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興十四年春,都城汴梁正是一片繁花似錦的好光景。


    與皇城一街之隔的內城中,挑著擔子的小販劉二正停在一扇猩紅色的大門前。


    他放下擔子,從懷中拿出一條棉布手絹,仔仔細細地清理著雙手,直到手心上丁點兒汗漬都不見,才將手絹收迴去,重新挑起擔子向那扇大門走去。


    隻是還未等他踏上台階,一個護衛模樣的人便將他攔下了。


    似是早知如此,小販立刻停住腳步,隻將那擔子放下,又仔細地,從那擔子裏一堆蜜色果子中,挑出最好的一隻,遞到侍衛手裏。


    “榮爺您看?”


    被稱作榮爺的人,打量著手裏的果子,拇指在細嫩的果皮上摩挲了幾下,而後又湊在鼻尖嗅了嗅才說道


    “正是這個味道。”


    小販聽他如此說,終於放下心來,臉上顯出些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從榮爺手上接過牌子,小心觀瞧對方神色,見榮爺確實沒有留他的意思,才敢退下找門房去領果子錢。


    而他留下的那一筐蜜果,則以最快的速度洗淨剝皮,由一盞琉璃製成的如意盤載著送到方五小姐麵前。


    前後也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


    此時,方五小姐正枕著一對繡著童戲圖的軟枕倚靠在棋案前。


    左手邊是那盤果色盈潤的蜜果,右手邊則是一盞釉色光潔的青色茶盞,青蔥似的手指點在額頭,似是在為棋局所擾,而她對麵的少女卻眉眼舒展笑的很是開懷。


    “晴姐姐原來也有下不過我的一天!”


    這少女年紀極輕,與其說是少女,不如說是孩童還更為貼切。


    她剛因落下一子而興奮不已,兩隻小手並在一塊兒,露出個開心的笑容,嬌嫩小臉上因興奮而染上的兩抹紅暈,更顯出她的俏皮可愛。


    少女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小衫,上麵用彩線繡了春桃和青葉。雖然不及方五身上那身梅花小衣繡的清雅精致,卻也別有些小孩子的活潑氣質。


    方五聽她說話眼睛便彎了一彎,露出幾分笑意,拿起那如意盞裏的蜜果塞到她嘴裏,接著嗔道:“有你喜歡吃的就閉上嘴吧。”


    蜜果被女孩咬在嘴裏發出了一聲脆響,果然是被堵住了嘴,不在出聲,隻細細的吃著果子。


    方五看她吃的香甜,自己便也拿起一顆吃了起來,黃澄澄的果子沁在舌尖,果香清甜倒是都引得兩人無暇去管那棋局了。


    “晴兒姐姐不是說你那大哥哥都下不過你麽?”


    黃衣少女果子吃的香甜,但眼裏卻含著狡黠,嘴裏不依不饒的,顯然是難得在棋局中處於上峰,要好好奚落對方一次才罷了。


    “葉夢寒,怎麽連這果子都賭不上你的嘴了。”方五嗔怪道。


    她放下手中的果子,又從袖口中抽出一方錦帕將手上的汁水擦淨,隨後眼珠一轉,猛的襲向葉夢寒,將她按在榻上抓撓起她的癢處。


    兩個少女糾結在一處,在這榻上笑成了一團,甚至連何時撞歪了棋盤都不知,任著黑子白字交疊在一處,玩的很是盡興。


    兩人正笑著推搡,方五的大丫鬟笙歌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先是對她家小姐鞠了個禮,轉而又向葉夢寒請安。


    “小姐,大少爺迴來了,老爺讓您現在去前廳”


    笙歌兒年歲比方五還要大幾分,身材高挑麵容姣好,雖然隻是個丫鬟,但一言一行規矩穩重,很有些閨秀的氣質。


    是以,在這院子裏一向是最為得力的。


    方五知道,笙歌的到來就意味著她們姐妹二人肆意玩鬧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她有些不舍的攥住葉夢寒的手,但還是說道:“好吧,今日就玩到此時。你也知道我大哥哥的脾氣,曉得我的難處。他一向是說幾時便是幾時,連我父親也辨不過他。”


    她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衣衫,將剛才玩鬧時跌落的碎發重新掩在耳後,對著銅鏡飛快地整理著容貌。


    葉夢寒聞言點點頭,顯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來此處玩耍了。


    她手腳麻利的從如意盞裏拿出兩個蜜果塞入懷中,又轉頭頗有些不舍的抱了抱方五小姐,說道,“我下次在過來同你玩。”


    方五點點頭,又想了想,“用不用讓丫頭送你?”


    葉夢寒聽了她這話,急忙搖頭,“不必送了,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嫌丟人。”


    方五聽她這話,立刻想到了她來此處的方法,剛擺出的幾分端莊立刻土崩瓦解,笑的幾乎要站不住了,忙點頭稱是,“是是是,那你快走吧,我也過去了。”


    葉夢寒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幾絲欣慰。


    她輕車熟路的走了出去,悄悄避開方五院子裏的其他丫鬟,直走到假山後麵一處僻靜之地才停下。


    她停下來看了看左右沒人,方扒開一簇略顯稀疏的蘭草,幾絲光線從裏麵透出,儼然是一方可以任人爬進爬出的狗洞。


    葉夢寒早已是出入狗洞的高手了。


    她蹲下身子幾乎不用如何動作,輕輕幾下就從洞中蹭了出去,動作嫻熟的就像爬了幾百遍,甚至連衣服都不曾粘上泥土。


    她快速的起身,又拍了拍身上不多的浮土,自信已經露不出什麽破綻了,才向前走了幾步,這時一園小小的山水便露了出來。


    這園子雖然遠不如方五的院子精致寬廣,但一草一木生長隨性,到也能看出些女孩子家的意趣來。


    “小姐?”


    發現了葉夢寒的丫鬟巧兒趕緊一步上前,看見果然是她才放下心來。


    天知道她家小姐怎麽那麽大的膽子,借一方狗洞出入外府,還欺瞞著長輩,這要是讓大少爺和二小姐知道了如何善了?


    要說這事兒也真是巧。


    誰能想到,從外麵看去相隔甚遠的兩家宅邸,竟然有兩個僅僅一牆之隔的院子呢?而這兩個僅僅一牆之隔的院子,偏偏被方五和葉夢寒所擁有。


    確實是緣分使然了。


    方晝晴排行第五,是當朝宰相方家的嫡女,門庭顯赫,而葉夢寒隻是監察禦史葉家生母早亡的庶出三小姐。


    誰承想,這二人竟會相識,還親近得連親生姊妹都無法相較。


    葉夢寒從未想過這些,她隻想著按約赴府,迴來別露出馬腳就行。什麽內城皇城,遠近高低通通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她將那蜜果交給巧兒放好,又親自端好水淨手,直到銅鏡裏映出的樣貌整潔無暇,才長出一口氣。


    晴兒姐姐那裏什麽都好,就是每次去都要提心掉膽,生怕她那二姐姐心血來潮,搞什麽突然襲擊。


    她正想著,院外忽然傳來稀稀拉拉的聲音,好像一個很沉的物什被拖在布上行走,要仔細分辨才能聽出,這其實是個人的腳步聲。


    如此特別的聲音,葉夢寒院裏上下都熟悉的很,來人定是二小姐的乳娘桂媽媽。


    果不其然簾子一掀開,桂媽媽那張臉就露了出來。


    她倒還知禮,進門便向葉夢寒問安,隻是動作敷衍,臉上的表情也是毫無遮掩的不耐,匆匆了事的樣子反而不如不問,讓人無端惱火。


    好在這院子裏的人早就看慣她這副嘴臉,隻等她做夠了戲才開口問道:“桂媽媽今日怎麽到我們這裏來了?”


    桂媽媽聽巧兒問她,也不答話,隻單看著葉夢寒說道:“我們小姐差我來問問,宰府小姐辦的花箋詩會,二小姐是不去的吧?”


    她語氣裏透著嘲諷,與其說是過來詢問,不如說是勸退還更為恰當。


    巧兒看她這副姿態暗自生氣,這不是擺明了不想帶自家小姐去麽?


    花箋詩會是現在閨秀們流行的集會,那些頗通文墨的閨秀往往能借著詩會增添名氣,若能博個才名自然有利於往後的婚嫁。


    再不然,即使才情略遜,詩會主持者、參與者往往多是顯貴,若能結交一二也是大有助益的。何況,這可是宰府小姐辦的詩會,千載難逢的機會,二小姐怎麽這麽心狠呢!


    巧兒剛想替自家小姐說上幾句,就聽葉夢寒幹脆的答道,“是的,我不善文采,還是二姐姐去的好。”


    她最討厭什麽詩會,以她這個年紀說什麽做詩弄曲,豈不是太過無趣,文辭詩句裏的樂趣在她看來抵不過田間花草的一根指頭。


    再說這個詩會她從晴兒姐姐那裏也聽過,晴兒姐姐都不去,她就更不用去了。


    “正是,那我就不打擾三小姐了。”


    桂媽媽得到滿意的答複,立刻風一樣的轉身離開了。


    這主仆二人一來一迴,倒是都極為幹脆,幹脆到桂媽媽走了巧兒都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巧兒心裏更是百般不適,立刻問道:“小姐,這麽好的機會,咱們幹嘛不去?”


    她話裏透著遺憾,似乎不去這一趟就錯失了什麽極好的機緣。


    “去了也是白去,還不如不去。”


    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是去了,她這二姐姐一定變著法子讓她出糗,然後再在父親麵前告她一個貪功冒失的毛病。


    父親那麽一個謹小慎微的性子,少不得又是罰抄。


    光這麽一想她都頭痛的厲害,自然是不去保平安嘍。


    巧兒歎了口氣,似是也想到了一些過往經曆,心裏越發覺得自家小姐處境艱難,但又無從安慰,隻能將她帶迴來的蜜果洗好,又同她問了許多方五小姐的事兒,哄她開心。


    巧兒有心討她歡心,葉夢寒又憋著一肚子與方五的趣事兒。


    兩人一來一迴倒是將桂媽媽帶來的這點不快洗刷的幹淨,那花箋詩會的事兒也就拋到了一旁,而錯過了詩會的葉夢寒自然不會想到這小小的詩會竟會在之後生出了如此大的風波。


    這風波之厲,連她這小小庶女都被卷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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