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軫親自為公孫鞅衝過一杯茶水:“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鞅謝過,接過茶杯,輕啜一口,又是幾句讚辭。二人客套一番,陳軫方道:“公孫兄貴為秦國權臣,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下日後多有仰仗之處!”


    聽聞此言,公孫鞅似乎生氣了:“陳兄說出此話,莫不是瞧不上在下吧!”


    陳軫急忙笑道:“好好好,咱今日不說這個!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鞅也笑出來,端杯再品一口,望著陳軫,斂神說道:“無論陳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定將陳兄視為兄弟。”


    “公孫兄此言,亦為在下心聲!”


    “既為兄弟,在下就想直抒胸臆,不知陳兄願不願聽?”


    “公孫兄但說無妨!”


    “上大夫眼下雖得君心,地位卻不穩固。”


    陳軫略怔一下:“請大良造明言!”


    公孫鞅加重語氣:“說輕一點是不穩,若是說得重一點——”故意打住話頭。


    陳軫的胃口全被吊起,兩眼直盯過來。公孫鞅緩緩吐出下文:“當是危如累卵啊!”


    聽到此話,陳軫反倒輕鬆下來,身子朝後微仰,神態稍顯不屑:“公孫兄何出此言?”


    公孫鞅知他不服,以問代答:“依陳兄之才,早該居於相位,可事實上,陳兄至今仍是一個有名無實的上大夫,其中原委,陳兄可知?”


    此話果然擊中要害。陳軫略一沉思,抬頭望向公孫鞅:“請公孫兄明示!”


    “以在下觀之,原因可有兩個:一在老相國嫉賢妒能,視陳兄為敵,在君上麵前處處打壓,以爭君寵;二在君上!”


    陳軫身子前傾,不無驚訝地問:“此言何解?”


    “在下昔日在魏多年,深知君上。君上縱有萬般賢明,卻有一點在下不敢恭維,那就是用親不用能,用庸不用賢。譬如說白相國。白圭先祖原是文侯寵臣,白圭先父與先君武侯名為君臣,情如兄弟。也正是仗恃君上之力,白家才能處處遊刃有餘,經商富可敵國,從政位至卿相。再譬如朱司徒。朱司徒的姐丈是前相國公叔痤,若論姻親,朱威還是君上的叔輩。眼下君上重用二人,使一人掌管百官,另一人掌管百姓!試問陳兄,君上若不是任人唯親,如何能將朝中實權放於此二人之手?”


    陳軫不無佩服地連連點頭:“對對對,公孫兄一語中的!”


    公孫鞅趁熱打鐵:“據在下所知,朝中百官無不與魏室外連內勾,唯獨陳兄是以才具取勝。以才勝人者,必遭人妒。莫說是白相國,即使朱威,他能真的服你陳兄嗎?方今陳兄尚得君上寵信,萬一有所疏忽,陳兄處境,豈不是危若累卵?”


    陳軫倒吸一口涼氣,探身問道:“以公孫兄之見,在下處境可還有轉圜餘地?”


    公孫鞅微微一笑,點出他的死穴:“在下所說,其實陳兄早已明白,不然的話,陳兄何必去冒險弄那個什麽樓呢?陳兄是有大誌之人,若不是圖個結交方便,難道陳兄真的在乎幾個小錢嗎?”


    聽到公孫鞅點出元亨樓,陳軫臉上血色全無,好半天,方才說道:“公孫兄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


    “陳兄,恕在下直言,僅有此樓遠遠不夠。我等布衣若想晉身,必須揣摩君心,幹出驚世駭俗之事。就拿在下來說,當年在魏時就跟陳兄一樣,雖然拚命苦幹,卻是久不得用,無奈之下動身赴秦。至秦之後,在下苦思數月,終於揣摸出當今君上心思,促成他變法改製,成就今日榮譽!”


    陳軫點了點頭:“以公孫兄之見,眼下君心何在?”


    公孫鞅微微一笑:“熟知君心者,莫過於陳兄,陳兄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陳軫亦笑一聲:“與公孫兄說話,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公孫鞅幹脆將話點明:“陳兄此番若能順應君心,輔助君上成就王業,不僅是功追子牙,而且能夠名垂青史呢!”


    “果能如此,還勞公孫兄成全!”


    “是秦公成全。在下還有一求,望陳兄幫忙!”


    陳軫微微笑道:“隻要幫得上,在下願效微勞!”


    “在下久慕上將軍威名,甚想結交。聽聞上將軍與陳兄私交甚厚,在下想請陳兄成全此事!”


    陳軫麵呈難色:“這——公孫兄有所不知,上將軍一心欲殺公孫兄祭旗,在下救兄出來,這陣兒他恨不得將在下碎屍萬段呢!”


    公孫鞅嗬嗬笑道:“在下為的也是這個。陳兄與上將軍本為知己,此番若為在下割席斷交,叫在下如何心安呢?樗裏大夫!”


    正在偏殿與戚光說話的樗裏疾聽到聲音,急急走過來。


    “去把車上的兩隻箱子取下來。”


    不一會兒,幾人抬過兩隻禮箱,擺於幾上。眾人退出。


    公孫鞅打開一隻,現出一箱黃金。公孫鞅指著禮箱:“些微薄禮,請上大夫轉呈上將軍,權為上將軍消火!另請上大夫轉稟上將軍,在下欲在元亨樓置薄酒一席,誠謝上將軍不殺之恩!”


    陳軫掃一眼禮箱,微微笑道:“公孫兄,上將軍家中,並不缺這點黃物!”


    公孫鞅點頭說道:“上將軍所缺之物,依陳兄才智,不消在下點破。區區小財,不過是點覲見薄禮而已!”


    陳軫、公孫鞅互視一眼,大笑起來。公孫鞅收住笑聲,打開另一隻箱子,微微笑道:“陳兄大恩,非金銀所能酬謝,這點珠玉,雖然微薄,卻是在下心意,還望陳兄不棄!”


    陳軫望著滿滿一大箱珠玉,不無驚愕:“這——”


    公孫鞅起身,拱手辭道:“上大夫乃百忙之身,在下就不打擾了。今日撿迴一命,在下也得迴去將養一番,免得負了陳兄的勞苦!”


    陳軫亦起身拱手:“公孫兄一定要走,在下就不強留了!”


    陳軫將公孫鞅一直送到門外,望著樗裏疾駕車遠去,方才不無歎服地對戚光道:“此人真是一個人精啊!”


    戚光一臉不屑:“什麽人精?若不是主公搭救,他早已走在黃泉路上了!”


    陳軫瞪他一眼,吩咐道:“把那個箱子裝上,跟我去上將軍府!”


    戚光知道又說錯了,低聲答應一句,匆匆備車去了。


    主仆二人駕車徑至上將軍府,卻被兩個持戟衛士攔住。陳軫本是上將軍的府中常客,所有衛士均識得他,因而總是直進直出,不曾被人攔過。今日發生這事兒,陳軫心知肚明,當即放下架子,揖一禮道:“煩請軍士轉稟上將軍,就說上大夫陳軫求見!”


    一衛士道:“迴上大夫的話,上將軍有令,若是陳軫前來,就轟他迴去!上大夫,您快走吧,免得小人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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