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王,是對自己沒信心呢?還是對子嗣沒信心呢?”


    “朕給宗室更廣闊的舞台。”


    “難道不比混吃等死更好嗎?”


    朱祁鈺擺擺手,示意不要說下去了。


    宗室裏哭聲一片。


    鄭王不敢說話。


    周王咬牙道:“陛下,可否令宗室暫時留在京師,等過幾年……”


    “周王。”


    “你的話為什麽這麽多呢?”


    朱祁鈺目光淩厲:“你是宗人令嗎?還是自認為周王理應是宗室之長啊?”


    周王沒想到皇帝說變臉就變臉,趕緊磕頭:“微臣不敢,微臣隻是擔心血脈兄弟,也是為了陛下的聖名著想……”


    “就你擔心血脈兄弟,朕就不擔心了嗎?”


    朱祁鈺厲喝:“朕看伱是老糊塗了!”


    “傳旨巡捕營,去查鞏氏施氏、歐氏、陳氏、張氏、韓氏、李氏!”


    “看看周王,幹不幹淨!”


    周王臉色急變。


    皇帝說的是他妻妾的母族。


    真要查,朝中哪個官員扛這麽查?就算查於謙家族,那也能查出屎來。


    “求陛下饒命!”周王磕頭求饒。


    “饒什麽命?”


    “你周王行得正做得直,乃宗室之長,怕什麽?”


    “隻要你沒謀逆造反,朕還能把你們怎麽樣?”


    “敢把你們怎麽樣?”


    “一個個伶牙俐齒,朕說一句話,你們有一萬句話等著朕呢!”


    “這不願意,那不願意!”


    “你們除了勾欄聽曲,還喜歡什麽?”


    朱祁鈺大怒:“問問你們自己,來京師多久!泡在勾欄會館多長時間?”


    “還用朕一個一個點名嗎?”


    “朕讓你們幹正事不願意,若養著你們勾欄聽曲,個個樂得不行!”


    “別忘了,宗室是給天下臣民做表率的!”


    “還有你周王!”


    “你屁股底下都不幹淨,反而處處幫宗室出頭!”


    “要幹什麽?”


    “想當宗人令,想瘋了?”


    “還是有不該有的念頭啊?”


    周王汗如雨下,後悔了為宗室出頭。


    他沒有兒子,死後任他洪水滔天,又能如何?


    可他仗著自己這一支,和皇帝一脈親近。


    初代周王朱橚,乃太祖皇帝第五子,和太宗皇帝極為親近。


    所以周王一脈和太宗一脈關係很近。


    仁宣二帝時,對初代周王極為親厚。


    等到朱有燉繼承周王位後,宣宗皇帝經常給他寫信,對周藩異常優待。


    漸漸的,他就養成了宗室之長的風範,有勸導諸王的義務。


    “微臣絕對不敢有不該有的念頭啊!”


    “求陛下明鑒!”


    “微臣隻是擔心吾朱氏宗族!”


    “微臣年過半百,仍無兒子,又無繼子,百年之後周王位空懸,吾愧對先父啊!”


    周王哭泣著磕頭。


    他的意思是說,我沒兒子,肯定沒有不該有的心思。


    “慶王呢?你怎麽看?”朱祁鈺看向捉尖賣乖的慶王。


    慶王渾身一抖:“微臣全憑陛下吩咐!”


    看你還算識相。


    “還有誰有意見?”


    “說出來!”


    朱祁鈺掃視宗室,仿佛在說,誰不想活了,就直說!


    朕成全你們!


    宗室諸王不敢引火燒身,趕緊磕頭。


    “傳旨,從今日起,親王爵不輕易封,非大功於社稷者,不可封親王爵!”


    “皇帝的兒子,出生便是郡王,立下大功,方可封為親王!郡王不封封地,可入軍機處,參詳軍機。”


    “郡王的兒子,嫡長子承嗣郡王位,餘者俱封為鎮國將軍,鎮國將軍可入監察司,監管卻不可參政。”


    “鎮國將軍的兒子,嫡長子承嗣鎮國將軍位,餘者降為輔國將軍,可領宗祿、參與皇家商行事物,不允許從政從軍。”


    “輔國將軍的兒子,嫡長子承嗣輔國將軍,餘者降為庶人,收迴族譜之字,可為官為將,參加科舉,從商務農,不受限製。”


    “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立下大功者,可重獲郡王!”


    “以此為祖製,後代之君聽從,不聽者非吾子孫!”


    “聽明白了嗎?”


    朱祁鈺早就在想。


    如何收緊宗室權柄,再從宗室裏培養出幾個人才來,參政參軍,輔佐皇帝。


    但絕不能給其兵權,給他造反的機會。


    他想讓宗室和勳臣連成一體,成為後世之君的基本盤,掌控軍權。


    所以他令郡王參讚軍機,令鎮國將軍監管官員,令輔國將軍從商,不授親王爵,也斷絕宗室入嗣大統的機會。


    宗室內一片嘩然。


    碩果僅存的幾個親王尷尬了。


    以後連皇帝的兒子,都不封親王,他們算個什麽東西!


    如果識相,就乖乖交出親王爵位。


    不識相,那就去中都守靈吧。


    朱祁鈺不止在限製現有的宗室,也在限製以後的宗室。


    之所以提高親王的地位,不授親王爵。


    其實是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去海外開疆拓土,成為海外帝王。


    所以他設下有大功者,方可封親王,就是說在海外開疆拓土,才算大功,就封其做海外親王,為大明親藩。


    皇帝,隻有大明皇帝一個。


    放開對宗室的限製,也有製衡文官的意思。


    但是,他必須要保證自己長壽,否則他英年早逝,承嗣大統的,極有可能是宗室。


    他必須在有生之年,把宗室馴養成狗,有能力的外封出去,能力中庸的,留在中樞製衡文官、勳臣。


    但宗室是把刀,都姓朱,都有承嗣大統的可能,用不好,傷人傷己。


    他也在思考,令宗室從政是否是一步臭棋。


    “陛下,微臣願意讓出親王爵位!”


    荊王要徹底抱住皇帝大腿。


    他算明白了,當初他能從都梁王,變成荊王,僅靠皇帝一句話而已。


    從那一刻,他就知道,怎麽爭都是沒用的。


    隻要把皇帝老子哄明白,什麽爵位都有。


    朱祁鈺眯起眼睛,停頓片刻。


    除了荊王外,沒人說話。


    “親王是以後不封,當代已經封的,不變。”


    朱祁鈺對諸多親王不懂事,十分不滿意。


    朕都明說了。


    朕的兒子,不封親王,你們倒是好,何德何能舔著大臉當親王呢?


    難道你們比朕的兒子還高貴?


    “啟奏陛下,微臣本是都梁王,德不配位,做親王時,每日如坐針氈,所以請陛下改封微臣為郡王。”


    荊王磕頭。


    等了半天,還是沒人伸頭。


    看來都不願意降格做郡王,哪怕令其從政都不願意。


    “王爵是能隨便改封的嗎?退下!”


    朱祁鈺心裏也鬱悶,朕把戲台子搭好了,你們不上來唱戲啊,讓朕自己說單口嗎?


    荊王訝異。


    迴頭看了眼諸王,親王個個愁眉苦臉,郡王卻歡天喜地。


    因為皇帝說郡王可入軍機處參政,鎮國將軍可入監察司,輔國將軍可從商。


    在京師這麽久了,軍機處是幹什麽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入軍機處擔任軍機大臣,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宗室們喜氣洋洋。


    親王當然不願意了。


    從最尊貴的親王,變成次級郡王。


    而且,皇帝采用四級分封製度。


    但從郡王開始封,就是三層,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沒了。


    最關鍵的是,皇帝不講信用!


    今天能讓你參政,等大明沒了親王,皇帝保準翻臉不認人,收迴令郡王參政的權力!


    口含天憲,全憑他一張嘴!


    問題是這張嘴還沒有信譽可言!


    諸王被他騙幾次了?


    還想騙我們?


    沒門!


    奉天門外,氣氛僵硬起來。


    宮外。


    曹吉祥把寧藩諸王,查個底兒掉。


    卻收到聖旨,令其查周藩。


    嘭!嘭!嘭!


    曹吉祥打馬來到鞏紹府邸。


    直接踹門。


    鞏紹是周王妃的親弟弟,原是周王府儀賓,是舉人。


    後因其姐嫁入王府做續弦,被封為衛所指揮使。


    鞏府打開大門。


    鞏紹出現在門口,先聞到了一股騒臭味,眸中閃過一絲厭惡,小心翼翼道:“大人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曹吉祥打量他一番。


    雖是武官,卻還是一身儒衫,他平時也不愛和武官來往,反而招些儒生,在府中吟詩作畫,放浪形骸。


    曹吉祥直接進門。


    走到正堂,曹吉祥忽然道:“把你家中,所有人等,集中在此。”


    “大人,您究竟要查什麽?”鞏紹問。


    “你沒聽到聖旨嗎?”曹吉祥問。


    鞏紹點點頭。


    但聖旨沒說,讓我家人全都露麵吧?


    啪!


    曹吉祥一個耳光閃過去:“那你不知道本督要查什麽嗎?查反賊!你是反賊嗎?”


    “下官不是!”鞏紹被打蒙了。


    “那還不快點召集人過來!”曹吉祥厲喝。


    鞏紹揉了揉臉,趕緊打發下人,把家人全都召集過來。


    “大人,女眷不方便見客……”


    曹吉祥瞥了他一眼:“那方便接客嗎?”


    鞏紹一愣,旋即大怒。


    啪!


    曹吉祥又扇了他一個耳光:“本督沒工夫跟你廢話,再囉嗦一句,就進巡捕營詔獄吧!”


    鞏紹忍痛,隻能讓人去叫。


    他家雖是王妃外戚,但在京師,也得受氣。


    但周王特殊。


    太宗一脈承嗣大統後,對周王一脈都很優待,原因也特殊。


    曹吉祥坐在椅子上。


    鞏紹側立一旁,沒給上茶,這是很失禮的行為。


    方興收到曹吉祥的眼色。


    走出正堂,抽出腰刀,直接劈翻一個奴仆:“都快點!營督沒工夫跟你們耗時間!再囉嗦,全都殺了!”


    鞏紹看見血了,登時大驚:“大人,您豈能隨意殺人?”


    “殺人?”


    曹吉祥看向他:“本督殺人了嗎?區區奴仆,是人嗎?你把他們當成人了嗎?嗯?”


    鞏紹啞口無言。


    大明是沒有奴籍的,所以就出現了一批幹兒子、幹閨女,換湯不換藥。


    “本督給你半盞茶的時間,人集不齊,沒來的,一概處死!”


    曹吉祥冷冷道。


    “大人,家姐乃周王妃,您平時欺壓良善也就罷了,我鞏府可不是誰都能撒野的地方!”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鞏紹竄了。


    曹吉祥卻慢慢站起來:“那你可知,荊州王、寧王謀逆,已經伏誅!”


    “陛下令本督來查周王,陛下懷疑周王參與其中!”


    “你覺得陛下的聖旨大,還是周王府的門頭大呢?”


    噗通!


    鞏紹身體一軟,嚇得軟倒在地上。


    嘴裏喃喃自語:“陛、陛下?”


    “鞏紹,別以為讀幾天聖賢書,就瞧不起太監!”


    “你在本督眼裏,就是一隻小螞蟻!”


    “想怎麽捏死,就怎麽捏死!”


    太監就是心眼小!


    你一個眼神,你不給看茶,這都是罪過!


    哪怕鞏紹沒罪,在曹吉祥心裏,已經給他畫上了一個叉。


    他會死得比俞祥更慘!


    “求大人恕罪!下官言行無狀,求大人饒命!”


    鞏紹立刻跪下:“管家,快、快給大人看茶!”


    “本督不愛喝茶。”曹吉祥才不喝後上的茶呢!


    鞏紹傻乎乎點頭,還真信了。


    時間差不多了,曹吉祥走出內堂。


    鞏家人還算利索,全都出現在庭院內。


    火把熊熊燃燒,照亮了整個庭院。


    “女人不必往後麵縮,本督又不是惡魔,不會把你們怎麽樣的!”


    曹吉祥掃視一圈,發現幾個衣冠楚楚的文人打扮,問:“那幾個文人,是你家人嗎?”


    鞏紹吞了口吐沫,小聲道:“是下官的朋友。”


    “朋友?”


    曹吉祥皺眉:“陛下的聖旨,勒令所有人各迴各家,不許逗留,收容者誅族。”


    “你視聖旨如無物?”


    鞏紹嚇得跪在地上,趕緊磕頭:“大人聽下官解釋,這幾個人俱是外地文人,在京中沒有住所,所以暫居下官的家中。”


    曹吉祥開始懷疑:“外地文人?”


    “什麽時候到你家的?”


    鞏紹縮頭:“隨下官一起入京的。”


    “何時認識的?”曹吉祥又問。


    “入京路上!”


    曹吉祥讓人把幾個人帶過來,指著其中一個人:“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跪在地上,說叫李友。


    “是哪年進士?”


    “學生是秀才!”李友迴稟。


    “秀才?”


    曹吉祥拿過來一支火把,走過來,用火光照亮他的臉:“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哪的人?”


    “他南直隸人,來京中遊玩。”鞏紹幫他迴答。


    “遊玩?”


    “那為何暫居你府上呢?”


    曹吉祥湊近他,聞到了一股酒氣,迴眸看向鞏紹:“晚上喝酒了?”


    “沒有!”鞏紹迴答。


    “沒喝酒,哪來的酒氣?”


    曹吉祥皺眉:“他是出門了嗎?”


    鞏紹也不知道,李友眼神畏畏縮縮的。


    “鞏紹,他一直都在你府上嗎?可有忽然消失的時候?”曹吉祥懷疑了。


    “大人,下官真的不知道啊!”鞏紹搖頭。


    “李友,你在他府中都做什麽啊?”


    曹吉祥嚇唬他:“你不說,本督就讓人剁了你一根手指頭!從實招來!”


    李友說吟詩作畫。


    “就吟詩作畫?把你們寫的詩拿出來,讓本督看看。”曹吉祥覺得這幾個文人很蹊蹺。


    來京遊玩的秀才,不好好在家準備鄉試,有什麽可玩的?


    看裝扮不像是大富之家,不然也不會借宿別人府上。


    那來京遊玩就顯得很蹊蹺了。


    李友卻低下了頭。


    曹吉祥有點明白了:“從實招來!”


    “迴大人,更多的是放浪形骸。”李友小心翼翼迴答。


    曹吉祥猛地看向鞏紹。


    鞏紹的妻子也看向他。


    “就、就是繼續探討詩篇,下官這個人雖是武官,但也中過舉人,喜歡讀詩。”鞏紹找補。


    曹吉祥忽然問:“笛中聞折柳,接。”


    鞏紹傻眼了:“勞煩大人再說一遍。”


    “笛中聞折柳,下一句是什麽?”


    鞏紹不知道啊,看向李友,又看向幾個文人,都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


    “李太白耳熟能詳的詩篇,你們都不知道?你們讀的是什麽書啊!銀書吧!”


    曹吉祥厲喝:“還不從實招來!”


    鞏紹見瞞不住了,哭著說:“大、大人,下官確實有那麽點小癖好……”


    刀鋒架在鞏紹的脖子上。


    “本督沒興趣聽你的破事!”


    曹吉祥掃視一圈:“說,這幾個人,有沒有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的時候?”


    冰冷的刀鋒架在脖子上,鞏紹不敢隱瞞了:“有過。”


    李友見狀不妙,下意識要跑。


    結果被方興一腳撂翻,直接用繩子把幾個人都給捆了。


    鞏紹看呆了。


    “說!”曹吉祥的刀壓在鞏紹脖子上,鮮血湧出。


    鞏紹說:“下官當時看他們可憐,就把他們帶入府中的……啊!”


    曹吉祥把刀鋒壓進皮輮裏。


    “本督不想聽廢話!”


    “他們喜歡喝酒,喜歡去酒館喝酒,有時候喝得酩酊大醉才迴來,有時候第二天才迴來!”


    鞏紹被嚇到了:“下官就當做不知道,畢竟願意和下官一起放浪形骸的文人不多……”


    曹吉祥不想聽這些話,問:“經常出去?”


    “不是經常,基本上十幾天一次。”


    這幾個人,應該不是文人。


    而是出去接頭。


    和地下室裏的人有關係。


    可他們為什麽潛藏在鞏紹府上呢?


    還要忍受鞏紹的小愛好。


    “你就沒發現這幾個人不對勁?”曹吉祥問。


    鞏紹哭著說:“大人,下官跟你說實話吧!”


    “下官的舉人,是運作來的!”


    “下官喜歡吟詩作畫,但又讀不進去詩篇,隻是借著酒勁兒,胡謅八扯幾首爛詩!”


    “他們喜歡吹捧下官,下官就喜歡聽啊!”


    “那些在會館裏的正經文人,都看不上我啊。”


    “我家中又不是大富之家,也非朝中權貴,有幾個願意附庸風雅的朋友,下官已經知足了。”


    “呸!”


    曹吉祥吐了口吐沫:“本督都嫌你髒!”


    但是,這種事還真是雅事,傳自魏晉風骨。


    大明嚴令禁止,卻屢禁不止。


    鞏紹大哭。


    “你們為什麽粘著這麽個貨色不放呢?”曹吉祥看向李友。


    他想不通,若是為了躲避,找個正常人家即可,非要躲在鞏紹家裏幹嘛?


    李友等人不肯說話。


    這幾個人有大用,不能殺了。


    曹吉祥幹脆把刀放在鞏紹的脖子上。


    鞏紹懵了,我哪知道啊!您去問他們呀!


    “本督就問你,你想一想,什麽地方吸引他們?”曹吉祥問。


    “也許,他們也是同道中人呢?啊!”


    鞏紹慘叫一聲。


    刀鋒壓進他的後脖頸,鮮血噴射。


    “再耍嘴皮子,本督就剁了你的腦袋!”曹吉祥一手握刀,一手壓著刀背。


    鞏紹不敢了。


    “下官也不知道啊!”


    “想!”


    “想不出來啊!”鞏紹大哭。


    曹吉祥給方興使個眼色。


    方興拖出來一個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你想不出來,一瞬,本官就宰一個!直到你想出來為止!”


    噗!


    他先割了一個。


    鞏紹的弟弟倒在血泊裏。


    “我真不知道啊!”


    噗!


    鞏紹的兒子,死了。


    過一瞬,方興就殺一個人,他沒說謊。


    “別殺了,別殺了,讓我想想,想想!”鞏紹直接崩潰了。


    曹吉祥擺擺手,總要給人留一絲希望的。


    “鐵!”


    “是鐵!”


    鞏紹不敢說,但又不得不說:“我家有生鐵,他們肯定是圖謀我家的生鐵!”


    曹吉祥愣了一下:“你說什麽?生鐵?走私?”


    “大人,不是走私,不是走私,我家在河南有鐵礦山……”鞏紹趕緊解釋。


    他嘴裏的礦山,是周王府的礦山,是皇帝賞賜下來的。


    “在京師呢?”曹吉祥問。


    鞏紹道:“最近京師鐵價較高,我就讓夥計從河南運來,在黑市上售賣。”


    這是殺頭的買賣。


    賞賜給王爵勳臣的礦山,是由朝堂統一收購的,不許人私自出售。


    “大人,我家的礦山是合法的,是太宗皇帝賜給周王的,周王轉包給我家!”


    鞏紹不敢說了,他撞上曹吉祥充滿殺氣的眸子。


    朝堂對鐵,極為敏感。


    漠北這三仗,瓦剌和韃靼,兵卒裝備絲毫不差。皇帝百思不得其解,鐵器究竟是如何流入漠北的。


    這迴找到了!


    鞏紹所謂的黑市,就是地下室那夥人在迴收。


    調包後,把製式軍械送去漠北,高價售賣。


    漠北兵卒拿著大明生產的軍械,擄掠明人。


    好生意啊!


    “可以轉包給你家,但售賣是違法的!”


    “你鞏紹是舉人。”


    “會不知道?”


    曹吉祥揮手,讓人把鞏家人全都殺了!


    “大人,饒命啊!”


    鞏紹瘋了:“下官什麽都說了,不要殺了,求求大人饒我家人的命!”


    曹吉祥卻笑了:“本督是在幫你。”


    “進了詔獄,你會更慘。”


    “你難道不知道,這些鐵會流去哪嗎?”


    “就這案子,周王都得死!”


    “本督讓你先死,是在幫你!”


    鞏紹嗷嗷厲叫,你讓我親眼看到,我全家死在我麵前,卻說在幫我,你曹吉祥就是個魔鬼!


    “那是太宗皇帝賞……呃!”


    鞏紹的腦袋滾在了地上。


    曹吉祥麵露兇光:“太宗皇帝英明神武,豈是你等小人配談論的?”


    鞏紹要是不提太宗皇帝。


    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誰讓他自己找死,說什麽礦山是太宗皇帝賞賜給周王的,難道你想說太宗皇帝有眼無珠嗎?


    “全都處理了?”曹吉祥看向方興。


    方興趕緊跪在地上:“全部殞命。”


    “貼上封條,留兩個兄弟在此。”


    曹吉祥吐出一口濁氣:“把得到的消息,給範青送去。”


    讓人把李友幾個送去詔獄,嚴審。


    這些人在鞏紹府裏,應該是詳細得悉鞏紹家裏生鐵的售賣情況。


    “營督,咱們何必成全東廠的人?”湯賢問。


    “你們記住,現在皇爺在宮中焦急等待,廠衛巡捕營俱是為皇爺效命!”


    “咱們所作所為,皇爺都看著呢。”


    “不可內鬥。”


    曹吉祥很清楚,城門不可能長時間關閉。


    皇帝應該在等於謙。


    於謙率軍入京後,就是城門開啟之時。


    所以,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皇帝要整飭周王。


    難道就整飭區區一個周王嗎?


    秦王、蜀王、唐王、慶王、鄭王、荊王、趙王等等諸王,難道都不是皇帝的目標嗎?


    “方興,湯賢!”


    曹吉祥做出決斷:“你二人,各領一隊,湯賢負責查抄商賈,方興負責周王姻親。”


    “標下遵令!”


    方興和湯賢,早就想單獨帶隊,出去撈一波了。


    不止於此,曹吉祥還要繼續拆分,兵分多路,同時進行,一切要快。


    消息匯總到範青手裏。


    範青此刻已經在城外。


    他在地下室裏,找到了出口,一路追蹤。


    “生鐵來自京外礦山?”


    範青眼中,一條的供貨鏈,逐漸清晰。


    “那調包後的軍械,會送去哪呢?”


    逯杲率領緹騎助陣:“範大人,本官認為,當務之急是抓住這批人。”


    他急切於立功。


    範青搖搖頭:“逯大人莫急,隻要捋清楚這夥賊人的運輸路線,他們就跑不了。”


    逯杲不明白。


    “這黑燈瞎火的,他們可不敢在荒郊野外行走。”範青率領的東廠番子,雖然沒馬,但個個膘肥體壯。


    他們也有夜盲症,但比較輕。


    泥腿子出身的,個個有夜盲症,無法在夜間視物。


    同時,城外有野獸出沒,還可能有盜匪。


    夜間走路,是非常不安全的。


    逯杲一點就透:“範大人的意思是,這夥人在城外有落腳點?”


    “地圖拿來!”


    “火把!”


    他借著火把的光亮,看京外安定門外的村落。


    “大人懷疑這夥人藏在哪個村子裏?”


    範青卻搖頭:“本官懷疑,某些村子,全是這些人的據點!”


    “他們從京營裏調包出來的軍械。”


    “需要運走,銷售。”


    “所以,城外一定有落腳點。”


    “地方要大,不能讓人懷疑。”


    “咱們從地道裏麵出來,一路上風平浪靜,那夥人杳杳無蹤,恰恰說明,他們就在這附近。”


    範青一點都不慌。


    逯杲佩服範青的辦案能力。


    大理寺有神斷周瑄,聞名京師。


    他們邊走邊說。


    “範大人推測,那些軍械去了哪?”逯杲也鬆弛下來,手離開了腰刀。


    “漠北!”


    範青冷冷吐出兩個字。


    “那豈不是說,瓦剌和韃靼的裝備,要比我明軍更精銳?”逯杲微微一驚。


    範青剛要說話。


    咻!


    一道箭矢破空而來。


    範青用最快的速度撲倒逯杲,同時大吼:“敵襲!臥倒!”


    逯杲下意識要掀翻範青。


    後知後覺才發現敵襲。


    “大家莫慌!”


    “熄了火把,天色黑,他們看不到我們!”


    “都不要慌!”


    逯杲抽出腰刀,趴在地上,將耳朵貼在地麵上:“在東北方向!”


    咻!


    話剛說完,一道箭矢尋音而到。


    逯杲身體一側。


    箭矢紮在地上,他逃過一劫。


    “你怎麽確定的?”範青問。


    “信我的沒錯!”


    逯杲滿頭是汗:“範大人,你掩護我,我爬過去。”


    東廠和緹騎都沒裝備弓弩。


    此刻,敵方射箭,他們全無辦法。


    逯杲沒上過戰場。


    但他迫切想要得到陛下的寵幸,想出頭,幹脆就拿命來博。


    逯杲在前,範青在後。


    兩個人在地上爬。


    逯杲笑了,想立功的不止他一個。


    “是埋伏?”逯杲問。


    “不是,是警哨,咱們已經找到他們了。”


    範青迴憶地圖:“這裏是哪個村子來著?”


    “方家莊。”逯杲記得清楚。


    “這個方家莊,就是據點之一。”


    範青確定。


    逯杲又趴在地上聽,登時皺眉:“壞了,有更多人過來!”


    “先解決這個!”範青後悔,應該從養馬軍中借來幾個人,帶著弓弩兵、火銃手就好了。


    他也沒想到,走著走著,走進人家家裏了。


    逯杲指了指前麵。


    就在前麵。


    範青偷偷看了一眼,視覺十分模糊,但像是有一棵小樹。


    “在樹後麵!”範青模棱兩可。


    逯杲顧不了那麽多了。


    抓著刀的手,全是汗水。


    他先蓄勢,然後玩命似的衝出來。


    一刀劈過去。


    那個弓弩手,後知後覺,意識到危險的同時,立刻勾動弩機。


    逯杲一聲悶哼。


    但那弓弩手倒在了地上。


    刀鋒順著他的腦袋,將他劈成兩半。


    “受傷了?”範青過來。


    “別囉嗦了,拿著弩機,找棵樹躲避好!”


    逯杲肚子中箭。


    但是值得的,幹死了一個弓弩手,拿到一支弓弩。


    範青從那人手上,取走箭筒。


    把弩機挎在腰間,背起逯杲,找到一棵樹,把逯杲放在地上。


    同時,平行方向傳來口哨聲。


    像是在對暗號。


    範青和逯杲麵麵相覷,誰也不會啊。


    “方向!”範青問逯杲。


    “老子是狗啊,啥都讓老子聽!”


    逯杲聽了聽。


    指了指一個方向。


    範青隻能盲射。


    按照之前那個弓弩手的方位,射另外一個。


    咻!


    範青再三確定後,勾動弩機。


    射完就跑。


    “奶奶的,把老子帶上啊!”逯杲急了。


    範青一箭應該是射中了。


    但隻射傷了弓弩手,那弓弩手氣急敗壞,衝著這個方向狂射箭矢。


    “啊!”


    逯杲又慘叫一聲,腿上中箭了。


    好在範青把他換個位置。


    “你他娘的,死道友不死貧道是吧?”逯杲氣壞了。


    “抱歉逯大人,完成任務後,兄弟請你喝酒。”


    他倆平級。


    互稱大人。


    “呸,老子這箭是為你挨的,就喝一頓酒,老子豈不虧死了?”逯杲語氣粗豪,很容易博取人的好感。


    “一輩子的酒,兄弟包了!”範青笑道。


    “說定了?”


    逯杲在巴結範青。


    明天之後,範青恐怕要扶搖直上了。


    他逯杲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這麽好的命。


    “定了!”


    範青聽到了走路的聲音,腦袋伸出樹幹,直接盲射。


    大黑天的,他也看不清。


    全憑感覺。


    結果他運氣好,那個弓弩手被幹死了。


    “有更多人過來!”逯杲抽著冷氣。


    “早知道白天來了!”


    好好的官軍,結果混成了隻有一把弓弩,兩個人。


    “撤!”


    範青把逯杲背起來。


    快速往後麵跑。


    這村子的警哨,應該隻有兩個。


    “兄弟們,快撤!”


    範青確定惹不起,剛打開地下室的時候,那夥賊人極為兇悍,這大半夜的撞上,他們兇多吉少。


    “等等!”


    趴在範青背上的逯杲忽然道:“都趴下,別動!”


    “怎麽了?”範青問。


    “好像有大批騎兵過來的聲音!”逯杲把耳朵放在地麵上,認真在聽。


    範青也趴下聽,真有馬蹄聲。


    他們對視一眼,是河南軍!


    “河南軍應該走朝陽門入京啊,怎麽繞過來安定門了?”範青皺眉。


    他們聽到了騎兵。


    對方也聽到了,整個方家莊裏一陣騒亂。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隻見一個騎士,身著鎧甲,率領一隊騎兵,用最快的速度朝這個方向疾馳。


    敢在深夜騎行的人,騎術必然極為精湛,在軍中也是精銳中的精銳。


    “不像是漢人!”逯杲忽然道。


    範青訝然。


    “老子聞到了一股羊膻味。”


    逯杲不止耳朵好使,鼻子也靈。


    “別管是什麽人了,大半夜的在京外如此疾馳,必然是官軍。”範青給小五使個眼色。


    讓小五去引領這支騎兵往這個方向來。


    過了片刻。


    騎兵越來越近,帶頭騎士一身鎧甲,騎術精湛。


    忽然,一勒韁繩,戰馬長嘶,他翻身跳下,朝著範青抱拳,張嘴卻是蹩腳的漢語:“本將乃阿金。”


    阿金?


    範青沒聽過這名字。


    “吾乃河南軍中副指揮使!”


    雖合稱為軍,到了地方,還會拆分成各個衛所,戰時各個衛所組成河南軍。


    結果,三個人同級。


    “阿金將軍可是歸化蒙人?”範青有點明白了,河南軍戰隕一些,又從俘虜中挑選精銳,充入河南軍。


    “吾乃漢人!”


    阿金洋洋得意,指著背後的大軍:“吾等都是漢人!”


    但都拿著彎刀,漢話都不會說呢。


    簡單交流後。


    範青得知,阿金率領一千人,來安定門馳援範青。


    “那夥賊人,就在方家莊裏,請阿金將軍為吾等踏平此村!”範青拱手。


    “敢不從命?”


    阿金翻身上馬。


    他最喜歡屠村了,沒想到歸化入明軍,還能碰上這樣的好事。


    “等等,盡量不要殺人。”逯杲道。


    阿金皺眉,看向範青。


    “這位是緹騎副指揮使,逯杲。”


    範青介紹:“阿金將軍,這些人對我們至關重要,盡量不要殺害。”


    “好吧!”


    阿金十分無奈。


    打個手勢,騎兵直接入村。


    對麵射來的箭矢,根本紮不透鎧甲。


    阿金等人迅速入村。


    “這騎術……”


    逯杲啞然:“難怪邢國公不忍殺之,就這騎術,在明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偏偏漠北人的騎術都這般精湛,若給他們精銳裝備,咱們真的打不過他們啊。”


    範青默默點頭。


    在騎兵麵前,那夥賊人就是土雞瓦狗。


    半刻鍾,就解決了問題。


    阿金派人告訴範青,都抓到了。


    範青快速入村。


    看到窗欞上,全是箭矢。


    騎兵正在收集箭矢。


    顯然,阿金打仗,是用箭矢驅趕,無差別覆蓋後,再驅馬入村,騎在戰馬上,用長兵器對付短兵器,就如成年人欺負小孩子。


    殺了一百來人。


    活著的還有幾百。


    範青讓人全都綁起來,再搜索全村。


    阿金本想賺一波,蒙人打仗用命,是為了賺錢,他們花錢很兇,賺錢也得玩命。


    但範青卻偷偷遞上來一張銀票,一萬兩。


    阿金心滿意足離開。


    “大人,為什麽還要給他錢呀?”小五不忿。


    那夥異族騎兵,十分瞧不起他們。


    小五想騎一下戰馬,結果被人用長兵器掃了下來,讓他灰頭土臉。


    “人情世故。”


    範青拍拍他的肩膀:“大了你就懂了,小五,你還有傷在身,別這麽拚命,身體要緊。”


    小五不忿。


    範青則開始審訊。


    逯杲被背進村子,在油燈下,自己處理傷口。


    “娘的,都拉出來,老子要挨個殺!”逯杲倒吸冷氣。


    範青懶得理他。


    找個空場,把所有人都抓過來。


    “還有哪個村子,是你們的人?”範青讓人查過了,這村子裏沒有軍械。


    沒人理他。


    範青笑了一下,然後拿刀開劈。


    折磨人,誰不會啊。


    “兄弟們,給他們上點狠活兒。”


    東廠番子會折磨人,緹騎兵也會。


    很快,就有人吐口了。


    “不關我的事啊,我隻是工匠,什麽都不歸我管啊!”有個老漢看著血腥的場麵,被嚇到了。


    “工匠?你是幹什麽的?”範青問。


    “是,是鐵匠。”


    老漢道:“這裏給的工錢高,我們就、就在這裏幹。”


    “幹了多久了?”範青又問。


    但有個長相兇悍的年輕人衝過來要殺了老漢。


    範青一刀把他劈了。


    “他娘的,當老子不敢殺人是不是?”


    範青兇厲地看著所有人:“不止他,他的九族都得死!”


    “你們的九族,也想跟著陪葬嗎?”


    “老子是東廠副指揮使!”


    “東廠是幹什麽的,你們不知道嗎?”


    所有人消停了。


    範青又看向那老漢:“你說!”


    老漢看傻了:“大、大老爺,東廠是啥?”


    範青眸光一厲,要不是你肚子裏有貨,就問這句話,都該死。


    “能殺你九族的人。”範青冷冷道。


    “那您和知府老爺,誰的官職大呀?”老漢又問。


    “知府敢犯錯,本官照樣殺他!”


    老漢嚇得磕頭:“我說,我都說!”


    “快說!”


    老漢全都撂了。


    他是鐵匠,被招募到地下室幹活,有三年時間。


    在地下室幹活有個規矩,什麽都不許問,每個月能拿更多的工錢,工錢不拖欠,但也不許離開村子。


    至於打造軍械幹什麽,送去哪,他一概不知。


    “你是哪的鐵匠?”


    範青發現個小細節:“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大人明鑒,小人是浙江的鐵匠。”


    “被朝廷征來做夫役的。”


    “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留在了這裏。”


    “小人在這裏也娶了妻,生了孩子,也就紮根在這了。”


    老漢的話,讓範青大吃一驚。


    外地夫役,被留在京師了?


    怎麽可能呢?


    “其他人也是嗎?”


    老漢點點頭,不少工匠都說,開口是五花八門的方言。


    都不是本地的。


    都是借夫役為由,將其強征入京,強留入京,給他們些錢,在當地娶妻生子,然後被固定在方家莊。


    估計戶部裏的戶籍,也都是假的。


    辦成這件事的人,可謂是神通廣大啊。


    “這裏主事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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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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