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染紅了半個天空,雲層像一朵朵金黃的麵包,橘黃色的太陽躲在雲朵後麵,露出半張臉。寬闊的蘇魯士運河上,飄著白帆,那是來往的商船。兩岸的碼頭、街道看起來狹長,人們穿梭其中,忙於生計。


    凱撒的臉上沾著顏料,他眨著眼睛,歪著腦袋,問道:“塞巴斯蒂安叔叔,我畫得怎麽樣?”


    畫架上鋪開一張紙,凱撒畫畫時很用心,但筆法稚嫩,將眼前的美景畫得歪七扭八。塞巴斯蒂安略微沉思,說道:“殿下畫得真不錯。”


    “真的?”凱撒的眼睛裏充滿驚喜。


    “是的,殿下可以……當個印象派畫家。”塞巴斯蒂安點點頭,端詳著凱撒的畫作。


    “不準騙人!”凱撒將手指上的顏料抹到塞巴斯蒂安的鼻子上,一臉顏色。


    “我不騙人。假以時日。”塞巴斯蒂安的鼻子上是紅色的,讓他看起來像個馬戲團的小醜。


    伊凡娜出神的望著他們。凱撒喜歡塞巴斯蒂安,如果塞巴斯蒂安能當他的父親多好。一想到這點,她的心跳得飛快,臉頰發燙。


    “哇哦——母後大人,聽到沒?塞巴斯蒂安叔叔說我可以當畫家!”凱撒歡叫著,跑到伊凡娜身邊,打斷伊凡娜的思緒。他拍著手,顏料灑到了地上、衣服上,歡天喜地。


    “真的嗎?凱撒真了不起。曆代皇帝都有特長,你可以選擇繪畫。”天真的孩子。伊凡娜看著凱撒稚嫩的笑容,心裏隱隱作痛。這孩子太天真,連塞巴斯蒂安那麽客套的話都當真,將來怎麽當皇帝?


    “父皇的特長是用戰錘,哥哥是用雙手劍,我是拿畫筆,拿的東西越來越小。”凱撒撅起嘴,“媽媽,我什麽時候可以學劍?單手劍也可以。”


    “不準!劍太危險。”伊凡娜心裏一緊,這孩子身子太弱。


    凱撒的臉立即拉長了,情緒低落。他怏怏地反背雙手,好像自己犯了錯。


    你根本沒錯,孩子。錯的是你的酒鬼父親,酒精害了他,更害了你。伊凡娜蹲下來,摸了摸凱撒的臉頰,小鬼頭別過臉去,不讓她撫摸。12歲,開始叛逆了。


    “麗莎,帶皇子去洗個澡,等下準備吃飯。”伊凡娜遣走了侍女和兒子。


    內城華燈初上,與晚霞相映成趣。伊凡娜叫住想要離開的塞巴斯蒂安,心撲通直跳。


    “攝政王大人,感謝你百忙之中,來陪皇子。”伊凡娜壓住嗓子,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威嚴。


    塞巴斯蒂安微微欠了欠身,說道:“二皇子殿下喜歡畫畫,我覺得他有這天賦。”


    二皇子、二皇子!凱撒一出生就生活在哥哥的陰影下。伊凡娜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該騙他,他畫得一塌糊塗。”


    塞巴斯蒂安撓撓臉,笑了笑:“皇後陛下,孩子的想象力是非常寶貴的創造力。他陶醉在繪畫中,陶醉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得到快樂。”


    “不,他應該知道真相,明白自己不是畫畫的料。”伊凡娜一說起這個就生氣,“想象力?他將來要治理國家,必須懂得審視自己,更要學會辨別謊言。”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塞巴斯蒂安一臉尷尬,他道歉道:“對不起,皇後陛下,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沒想到凱撒要當皇帝?伊凡娜脫口而出:“你該現實一點,塞巴斯蒂安,大皇子至今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個殘廢。”


    塞巴斯蒂安驚訝地看著她,臉色變得刷白,嘴唇蠕動幾下,接不下話。


    “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不是嗎?”伊凡娜趕緊把語氣軟下來。塞巴斯蒂安是那酒鬼的心腹,我不該那麽衝動說出真心話。


    誠實的攝政王低著頭,垂下眼瞼,沉思了片刻,深深地歎了口氣:“皇後陛下,先皇陛下的遺言是:我做攝政王,直到大皇子康複或二皇子成年。大皇子擁有第一繼承順位,這是無可爭辯的。我們既要做最好的打算,大學士正努力治療大皇子。”


    該死的,他的第一繼承順位毫無意義,國家不能讓一個殘廢、昏迷的人執政。你也別想獨攬大權。伊凡娜輕咳一聲,迴敬道:“你不過是個攝政王,隻是代理管理國家。請你清楚自己的地位、責任。”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我很清楚,皇後陛下,我也沒想著獨攬大權。事實上……我更想早點卸下重擔,去周遊帝國,寫生繪畫。”


    “哎,你也很艱難。”伊凡娜心頭一喜,軟下語氣,她不想與攝政王翻臉,“請你想一想:如果布蘭德特一直沒能康複,等到凱撒成年了,他又沒做好當皇帝的準備,到時候如何是好?凱撒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天真稚嫩,這樣的他沒法治理國家。我們得悉心培養他。”


    她把手搭在塞巴斯蒂安的肩膀上,感受那衣料底下傳來的溫度,她靠近他,說道:“培養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繼承人。”


    塞巴斯蒂安沉默不語。


    晚霞已徹底消失,黑夜如同拉開在天空的幕布,將太陽徹底遮住。晚上起了風,微風吹起塞巴斯蒂安的亞麻色頭發,輕撫伊凡娜的臉龐,她聞到了茉莉花的清香。攝政王洗澡時愛用茉莉花香味的香料,她記下了。


    許久,塞巴斯蒂安點點頭,表情有些痛苦:“是的,我們必須做兩手準備。二皇子需要更好的老師,學習繪畫當然可以,但要學的有很多。”


    “對,有很多。你有什麽好的老師推薦嗎?”伊凡娜故意讓塞巴斯蒂安推薦人選。


    塞巴斯蒂安微微皺著眉,說道:“不如我們換個角度思考。就像造城堡,你需要登高,所以你需要建造足夠寬的樓梯,於是延伸開來,樓梯的材質,決定用什麽材料,選擇誰施工。同樣的道理,二皇子需要什麽樣的品質和才能,需要學什麽,然後再來選什麽樣的老師。”


    伊凡娜點點頭,問道:“你覺得凱撒需要學什麽?”


    塞巴斯蒂安微微欠了欠身,說道:“陛下,恕我直言。一個受人愛戴的皇帝,首先具備高貴的品格,能懂得體恤民情,仁愛、寬恕。我覺得他學畫畫很好,畫畫可以讓人的眼睛發現美,用心靈感受美。如果他對建築有興趣,也可以學學建築學,很多建築都是力與美的表現,讓他能懂得萬事萬物的規律。可以聘請學城的學士來教他。”


    該死的,凱撒不是去當學士,也不是去當建築師。伊凡娜對塞巴斯蒂安的答案感到不滿,但她耐著性子,輕聲說道:“他還需要學什麽?”


    “我覺得二皇子可以去普通農民家裏,學個一年半載。體驗民生疾苦。”塞巴斯蒂安眨眨眼睛,“讓他走出君守城,去看看這個世界。”


    他不是放牧的,也不是插秧的。“繼續說。”伊凡娜的語氣有點變得不滿。


    塞巴斯蒂安似乎沒察覺出來,說出了伊凡娜最不想聽的話:“讓他學劍。學習劍術,可以讓他保護自己。”


    “去你的塞巴斯蒂安!你想害死他!”伊凡娜終於忍不住,尖叫道,她揮舞著手,說道,“你讓他學畫畫,我沒意見,但他不能進而去學建築。塞巴斯蒂安,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能以成為建築師的目標而培養!”


    塞巴斯蒂安單膝跪地,低著頭,忍著她的咆哮。


    “讓他離開君守城?去普通農民家體驗一年半載?不行!農活會傷害他的健康!體驗民生疾苦?難道要他跟著乞丐睡樹底下、跟著羊群跑上山,變得像個呆頭呆腦的農民?”她指著塞巴斯蒂安的額頭,繼續痛罵,“讓他曬得皮膚粗糙、渾身黝黑,坐在雷霆王座上,跟文武百官討論母羊怎麽下崽?”


    她坐到座位上,看到了掛在牆上的劍,氣唿唿地把劍摘下來,扔在地上,又踩上幾腳:“你還讓他學劍!你明明知道他身子弱!難道想讓他和那個酒鬼,以及布蘭德特一樣?他有禦前騎士保護!”


    她的胸脯劇烈起伏,氣不打一處來。她來迴踱步,像頭母獅子。塞巴斯蒂安一言不發,抿緊嘴唇,任憑她發飆。


    過了好久,她撒夠了氣,看著低頭不語的攝政王,說道:“凱撒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皇子。他需要高瞻遠矚的政治智慧;他需要辨別謊言、洞察真相的能力;他需要懂得肩負責任,而不是一心沉醉在印象派;他需要足夠狠,狠到那群老奸巨猾的家夥害怕他!對,他需要有一個具有足夠政治頭腦的人引領他,需要一個具有魄力的人指引他!我要讓他的外公進宮!”


    “皇後陛下,請你三思。”攝政王咬咬嘴唇,看起來說這話很艱難,“索羅斯伯爵輔佐著文森特公爵管轄北方。我們需要穩固的北方,而伯爵是文森特公爵的左右臂膀。”


    “你什麽意思?我也來自北方,那個酒鬼要你提防北方,連皇子的外公都要提防?連我都要提防?”伊凡娜感到屈辱,到頭來,她深愛過的奧古斯特·魯道夫皇帝,卻是時刻提防著她,換句話說,他從沒愛過她!


    “我的心意已決。攝政王,你隻是皇室的代理人,我才是皇後!”伊凡娜揮了揮手,“不管你肯不肯交出首相的位置,我的父親都必須進宮!在禦前會議上,都必須有一個位置!”


    “滾吧!”她下了逐客令。


    塞巴斯蒂安默不作聲,鞠躬後,依然是一言不發地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伊凡娜的後悔油然而生。奧古斯特對凱撒從來都不聞不問,更別提為培養凱撒的事而爭吵。


    他才像個父親,親愛的塞巴斯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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