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迴揖道:“儀落難而來,君上不棄,於儀已是大恩。儀家廟祖廟,君上不廢不說,且又特旨維護,更是隆恩浩蕩,儀萬死不足以報!”


    “張子言重了!”惠文公嗬嗬笑道,“此事不屑提的。張子家住河西,當是寡人子民,張子祖業家廟,寡人自當維持。說到這裏,張子此番迴來,也算是迴家了。張子是大才,寡人幸遇,即起貪心,有意請張子隨侍左右,早晚指點寡人,還請張子不辭!”


    張儀拱手道:“儀既為秦民,就是君上的子民,君上但有驅使,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惠文公朗聲道:“好!”轉對候在一側的內臣,“擬旨,封河西郡少梁人氏張儀為右庶長,隨侍寡人。另賜鹹陽城府宅一座,仆役三十人,金三百,錦緞五十匹。”


    “臣領旨!”


    張儀沒有想到惠文公會當場封官,愣怔有頃,方才起身叩道:“微臣謝君上隆恩!”


    “愛卿平身。”惠文公嗬嗬笑道,“愛卿初來乍到,一路勞頓,先去府中將息數日,寡人再來討教!”轉對樗裏疾,“這道旨就發予你了,張愛卿若是休息不好,寡人唯你是問!”


    樗裏疾叩道:“微臣領旨!”


    第四章金牛計,張儀借力開蜀道


    張儀依舊住在運來客棧原來的院落,賈舍人的院子暫由吳青住了。翌日晨起,樗裏疾早早趕來,引領張儀、香女和吳青去驗看惠文公賞賜的宅院。


    幾輛車馬左轉右拐,停在一處高門大院前麵。眾人下車,一個負責交割房產的內吏早已候在府外,揖禮迎接。


    幾人在內吏的導引下走入府門,但見深宅重舍,庭園山石,奇葩異草,無所不有。其中奢華,比楚國昭陽君的府宅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得吳青兩眼發直,縱使香女,也大為震撼,檀口大張,倒吸一口冷氣。


    張儀愣怔有頃,扭頭望向樗裏疾:“樗裏兄,別不是弄錯了吧?”


    “是君上親選的,錯不了!”樗裏疾嗬嗬笑道。


    “君上親選的?”張儀越發驚訝,“君上賞賜,難道連房舍也要欽定?”


    “是啊是啊,”樗裏疾嗬嗬又是一笑,“君上就像一個大管家,凡有關切,事無巨細,必要親自過問。順便說一句,張子猜猜看,這處宅院是何來曆?”


    “這要請教樗裏兄了。”


    “此宅就是在鹹陽城裏赫赫有名的杜府。杜門累官三世,幾代經營,多有積儲,從櫟陽遷來後,即在此處大興土木,將杜府建成鹹陽城裏為數不多的豪門大宅之一,其中奢華遠超太傅大人、大良造的府院。後來,杜摯大人及一批舊黨因商君一案滿門抄斬,此宅就被收歸宮室。近幾年來,多少人垂涎此宅,其中不乏國戚、公子,君上皆未準允。張子是後來居上啊!”說到此處,樗裏疾哈哈大笑。


    “如此說來,倒讓在下受寵若驚了。”張儀亦笑起來。


    幾人在府中巡查一圈,樗裏疾吩咐宮吏將房契交予香女,又將君上所賜之物逐一交付,與吳青一道起身告辭。宮吏召集眾仆役見過張儀、香女,吩咐他們各執差使去了。


    午後申時,宮中使人送來一個禦製匾額,上寫“右庶長府”。


    香女看一會兒匾額,小聲念道:“右庶長府?”眉頭微皺,抬頭望著張儀,“這名字怪怪的,是個什麽官兒?”


    張儀笑道:“這是秦國官名。秦國變法之後,官爵分為二十級,從第十級左庶長開始,到第十八級大庶長,相當於卿。中間幾級分別是,第十一級右庶長,第十二級左更,第十三級中更,第十四級右更,第十五級少良造,第十六級大良造,第十七級駟車庶長,都是卿位。卿下為士、大夫,共有十級,卿上為君為侯,共是兩級,侯上才是公。”


    香女有些納悶地問道:“照此說來,夫君的官階並不大,何能住上這麽好的府宅?”


    “夫人有所不知,”張儀又笑一聲,“按照秦法,在下的官階已不小了!秦國官爵合一,秦法規定隻以軍功晉階,未建軍功,除非君上特賜,不能晉階,因而,迄今為止,卿以上的許多官爵皆是空的。公孫鞅初行變法時僅是左庶長,位居右庶長之下。後因變法有功,君上這才破格升他為大良造,位列第十六級。若不是河西和商於兩戰之功,公孫鞅是不能稱為商君的。在下初來乍到,尺寸之功未建,秦公即封右庶長,已是大用。至於這所房子,抑或另有蹊蹺——”


    香女正欲問他是何蹊蹺,門人稟報客人求見。張儀初來乍到,並無熟人,心裏納悶,迎出一看,竟是賈舍人候在門外。


    張儀驚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拱手揖道:“賈兄——”


    賈舍人亦拱手賀道:“嗬,幾日不見,張子就發達了!”


    “什麽發達?”張儀笑道,“易得之物,去得也快。”上前攜住賈舍人,“賈兄,府裏請!”


    二人踱進府門,在院中賞會兒景,賈舍人再次賀道:“張子有此晉身,可以一展拳腳了。”


    望著鱗次櫛比的房舍和錯落有致的景致,張儀油然歎道:“唉,若說起來,此番得意,皆是賈兄所賜啊!”


    “張子說笑了。”賈舍人嗬嗬笑道,“這些全是秦公所賜,在下何敢居功?”


    “在下是真心的,賈兄不必過謙。”張儀真誠謝道,“若是沒有賈兄,在下就不會前往邯鄲,就不會橫遭羞辱,就不會西進入秦,當然也就不會有此際遇。”提到邯鄲,不由想起蘇秦,牙齒咬得格格直響,“蘇秦豎子,在下將他視作故知,可他……小人得誌,竟然現出那般嘴臉,實讓在下——”悶住話頭,有頃,將拳頭猛然擂在一棵柳樹上,“賈兄,你瞧好了!此人不是夢想合縱嗎?在下定要讓他看看,什麽叫做夢想?”


    聽聞此話,賈舍人慢慢斂住笑容,望著張儀,發出一聲長歎:“唉!”


    張儀感覺有異,望著賈舍人道:“賈兄為何興歎?”


    賈舍人緩緩說道:“為蘇子。”


    “為他?”張儀大怔,“此話從何說起?”


    “張子能有今日,若要感謝一人,該是蘇子。”


    “是該謝他!”張儀冷笑一聲,不無怨毒道,“不過,在下不會一下子謝完,在下會慢慢去謝,一點點地去謝,先破去他的合縱,再逼他走投無路,生不如死,再後尋個機緣,當麵致謝!”


    聽他說出如此狠毒之語,賈舍人重重地又歎一聲,連連搖頭。


    張儀怔道:“賈兄不會是說,在下不該如此待他吧?”


    “張子如何對待蘇子,是張子之事,與在下無關。不過,張子若是願意傾聽,在下可以講述一段舊事。”


    “賈兄請講。”


    賈舍人在草地上坐下,將前塵往事,尤其是蘇秦如何煞費苦心逼他入秦等,從頭至尾細述一遍,聽得張儀呆若木雞,愣怔半晌,方才如夢初醒,長吸一口氣,緩緩唿出:“原來如此!”


    賈舍人輕歎一聲:“唉,所以蘇子哪裏是想羞你?蘇子忖知你在楚國或有尷尬,急使在下邀你至趙。蘇子又忖知你此生矢誌於一統之路,定然不會從他合縱,而方今天下,能行一統的唯有秦國,張子卻與秦國有隙,定然不肯入秦。蘇子苦思無計,這才想到當眾羞辱你,逼你入秦。羞辱張子那日,在下就在蘇子府中。張子走後,蘇子心疼如割,涕淚滂沱,那種悲傷,真讓在下心酸。那夜,蘇子一宵未睡,在那聽雨閣裏,與在下從頭憶起你們的舊事,點點滴滴,都在他的心裏。在下可以看出,在這世上,蘇子若是隻有一個知己,就定是你。”


    張儀改坐為跪,埋頭於地,淚水如雨水般流下,顫聲悲泣:“蘇兄——”


    賈舍人斜他一眼,接著說道:“臨行之際,蘇子再三叮囑在下不可告訴張子。今見張子如此記恨蘇子,在下心實不忍,這才和盤托出實情。如今張子已經得意,在下俗務完結,也要歸山了,此來就是向張子辭別的。”


    “歸山?”張儀起初未聽明白,繼而一怔,再是一驚,忽地坐起,大睜兩眼望著賈舍人,“賈兄欲歸何山?”


    “終南山。”


    “你不是剛從終南山裏迴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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