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裏疾仍不死心,傾身拱手:“蘇子所求,亦是秦公所求,更是天下蒼生所求。在下懇請蘇子,隻要願去鹹陽,無論蘇子欲逞何壯誌,君上亦必鼎力推之。”


    “謝樗裏兄美意。”蘇秦笑道,“蘇秦做事向來不願半途而廢,還請樗裏兄寬諒。”


    樗裏疾默然無語,許久,長歎一聲:“唉,秦失蘇子,永遠之憾哪!”


    “哈哈哈哈,”蘇秦大笑起來,“天下勝秦之人多矣,樗裏兄言重了!”


    “哦,還有何人勝過蘇子?”


    “張儀!”


    “張儀?”樗裏疾大睜兩眼,“他不是在楚國嗎?”


    “是的,”蘇秦微微一笑,“眼下是在楚國。不過,樗裏兄可以轉奏秦公,就說在下雖然與秦無緣,卻願保薦此人。秦公若能得之,或可無憂矣。”


    “這——”樗裏疾愣怔有頃,終於反應過來,眼珠子連轉幾轉,“張子遠在楚地,縱有蘇子舉薦,又如何得之?”


    “樗裏兄勿憂,”蘇秦嗬嗬笑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五十日之內,此人或至邯鄲,樗裏兄若無緊事,可在此處遊山賞景,張網待他就是。”


    “好呀,”樗裏疾拱手笑道,“有蘇子此話,在下真就不走了!”


    第八章連環計,陳軫誣張儀偷璧


    滅越之後,威王似也覺得自己功德圓滿,複將朝政交付太子,自己再至章華台,沉湎於鍾鼓琴瑟,後宮歡娛,不再過問朝事。太子槐忖知威王是在有意曆練自己,因而越發謹慎,處處遵循威王舊政,遇有大事,或修書上奏,或登台示請,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年開春,剛過清明,楚國政壇發生一件大事,年過七旬的老令尹景舍在上朝時兩眼一黑,一頭栽倒在殿前台階上,額角出血,口吐血水,再也沒有醒來。


    景舍死於上朝途中,也算是為大楚鞠躬盡瘁了。景氏一門,嫡傳親人隻有孫兒景翠,此時正與張儀一道遠在會稽郡治理越人。太子槐一麵安置後事,一麵急召景翠迴郢奔喪。快馬臨行之際,與張儀相善的靳尚托其捎予張儀一封密函。張儀拆開看過,急將會稽諸事安排妥當,以吊唁為名,與景翠、香女一道直奔郢都。


    張儀諸人水陸並行,晝夜兼程,一路上馬不停蹄,船不靠岸,不消半月,就已趕至郢都。一到郢都,張儀不及迴府,就隨景翠馳至景府吊唁。按照荊地習俗,香女不便前去,隻好迴到楚王賞賜的客卿府中。因久不在家,府中隻有一名老奴看管。老奴初時還盡心意,時間久了,也就懶散起來,致使院中雜草叢生,房裏充滿黴味,看起來既落寞,又荒蕪。香女看不下去,顧不上旅途勞頓,領著臣仆清理起來。


    香女正在忙活,門外傳來車馬聲,不一會兒,一人直走進來。香女見是靳尚,扔下掃帚,迎前揖道:“小女子見過靳大人。”


    靳尚迴過一揖:“靳尚見過嫂夫人。”話音剛落,忽聞一股莫名的香味,拿鼻子連嗅幾嗅,眼珠子四下裏亂轉。


    香女笑道:“靳大人尋什麽呢?”


    靳尚邊看邊納悶:“奇怪,院中並無花草,何來芳香?”


    香女撲哧一笑:“靳大人不要找了,這個香味是小女子身上的。”


    靳尚瞄她一眼,見她渾身是汗,連連搖頭:“嫂夫人莫要說笑了,看你一頭大汗,縱使插上鮮花,也早沒有香味了。”


    香女又是一笑:“靳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天生體帶異香,平日還好,越是出汗,香味越濃,方才打掃庭堂,出汗過多,故而散出此味,驚擾靳大人了。”


    靳尚大是驚奇,凝視她半晌,又湊近兩步,拿鼻子嗅了幾嗅,方才信服,嘖嘖讚道:“嫂夫人真是奇人,在下今日開眼界了。”略頓一下,想起正事,“張大人呢?”


    香女應道:“還沒有到家,就奔景府吊唁去了。”


    靳尚瞄一眼香女,見她英姿颯爽,兩頰緋紅,一身香汗,渾身上下說不盡的嫵媚雅致,怦然心動,一時竟是呆了。怔有一時,他才晃過神來,抬頭望望天色,見已日暮西山,走前幾步,彎腰揀起香女的掃帚,笑道:“嫂夫人,看你累的,這先歇著,在下替你打掃。”言訖,用力清掃起來。


    “這哪成呢?”香女瞄一眼他那雙從未幹過粗活的嫩白之手,咯咯笑道,“靳大人是貴體,哪能幹此粗活?”


    靳尚也笑起來,頓住掃把,半開玩笑道:“在下身上盡出臭汗,嫂夫人卻出香汗,要說貴體,嫂夫人的身子才是呢!”說完,兩隻眼珠子聚過來,火辣辣的目光直射香女。


    見他目光露骨,香女臉色微紅,後退一步,揖道:“靳大人,您硬要勞動,小女子也無奈何,隻好為您沏碗茶去。”言訖,落落大方地轉過身子,款款走向堂門。


    靳尚不無讚賞地目送她轉入門後,收迴目光,心不在焉地打掃起來。剛掃幾下,門外再傳車馬聲,靳尚放下掃把,見到果是張儀,迎上去,將昭陽欲爭令尹之事約略講了。


    張儀思忖有頃,抬頭問道:“殿下之意如何?”


    “殿下看重的是你。此番要你迴來,其實也是殿下旨意。不過,張子有所不知,令尹之位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自春秋以降,大體上出自昭、屈、景三門,莫說是外鄉人,縱使其他望族,也鮮有人僭越。殿下雖有此意,能否成事,主要取決於陛下。”


    張儀又思一時,點頭道:“謝靳兄了。”略頓一頓,“還有一事相求,在下此番迴來,未奉王命,說輕了,是因私廢公,說重了,是擅離職守。陛下若是問罪,在下——”


    “張子放心,”靳尚笑道,“若是此事,倒無大緊。待會兒在下求請殿下,由殿下攬起此事,補一道詔令就是。”


    張儀拱手道:“謝靳大人了。此事無論成與不成,靳大人大恩,在下都將銘記。”


    “你我兄弟,哪能說這事兒?”靳尚拱手還禮,“再說,在下也是為主。不瞞張子,近日殿下與屈丐、屈暇等一幫子有為誌士商議,大家公推張子,殿下也指望起用張子,成就一番大事。你能迴來就好,殿下說了,眼下不宜見你,要你隻在府上守著,哪兒也不要去,靜候殿下旨意。”


    “請靳大人轉奏殿下,微臣不才,必肝腦塗地,以謝殿下知遇之恩。”


    “此話還是你親對殿下說吧,在下告辭。”


    南方春早。近日來氣候變暖,年過六旬的江君夫人經不住天候變化,陡然傷風,時不時地幹嗽。


    江君夫人是聲聞列國的前朝(楚宣王)令尹昭奚恤的遺孀,也是昭陽的生母項氏。昭奚恤受封於江,楚人稱他江君,在宣王時把握楚國朝政十數年。後來,昭奚恤過世,景舍繼任令尹,楚國大政由昭氏轉至景氏。此番景舍過世,作為昭氏門中最有威權的昭陽,自然不願放棄奪迴朝政的絕佳機會。


    經過一番謀議,昭陽決定將母親項氏生病一事透露出去。昭氏、項氏、黃氏等一向與昭氏親近的名門望族,尤其是昭奚恤的故舊,得知音訊,紛紛前來探視。一時間,昭陽府前車馬踴躍,昭陽迎來送往,與這些權貴結成勢力。


    這日後晌,昭陽正在待客,家宰邢才匆匆走來,在昭陽耳邊私語幾句,昭陽大驚,將邢才拉至一邊,急問:“你說明白些,張儀怎麽了?”


    “張儀迴來了。”


    “幾時迴來的?”


    “與景翠一道迴來,剛至郢都,方才在景府吊唁呢。”


    昭陽目瞪口呆,愣怔有頃,方才幹笑一聲,搖頭道:“真是怕處有鬼,癢處有虱了!速召陳軫,就說本公有請。”


    邢才答應一聲,轉身急去。


    不消半個時辰,陳軫使人抬著禮箱,亦來探望。昭陽使長子昭睢招待其他客人,將他請至書房,支開所有仆從,關上廳門,抱拳道:“上卿大人,張儀迴來了。”


    “在下知道了。在下還知道,是殿下密函請他迴來的。”陳軫微微一笑,語氣甚是平淡。


    “哦?”昭陽瞠目結舌,“這……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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