吃了個大虧,熱乎勁兒還沒過呢,東唐就又搞了現在這麽一出,任誰都會心裏犯嘀咕,掂量掂量。


    打仗,往小了說關乎數萬條生命,往大了說,就是關乎一國的榮辱興衰,苻融以三千人探陣,是最正確不過的抉擇了,易地而處,周學禮自問也會這麽做。


    畢竟,苻融不是慕容龍城。


    幸好,這春秋以來,北莽也隻有一個慕容龍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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