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巧月第二個水曜日,正是葉夢寒與方五約定的日子。


    葉夢寒一早就收拾好自己,興致衝衝地直奔狗洞,小小的身子從狗洞鑽出來,然後又學了兩聲貓叫。


    這是她與方五早就定好的暗號,隻要貓叫聲一響,笙歌兒就會來接她。


    以往她隻要等上片刻就能聽見笙歌的腳步聲,但今天卻有些奇怪,任她左等右等,等的連胳膊上都被蚊子盯了幾個包,笙歌兒的影子卻沒見到。


    葉夢寒思來想去,仗著自己熟悉路徑,沿著牆邊往方五的閨房溜去,這段路她其實走了很多次,但今天的感覺格外不同。


    往常方五院子裏都是熱熱鬧鬧的,即便笙歌兒帶她走的是一條隱蔽的小路,沿路都能聽見丫頭們說笑玩鬧的聲音,今天這院子裏就像她被關的祠堂,安靜的連葉子落下來的聲音都能聽到。


    這種寧靜反而透著幾分不詳,葉夢寒更是心裏打鼓,摸不清此刻是什麽狀況。


    她有心想要從狗洞迴去,但想了想還是十分不舍與方五玩耍的時光,隻能愈加小心的借著院裏的花草往方五的閨房走去。


    葉夢寒年紀小,身子又輕簡,路也熟識,一路走來連個人也沒遇見。


    雖心有疑慮,但眼見著那扇熟悉的小門就在眼前,終是放下心來,一邊推開門,一邊嚷到:“你今兒怎麽不讓笙歌兒來接我了。”


    話音未落,葉夢寒就感覺被一隻大手攥住了,那手的主人一邊擒住她,一邊把她往榻上按,動作狠厲,毫不留情。


    葉夢寒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直到那人鬆開手,才漸漸看清楚屋裏的情況。


    她被摔在平日裏和方五下棋的榻上,右手邊是個從未見過的壯實漢子,漢子的對麵正坐著方五,笙歌則站在她背後,主仆兩人均是雙眼血紅,麵容憔悴的像是幾天未睡了。


    方五旁邊則是另一陌生男子,眉宇間與方五有幾分相像,麵色皎白有股讀書人的書卷氣,隻是眉頭緊鎖,神色十分不悅,滿臉厲色。


    “這是做什麽?”


    葉夢寒揉了揉被摔得酸痛的胳膊,盡力從榻上站起來。


    “大哥別急,這是夢寒妹妹,自己人。”


    方五見了葉夢寒,倒是長舒了一口氣,隨後臉色慘白,轉頭問笙歌兒:“今天是水曜日?”


    笙歌兒顯然也忘了這麽一遭,隨後咬著唇點頭道,“確是水曜日。”


    “我竟然忘……”方五自言自語著,隨後竟落下兩行淚來,傷心的說道:“這下連你也牽扯了進來了。”


    葉夢寒一看她這傷心的樣子,也明白她是遇到了十分艱難的事兒,忙拿出帕子替方五拭淚,追問道,“晴兒姐姐這是怎麽了?”


    方五哭的泣不成聲,笙歌兒也默默垂淚,兩個人光顧難過傷心,沒人開口迴答她這個問題。


    倒是方五身旁的方家大哥反問道:“這位姑娘是怎麽進到此處的?”


    這個人一問就問到關卡,“來路不明”的葉夢寒頭次見他,躊躇著是照實說還是扯個慌。


    還未開口,就看方五猛地抬起了頭,衝著方家大哥說道,“大哥哥,是狗洞!或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方五神情激動,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葉夢寒認識她不少時日,還是頭一次看她如此失態,隻覺的今日必有一件她不知道的大事發生。


    那邊,方五拉著方家大哥不停地商量著。


    葉夢寒則被晾在一旁,隻能轉頭打量起這個把她摔在榻上的壯實漢子。


    漢子身材魁梧,樣貌端正,光是坐著就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一般,這種人一定就是書上說的練家子,葉夢寒默默想著。她們葉家也有幾個這樣的人,多是看家護院的。


    能讓外男進了晴兒姐姐閨房的事情……


    葉夢寒抬頭,隻見方五麵有憂色,方家大哥朝她走來,很是誠懇地施了一禮,而後說道:“葉姑娘,我是小五兒的大哥。剛才一時情急才讓下人誤傷了你,請你不要見怪。”


    他一板一眼的樣子的確像是方五口中的大哥哥方晝瀾。


    葉夢寒頭次見到外男,又是如他這麽嚴肅刻板的性子,心中頗為不適。


    她團了團衣角,頗有些無措,有些拘謹的說道:“沒關係,沒關係。”


    “姑娘豁達。”


    方晝瀾一拉袍角,跪在葉夢寒麵前,繼續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煩請姑娘定要答應。此事關乎方家性命,故在下明知此事必會拖累姑娘,但為求方家一線生機,也隻能開口了。”


    葉夢寒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手足無措起來。


    既有心扶起方晝瀾,又迴想起二姐姐曾說過,與外男私會是要浸豬籠的,她要是碰觸了方晝瀾,豈不是要被下豬籠?


    方晝瀾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必是未曾經曆過風雨的,不知道他這一跪寄含著多少希望。也罷,誰能想到方家存亡之際,能救他們兄妹二人性命的竟是一名幼稚女童?


    方晝瀾臉色難看,咬了咬牙,還是問道:“葉姑娘可知道方家的花箋詩會?”


    葉夢寒猶豫了片刻答道:“自然知道。”


    “正是這詩會,要了方家人的性命。”方晝瀾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眼中的恨意太盛,幾乎要把麵前的葉夢寒射個對穿。


    “昂?”


    年級尚小的葉夢寒自然參不透其中恩怨,隻直直的望著方晝瀾,等他解惑。


    “花箋詩會,本是二妹一時玩鬧,卻被有心人構陷,暗指方家對皇權不滿,以詩紓憤賭咒當今。現下,方家老小全部被押解入獄,隻有我和小五兒,因詩會那天未在府上才逃過一劫,隻被收押在府內。但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要被一同問罪。”


    說到這時,他雙拳握緊,眼睛布滿血絲,看上去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方老爺不是宰相麽,誰敢拿他下獄?”


    葉夢寒雖然隻是個庶女,但也知道朝堂之上最大的就是宰相了,就連父親也常說,方相唯一人之下矣,竟然還有人敢構陷他?


    她童言稚語,卻字字錐心。


    是啊,誰能想到,即使權傾朝野,仍會被人拿捏?這看似龐大的宰府,竟像株朝顏,連一點風雨都經不得。


    方晝瀾苦笑著搖頭,不知該如何迴答這個問題。


    方五雙眼含淚,一臉悲慟的走到方晝瀾身旁,同他一並跪下,“夢寒,現在隻有你能救我們了。”


    見慣了方五生動歡笑的葉夢寒,趕緊拉起她,“晴兒姐姐這是做什麽,難道你開口,我還有不答應的事兒麽?”


    她臉上很是懇切,讓備受苦楚的方五心頭一暖,連方晝瀾都緩和了許多,但此事的兇險,方家兄妹比葉夢寒更清楚。


    “葉姑娘別忙答應,你可知我兄妹二人是想請你替我們遮掩,借狗洞逃出升天?此事雖隻有在場幾人知曉,但一經敗露,葉家就與我方家同罪。”


    他沉吟了片刻,又繼續說道,“你與我兄妹二人非親非故,為此係上葉家滿門性命,姑娘要三思。”


    方晝瀾明白,這是一樁多麽不對等的請求。


    要是他聽到此話,少不得要唾罵提出要求的人,但如今為了他和方五,更為了能替方家沉冤昭雪的機會,活著比什麽都重。


    “隻要我做的小心些,就無妨!”


    少女的聲音暖融融的,纖細的聲音裏麵蘊含的情誼卻重於萬金。


    方晝瀾猛的抬頭,看見一雙清澈溫暖的眸子,蘊含的勇氣,即使……不是對他。


    似是怕方家兄妹掛心,葉夢寒又繼續說道:“一會兒我先爬迴去,給你們拿兩身下人衣裳,等你們都換好了,再跟我從狗洞裏爬出去。到了我家,咱們就立刻從後門離開。倘若被人看到,你同晴姐姐就說是我的小廝。”


    她說話的語氣雖有些興奮,似乎當成了一場遊戲,但計劃周詳,可見是曉得輕重的。


    方晝瀾定定的看著葉夢寒,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來迴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你不知道我院子裏現在有多少人看著。”方五拉住急著要走的葉夢寒。


    “迴府後,要是有人問你為什麽要拿小廝的衣裳,你知道怎麽說……”她事無巨細的提醒著葉夢寒。


    方五既不想失了自己的生機,卻更不想把葉夢寒拖連下水。


    “放心,放心。”


    葉夢寒握緊方五的手,想了想,覺得不夠慰帖,便抱緊她說:“晴兒姐姐,平日都是你照顧我,這迴你就看我的,我一定能將你和方大哥救出去的。”


    她眸子裏閃著光,像一片能融冰雪的日光,稚嫩臉上那幾分果敢,耀眼的讓人睜不開眼。


    昨日還與她一起玩鬧的妹妹,今日就能為她撐住一片天了。


    方五怔楞之中,隻見葉夢寒那小小身軀,飛快跑出了門。


    帶著她和哥哥的希望,向遠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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