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白得晃眼,溫度急速上升。塞巴斯蒂安覺得身上的亞麻衣服穿著有點悶熱,他不知道是喝了紅酒的關係,還是天氣本該如此。貧民區的爛泥地表麵還有點濕滑,大工匠派人新挖的排水渠裏還有積水,但不會威脅到城裏。


    “這才是五月真正的溫度,陛下,您穿得有點厚,前夜著涼了?”情報總管換上灰色的棉製輕薄罩衫,與他一起走在貧民區。


    “不,我沒事。”塞巴斯蒂安環顧四周,大街上遍地垃圾,貧民們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倒頭睡著。昨晚他們搶險,累壞了。有的貧民衣衫襤褸,為搶一塊麵包,大打出手,從塞巴斯蒂安身邊經過時,差點一拳誤打到他。那貧民瞪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恰巧一個金袍子路過,他低頭離開。


    “沒人認出我們。”情報總管得意洋洋,“微服私訪,陛下真是體恤百姓。”


    “有什麽話就說吧。”塞巴斯蒂安看到一個母親將麵包輕輕塞進小女孩的嘴裏,他向她微笑。


    “陛下,您的決定是對的。關於總督的人選,的確要慎重。”比爾·牛頓跨過一堆看起來像是石塊與食物殘渣混在一起的垃圾,“您知道為什麽路德維希司令會生氣?韋伯侯爵是他的親戚,他的二女兒嫁給了侯爵的一個侄子,而那侄子據說會得到侯爵的一處封地。送個總督位置給侯爵,保不定老爺子給侄子一塊肥沃的土地。”


    塞巴斯蒂安差點笑出聲,他說道:“韋伯家族的紋章是吊死鬼之樹,司令與韋伯侯爵的脾氣合得來?”


    “隻要利益合得來,脾氣合不來又如何?”比爾反問塞巴斯蒂安,“您拒絕裏希特家族也是對的,總督府不能成為河安地區的後花園。”


    “那你的意見?”塞巴斯蒂安盯著比爾,他猜不透情報總管的意圖。你要敢說個老鼠當總督,我就撕爛你的嘴。


    比爾撓撓頭:“我隻有建議,陛下。奧蘭多行省十分富有,氣候宜人,總督位置是個肥缺。您要選您信得過的人,對帝國忠心的人。這個人不能毫無威望,否則壓不住陣腳,但也不能是太有勢力。否則,一旦有一天……您知道,大皇子至今昏迷,二皇子還沒成年。”


    “平衡。”塞巴斯蒂安總結道,“就像稱,我要保持砝碼的重量相等。”


    “太對了。”比爾微笑著,將手放進袖子裏,“還有一點,您說話的語氣和用詞,該更威嚴一些。您知道在禦前會議上,對著那些人說了多少次‘請’。又說了多少次‘大人’?”


    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茫然地搖頭。他哪記得那些,三個月前,他連做夢都想不到坐在禦前會議桌上,更別提現在要居高臨下說話。


    “您可以學學皇帝陛下的口氣,直唿其名,聲音比他們更大,拍桌子比他們拍得更響。”


    虛張聲勢。他們從骨子裏看不起我。“皇帝陛下有一副指揮官的好嗓子,力氣大到可以拍爛桌子。”塞巴斯蒂安搖搖頭,“我不行。”


    “您必須行。”比爾搖搖頭,歎了口氣,“要在雷霆堡有一席之地,得學會強硬。”


    塞巴斯蒂安不作聲。這時,他聽到輕柔的女聲,抬頭望去,隻見依山而建的道路上,伊凡娜皇後正在將麵包分發給貧民們。她穿著樸素,隻有後冠才顯示出她的身份,然而玲瓏的曲線和雪白的肌膚,依然讓她在貧民中鶴立雞群。她微笑著,一個貧民拉住了她的手,跪拜答謝,她毫不在意對方的手髒得發黑,金袍子要拉開那個貧民時,她搖了搖頭,請對方站起來,微笑著和大家打招唿。


    每個仆人都拿著籃子,將裏麵的麵包片分給貧民們,塞巴斯蒂安看到,每個貧民還拿到了一枚帝國馬克,看那錢幣的顏色,像是10元麵值的。拿到帝國馬克的貧民每笑一次,財政大臣的臉就抽搐一次。


    “皇後陛下真了不起。”塞巴斯蒂安對比爾說道,“她先我一步,想到了發放食物和錢,那是眼下災民們最需要的。”


    比爾給了塞巴斯蒂安一個淺淺的微笑,抬了抬下巴,說道:“我還有事,您正好去打個招唿。”


    塞巴斯蒂安走到皇後麵前時,被金袍子攔住,伊凡娜皇後先是一愣,然後笑了出來。陽光下,她的美豔紅唇閃著亮光,牙齒像皓月一般潔白,她的笑容很迷人,具有親和力。


    “謝謝皇後陛下。”“謝謝二皇子殿下。”走下台階時,那些貧民們紛紛跪下,送皇後離開。


    “皇後陛下,您讓我有點吃驚。”塞巴斯蒂安與伊凡娜皇後肩並肩走著,他注意到那些貧民嘴裏說的“謝謝二皇子殿下。”


    “你原本以為我不會來貧民區?”皇後微笑著,看著塞巴斯蒂安,“不,攝政王連夜帶頭搶險,給大家帶了好頭,我隻不過,盡一點綿薄之力。”


    伊凡娜皇後歎了口氣,不禁挽住塞巴斯蒂安的手臂,說道:“帝國多災多難,我和你,應該攜手站出來。”


    帝國百年,不複再還。塞巴斯蒂安的心裏滑過一絲寒意,他不禁想到先知的預言。


    “你有心事?”伊凡娜皇後抬起頭看著塞巴斯蒂安,胸部輕輕觸碰到他的手臂。


    “很多煩心事。禦前會議不順利。”塞巴斯蒂安將手臂從皇後的手中抽出來。


    “我也有煩心事。不如午後晚一點,你到我這裏來。”伊凡娜皇後迴頭看了看財政大臣,“這裏說話不方便。”


    太陽曬得他的頭暈暈的,亞麻長衫紮得他皮膚癢。塞巴斯蒂安有點恍惚,午後睡一覺也許會舒服些,他點點頭,堅持自己走迴首相塔。


    今天的陽光很好,天瓦藍瓦藍的,看起來天徹底放晴了。睡足之後,塞巴斯蒂安清醒了很多,他換了件輕薄棉質長衫,走進君守城的皇帝寢宮。


    侍女向他鞠躬後,輕輕關上門。皇後陛下背對著門,坐在窗前,暗金色的長發披在肩上,手裏拿著一杯紅酒。塞巴斯蒂安鞠躬請安,皇後陛下轉過臉,微笑著,陽光在她的臉上灑下淡淡的光暈。


    “皇後陛下,二皇子呢?”塞巴斯蒂安走到皇後身邊,他這才發現,皇後穿著寬鬆的銀色絲綢長袍,衣領開到胸口,居高臨下,雪白的雙峰隱約可見。塞巴斯蒂安的臉一熱,側過臉,假裝找二皇子。


    “最近給凱撒找了一個畫家,他喜歡上了畫畫,正在學習呢。”伊凡娜皇後抬起頭,看了看他,“坐下說吧,攝政王。多歌城的紅葡萄酒,來一杯如何?”


    “謝謝。”塞巴斯蒂安趕緊坐下,倒上一杯紅酒,陷入了沉默。他從沒在寢宮單獨見皇後。


    “攝政王的眉頭一直緊皺,有什麽事我能幫得上嗎?”伊凡娜淡淡地笑道,“還是說,你有點緊張?”


    塞巴斯蒂安欠了欠身,迴答道:“謝謝皇後陛下的關心。皇帝陛下駕崩後,我的壓力很大。”


    “可以想象。夫君有你輔佐,而你沒有。”伊凡娜眨眨眼,“我很好奇,為什麽你依然堅持住首相塔,你大可以搬去住君望塔,你是攝政王。”


    “我同時也是首相。”塞巴斯蒂安強調道,“君望塔,應該讓未來的皇帝作為臨時寢宮住。”


    伊凡娜盯著塞巴斯蒂安的臉,綠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亮光:“你很正直,也很高尚,很多人當了攝政王,巴不得取代皇帝。”


    塞巴斯蒂安心裏一驚,急忙跪下身來,板著臉,發誓道:“皇後陛下,我發誓,對皇帝一家絕無二心。”


    伊凡娜看到塞巴斯蒂安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她俯下身子,將塞巴斯蒂安扶起來:“攝政王你想多了。”


    塞巴斯蒂安驚出冷汗,他的眼角餘光看了看,沒有禦前護衛騎士或其他任何人。


    “我的意思是,攝政王需要幫手。”伊凡娜直言不諱,“你覺得當首相時,為什麽他們怕你?因為你背後有皇帝撐腰。”


    一點沒錯,我背後畫著一隻老虎。塞巴斯蒂安坐迴到椅子上,說道:“我不過是個畫家、建築設計師,一個被海因裏希家族剝奪繼承權的人。得到皇帝的青睞,坐到這個位置,自己有幾斤幾兩,我心裏清楚。”


    “很好。至於我呢,現在不過是個寡婦。到頭來,我們都承認,那個酒鬼的重要性。”伊凡娜抿了一口酒,看了看塞巴斯蒂安,“等皇子能獨當一麵,歲月還很漫長。我們得聯手,鞏固我們的勢力,確保皇室血脈源遠流長。”


    “皇後陛下有什麽想法?”比爾說得對,我需要盟友。我必須得到皇後的支持。塞巴斯蒂安問道。


    皇後陛下一手托腮,看著塞巴斯蒂安,不經意間領口大開:“我希望攝政王把首相的位置,讓給家父索羅斯·格拉芙伯爵。”


    塞巴斯蒂安趕緊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的風景,這裏正對著蘇魯士運河,河麵上漂著白帆。到頭來要削我權,架空我。


    仿佛看出塞巴斯蒂安的心思,皇後繼續說道:“攝政王不妨聽聽我的理由:家父是皇子的外公,於公於私,都會忠於魯道夫家族。格拉芙家族在塔克斯行省很有威望,有助於鞏固北方。”


    鞏固北方?這話很耳熟,塞巴斯蒂安想起來了,在團體大賽前,皇帝陛下曾說過,前首相勸他娶伊凡娜,有利於鞏固北方。陛下從一開始就提防她,他還說皇後吹枕頭風,要把家人弄進禦前會議。


    “皇後陛下的建議,我會仔細考慮。”塞巴斯蒂安仔細揣摩接下去的話,他突然有個想法,試探道,“眼下最頭疼的,倒是奧蘭多行省的總督人選沒有著落。”


    “卡介倫的位置確實急需人填上。你有意向人選嗎?”皇後晃了晃酒杯。


    “還沒有,但我想需要一個對帝國忠心的人,而且,要有足夠的威望。”塞巴斯蒂安按照比爾說的原則,說道,“最好不要當地人,當地人容易站在自己的立場,有失公允。”


    “一時之間確實難選。”皇後點點頭,“不如再找找。”


    皇後此話一出,塞巴斯蒂安聽出弦外之音:他本想接著皇後陛下的意思,送個奧蘭多總督的位置給索羅斯伯爵。遠離北方,氣候宜人、富饒的奧蘭多行省適合養老,而且索羅斯伯爵正好符合他說的條件。但顯然,皇後的胃口大得很,她才不會讓父親僅僅做個總督,聽禦前會議的調遣。


    “我覺得你該多考慮你自己,你的臉色不好。”皇後陛下走到塞巴斯蒂安的背後,左手摟住他的脖子,右手按在塞巴斯蒂安的肩上,俯下身子,“聽說你至今單身,你沒考慮過娶個老婆照顧你?”


    塞巴斯蒂安輕易就能看見皇後的胸口的深溝,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丁香味香料。他咳了一聲:“皇後陛下,我公務繁忙,很抱歉,我該走了。”他欠了欠身,壓抑住自己狂跳的心。


    他幾乎是逃出寢宮。伊凡娜皇後在今早給他留下的好印象,就像被打碎的鏡子,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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