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軫示個眼神,戚光會意,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從袖中摸出二金塞過去:“上將軍開個玩笑,你們就當真了!”


    不料那衛士一把推開金子,一本正經地說:“上將軍有令,小人哪隻手摸了上大夫的金子,就砍去哪隻手腕!”做出一臉無奈的樣子望著陳軫,“上大夫,您快走吧,小人求您了!”


    陳軫略略一愣,點頭笑道:“好好好,我馬上走,斷不難為你們!不過,我有一句私話說予家老,二位可否邀他出來?”


    兩人互望一眼,一衛士道:“上大夫稍等片刻!”


    不一會兒,上將軍府的家宰疾步走出,陳軫打一揖道:“陳軫見過家老!”


    家宰迴禮道:“小人不知上大夫光臨,有失遠迎!”


    “陳軫這裏有件物什,煩請家老轉呈上將軍!”


    陳軫的話音剛落,戚光就從袖中摸出一個綢緞布包,遞予家宰。家宰接過,轉身迴去。陳軫亦不多話,跳上馬車,揚鞭而去。


    走沒多遠,戚光朝馬屁股上狠抽一鞭,那馬兒撒蹄子就跑。戚光撒完氣,不解地迴身望著陳軫:“主公,上將軍也真是的,咱來送他大禮,他不謝不說,連門也不讓進,天底下竟有這事?”


    陳軫笑道:“你跑得這麽快,上將軍縱想請你進門,隻怕也是追不上呀!”


    戚光聽出話音,趕忙放慢車子,果然,走沒多遠,一匹快馬急追上來,在他們車邊停住,馬上之人朝陳軫打一揖道:“上大夫,上將軍有請!”


    二人返迴上將軍府,家宰早已候在門口,將陳軫迎至客廳。上將軍公子卬端坐於幾案前麵,案上擺著那隻已被打開的布包,布包裏隻有一片竹簡,上麵寫著一行小字:“不戰未必不利!”


    陳軫跪地叩道:“下官陳軫叩見上將軍!”


    公子卬也不答話,冷了一會兒,指著竹片上的這行字道:“上大夫,本公子問你,此是何意?”


    “戰未必利!”


    公子卬沉思有頃,仍然不得其解:“請詳言之!”


    “上將軍,”不待公子卬招唿,陳軫自行起來,坐在客位上,緩緩說道,“今天下所爭、眾人所趨者,無非是一個利字。對於公子來說,金銀珠寶早已不缺,相國之位亦非公子誌趨所在,太子之位急切間不可擅越。除此之外,公子已經貴為三軍主帥,再往上無可攀升。在下請問,即使伐秦成功,公子您又能得到什麽呢?”


    公子卬愣在那兒,許久說道:“這個——本公子倒是沒有想過!”


    陳軫微微一笑:“再問公子,戰與不戰,皆決於君上。公子可知君上心思?”


    公子卬不解地望向陳軫。


    “公子可知君上為何將龍賈從河西召迴?”


    “誓師祭旗!龍賈身為副將,召迴他不足為奇!”


    “不不不,”陳軫連連搖頭,“祭旗不過是個儀式,有公子您這員主將,也就夠了。”


    公子卬心頭一震,征詢的目光直射陳軫。


    陳軫侃侃而談:“君上召迴龍賈,且又增兵五萬,隻能說明一事——君上對伐秦心存忌憚。至於為何忌憚,公子是明白人,毋須下官點破。恰在此時,秦公使公孫鞅前來求和,表示願意北麵稱臣。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此好事,君上樂還樂不過來呢,為何還要冒著風險,強行征討呢?”


    公子卬陷入沉思,似是自語:“怪道君父遲遲不去祭旗,原來彎在這裏!”有頃,目光緩緩移向竹簡上的幾個小字,“不戰未必不利”,再徐徐移向陳軫,目光中含有征詢之意。


    陳軫早看出來,微微笑道:“公子現在應該明白這句話的奧妙了吧。如果伐秦,即使戰勝,公子所能得到的無非是一個虛名。萬一戰敗,公子就隻有一個結局——身敗名裂,前功盡棄!”


    聽到“身敗名裂,前功盡棄”這八個字,公子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話又說迴來,如果不去伐秦,公子反有許多好處!”


    公子卬眼睛一亮:“哦,是何好處?”


    陳軫擊掌,二人抬進公孫鞅送上的禮箱,退到外麵。


    公子卬起身打開,朝裏麵略掃一眼,諷笑一聲:“上大夫所說的好處,可是這點黃物?”


    陳軫輕輕搖頭。


    公子卬略顯驚異:“不是此物,卻是何物?”


    陳軫將身子朝後微仰一下,緩緩說道:“秦人此來,不僅屈膝稱臣,還要擁戴君上南麵稱尊。公子應該看出,王天下之心,君上早已有之,隻是沒有明說而已。公子若能順承君上心意,使君上心想事成,就會成為開國重臣,功追周、召二公,名垂青史。君上稱王,公子自可據功封侯,上可圖謀太子之位,以承大業,下可與趙侯、韓侯比肩而坐!這是百年不遇的大利啊!”


    陳軫一席話說完,公子卬長吸一口氣,抱拳道:“陳兄真乃曠世奇才,魏卬受教了!”


    陳軫亦抱拳還禮:“下官不過是一介匹夫,還要仰仗公子多多提拔呢!”


    公子卬哈哈笑道:“陳兄放心,你我知交多年,自然要福禍相倚,同舟共濟!”


    “謝公子抬愛。後晌下官路遇一人,相談甚篤。論及公子才具,此人甚是仰慕,有意在元亨樓置薄酒一席,交結公子,不知公子願意賞光一見否?”


    “哦,元亨樓?聽說裏麵既有國色天香,又有美酒佳釀,本公子正想一去。隻是這——喝酒要喝個明白,本公子甚想知道,是何人願意破費呢?”


    陳軫輕聲說道:“公孫鞅!”


    公子卬一怔,抬眼望向陳軫,盯視有頃,哈哈笑道:“不花錢的酒,為何不吃呢?”


    當天晚上,天剛迎黑,公子卬、陳軫的車馬就已停在元亨樓外。二人走進去,林掌櫃將他們迎至二樓一套雅室,公孫鞅、樗裏疾早已候在那兒。一陣寒暄過後,陳軫吩咐上酒菜,公孫鞅手拿酒壺,親自為公子卬連斟三爵,一一端起。


    公子卬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張口就喝。公子卬連飲三爵,公孫鞅又倒一爵,再次端起,公子卬伸手接過,終於說道:“大良造,你們三人滴酒未沾,本公子已是連飲三爵,這又端上,可有說辭?”


    “自然有個說辭!”公孫鞅嗬嗬笑道,“前麵三爵,第一爵是鞅代秦公敬的,第二爵是鞅代秦國殿下敬的,第三爵是鞅代秦國三百八十萬老秦人敬的。隻有這一爵,才真正是鞅敬上將軍您的!”


    公子卬略怔一下,推道:“大良造的說辭不對,該罰一爵!”


    “上將軍何說此話?”


    “咱們在這裏喝酒,與秦公、秦國殿下和老秦人並無瓜葛,何勞他們敬酒?”


    “怎麽能說沒有瓜葛呢?若不是上將軍在最後關頭動了惻隱之心,秦境之內不日必是廢墟一片,屍橫遍野。如此大功大德,莫說是三爵薄酒,便是用純金打造一個功德碑,也是應該的!”


    一聽此話,公子卬心裏頓時熱乎乎的,奪過酒壺,也為公孫鞅倒一爵道:“秦公、殿下和老秦人如此客套,實叫本公子過意不去!本公子迴敬一爵,請大良造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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