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軫笑道:“柱國大人,在楚國,沒有什麽不可能。”


    “上卿此話何解?”


    “大人試想,楚國雖大,其實隻有四戶,熊、屈、景、昭是也。一戶為君,三戶為臣,這是數百年來破不除的規矩。今日景氏雖然失勢,景氏一門卻在,還有屈氏一門,也不會甘心讓權柄複歸於昭氏。據微臣所知,一年來陛下將朝政交予殿下,而與殿下親近的卻是何人?是景氏門中的景翠,是屈氏門中的屈丐、屈暇,還有一人,就是靳尚。而與靳尚相善之人,則是這個張儀。”


    昭陽思忖有頃:“即使如此,屈、景二氏總也不至於將令尹之位拱手讓於外來人吧?”


    “哈哈哈哈,”陳軫朗聲笑道,“我說柱國大人,楚國的令尹之位又不是沒讓外來人做過,兩百年前有孫叔敖,四十年前有吳起,您是做大事的,怎能忘記呢?”


    “這——”昭陽抓耳撓腮,無言以對。


    “再說,”陳軫接道,“請問大人,屈氏一門中可有賢人能任令尹?”


    昭陽思忖有頃,搖頭。


    “景氏一門中,可有能任令尹者?”


    昭陽再次搖頭。


    “再問大人,”陳軫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如果您是屈、景二氏,就眼下情勢,是拱手將令尹之位讓於昭氏呢,還是交付外來人張儀?”


    昭陽低下頭去,思忖有頃,抬頭望向陳軫:“上卿大人,在下愚昧,眼前何去何從,請大人賜教。”


    “賜教不敢。”陳軫笑道,“在下倒是有個寶物,大人若有閑暇,可去一觀。”


    昭陽猜不透陳軫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點頭允道:“在下願去一觀。”


    “好!”陳軫起身,禮讓道,“柱國大人,請。”


    二人來到陳軫宅中。進得門來,昭陽大吃一驚,因為正堂的磚地上,正中鋪一大塊紅色地毯,兩旁各掛一道深紫色的布簾。


    陳軫望著昭陽茫然不解的樣子,笑道:“柱國大人,請!”攜其手走至前麵,分賓主坐下。


    昭陽越發不解,指著兩邊的布簾:“上卿大人,這是——”


    陳軫“啪啪”兩聲輕輕擊掌,左邊的布簾拉開,現出一排異域樂手,各執樂器,嚴陣以待。


    昭陽正自惶惑,陳軫又是“啪”的一聲,眾樂手齊聲演奏,奏的卻是楚調。縱使昭陽出身名門,精通音律,卻也不曾聽過這般以異域樂器演奏楚音楚調的,一下子竟被吸引住了。


    奏有一時,節奏突然加快。昭陽正自驚愕,右邊幕簾一角依序轉出六位歌妓,踏著節奏舞蹈。昭陽觀過不少舞樂,卻看不透她們舞的什麽,但見倩姿晃動,鼓樂聲聲,如入仙境。


    陳軫約他來看寶物,不想卻是一場歌舞,實令昭陽不快。看有一時,昭陽的臉色漸漸陰沉,轉頭正欲發問,一陣密集鼓點傳出,幕角再次掀起,一陣香氣襲出,一身西域裝飾的白膚美女伊娜緩緩走出,踏著鼓點,旋入地毯中心。


    衣著大膽、肚皮全裸的伊娜金發碧眼,深目高鼻,豐胸纖腰,一身異香,肌膚細膩潔白,無一處瑕疵,一身舞藝更是驚人,時而扭腰翹臀,時而單腿過頭,時而左右擺頭,時而旋轉如風,當真是千種風騷,萬般風情,莫說是楚地女子,縱使趙姬越女,也不及萬一。昭陽完全被她吸引,兩隻大眼瞪得像銅鈴似的,嘴巴大張,竟是看得傻了。


    一曲舞畢,音樂戛然而止,伊娜彎腰,用笨拙的楚音唱個大喏,旋入幕後。


    陳軫見昭陽的目光直追幕後,微微笑道:“柱國大人,此寶如何?”


    “天生尤物,天生尤物啊!”昭陽迴過神來,讚不絕口。


    陳軫哈哈大笑起來,笑畢,吩咐眾人撤去簾幕,恢複客堂原貌。


    昭陽的心思卻在伊娜身上,見眾人皆去,小聲問道:“如此尤物,上卿如何得之?”


    “迴柱國大人的話,此女是西戎在兩年前獻予秦公的,秦公未及享用,轉賞於在下。在下赴楚,順便帶她來了。”


    昭陽頓覺失望:“如此說來,此女是上卿的心肝了。”


    “哈哈哈哈,”陳軫笑道,“什麽心肝不心肝的,一個女人而已。不瞞柱國大人,在下帶她至此,原也不是為了自用。”


    “哦?”昭陽急道,“上卿大人既不自用,又作何用?”


    “特意留予大人享用。”


    昭陽初時一怔,旋即喜道:“在下謝過上卿了!”略頓一下,似又想起什麽,抬頭望向陳軫,“上卿既是送與在下,為何兩年來將她藏於深宅,一絲兒不露呢?”


    “因為時機未到。”


    “此話怎解?”


    陳軫示意,昭陽湊過頭來,陳軫私語有頃,昭陽聽畢,思忖有頃,長歎一聲:“唉,不瞞上卿,這些日來,在下輾轉反側,苦思冥想,生出萬千念頭,哪一個也不及上卿大人這條妙計啊!”又頓一時,越想越是佩服,慨然道,“好哇,真是一個連環套,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憑他張儀鬼精鬼靈,萬難逃過此劫了!”


    “不瞞大人,”陳軫笑道,“在下留下此寶,為的就是此人。隻要踢開張儀,在這大楚之地,還有何人敢跟大人爭奪令尹之位?”


    昭陽微微點頭,有頃,凝神望向陳軫:“若是上天惠顧,大事成就,上卿大恩,可叫在下如何報答?”


    “此言差矣,”陳軫拱手還禮,“你我之間,談何報答?有朝一日在下狼狽,落荒來投大人,大人倘若念及在下這些苦勞,不離不棄也就是了。”


    “這個放心,”昭陽斂神正色道,“隻要在下一息尚存,我看哪個敢動上卿一根毫毛!”


    靳尚陪太子槐走至章華台前。


    太子槐別過靳尚,拾階而上,走有幾步,陡然頓住腳步,轉過頭來,對靳尚道:“這樣好了,這陣兒你也沒事,迴郢接張子來此候旨。萬一父王召見他,也可省去些許曲折。”


    靳尚應過,轉身離去。太子槐快步登上三休台頂,使宮人稟報。有了兩年前的那次尷尬,太子槐早學乖了,無論何時上台,必先稟報。


    老內臣迎出,將他引入靠近湖邊的一處露台。威王早已坐在席前,正襟候他。


    太子槐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威王指指旁邊席位:“坐吧!”


    太子槐謝過,起身坐下。


    威王將他打量幾眼,點頭道:“槐兒,你來得正好,寡人這也正要召你呢。”


    “兒臣謹聽父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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