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淑妃臨盆在即,隻怕廢後留下的兩個皇子也要命不保夕嘍。


    仔細想想,這妖妃先是克死家人,後又敗了南齊太師府,現又把個齊君迷得神魂顛倒,隻怕離亡國不遠了……


    說書人說得起勁兒,喝茶人聽得有趣兒。


    一麵罵齊君荒淫無道、昏聵無能,一麵又讚大周的國君修身潔行、勤政愛民。


    揮手喊小二添茶加水時,再感慨一番幸身為周人。


    宇文珂往樓下那桌看了眼,蕭倩儀不似旁人議論紛紛,雙手緊緊握住茶杯,沉著眉眼,聽得認真,就連茶水都不曾飲一口。


    樓上兩人等了許久也沒等來預想中的會麵。


    隨從忍不住開口:“主子,她這真是來喝茶聽段子的?”


    宇文珂哼笑一聲。


    近日洛安城內,有不少茶肆、酒肆,總有這樣的說書人,到處講著齊帝與妖妃的傳聞逸事,事關敵國,大家也感興趣,因而越傳越廣。


    伐齊一事,密而不發。到底年後就會有所動作,市井坊間的議論,也不過是戰前準備中的一種手段,畢竟,民眾輿論也很重要。


    蕭倩儀不是足不出戶、不聞外事的深閨女郎,明知這不過是造勢所為,卻巴巴跑來聽,聽到最後魂不守舍。


    隨從搖頭不解:“她若真對齊君妖妃感興趣,何不動用銀嶽府的情報去搜集信息,那不比這些個閑話來得可靠?”


    宇文珂的嘴角多了絲味不明的笑。


    隨從再看過去,蕭倩儀已經離桌。


    宇文珂起身行至窗邊,往街麵瞧。


    “這幾日情況如何?”


    隨從湊近,壓低聲音,怯怯道:“守備太過森嚴,根本難以近身,一無所獲。”


    “那不妨換個目標跟著,說不定有什麽意外的驚喜。”宇文珂眼睛盯著那個略顯落寞的背影,笑容很深。


    晃晃蕩蕩中,蕭倩儀又迴到那棵高大的柿樹下。


    她仰著頭往樹頂上看,褐色枝條上的掛著橙黃柿子,冰燈似的,映著晴藍的天空,賞心悅目。


    她還記得剛來王府的那天——


    蕭倩儀展開手臂,腳尖用力一踮,直躍上樹幹,手一伸,輕輕鬆鬆摘下一個凍柿子。


    冰得她指尖都要凍住。


    蕭倩儀匆匆躍下樹幹,不想這邊落下地,那邊正對上一人。


    攏著大麾的人英姿玉立,白皙俊美的臉比冰雪還要冷上幾分。


    想到方才的任性妄為,全部落入他的眼裏,蕭倩儀騰地一下紅了臉,尷尬得不行,冰疙瘩似柿子也變得燙手,不知該往哪裏藏。


    蕭倩儀眼神無處安放,勉強扯出一個笑:“我就是覺得好看——”


    “無妨,女郎若是喜歡,可都摘了。”


    宇文玦眼睫輕抬,毫不在意,禮貌的笑容滿是疏離。


    他說完點頭示意,便往門內去,再不往這邊看。


    蕭倩儀原本活蹦亂跳的心,瞬間掉在硬邦邦的地上,還變得又酸又澀。


    忽然就想起,傳聞中那個冬天都能滿室芬芳的花房子。


    真是不敢相信,這麽一個冰雪做的人也會對人那般費盡心思討好,還如此念念不忘。


    蕭倩儀低頭下頭,看著手中的凍柿子,手一揚,狠狠砸了出去。


    為何他也如此庸俗?!


    門口早已沒有宇文玦的影子。


    蕭倩儀咬著唇,倔強的揚起下巴,紅眼睛瞪著柿子樹。


    搬離齊王府日子,與她同蕭景南吵架也不過隻隔了兩天。


    是真的快。


    新宅子距離齊王府不近,說來也巧,她的院子裏有棵小小的柿子樹,蕭景南獻寶似地指給她看。


    蕭倩儀有些不耐煩,隻命人砍了。


    蕭景南驚訝過後,還是讓人照辦,為了哄她高興,又提出帶她去酒肆看胡姬。


    蕭倩儀興致不高,挑眉看他:“你這兩日很閑嗎?”


    搬進新宅院後,他好像一下變得無事可做。


    蕭景南也不瞞她:“殿下今早已離都,至少過年前,我都能陪著你四處賞玩。所以這段時間,你想吃什麽、去哪兒裏逛,阿兄都可以——”


    “離都?”蕭倩儀吃了一驚,打斷蕭景南:“他為何離都?要去哪兒?”


    蕭景南看她一臉緊張,猶豫一下,歎道:“年後出兵,殿下想提前去齊國——”


    “提前去把那女人接迴來?”蕭倩儀笑著點點頭,“怪不得讓你幫忙查她呢,他是不被那女人害死他不甘心。”


    言畢,轉身迴了屋子,將蕭景南關在門外。


    蕭景南對著緊閉的門,重重歎口氣。


    他們平日總將她當成孩子,覺得她長不大,是任情恣性也好,肆無忌憚也罷,隻要她高興,都由著她。


    畢竟他們銀嶽府就這麽一顆掌上明珠,他們該寵,也有能力寵。


    卻也忘了,再怎樣,她還是個女孩子,終是有情竇初開的時候。


    悔不該當初。


    蕭景南默默站了會兒,轉身迴自己的屋子,他預備再給父親修書一封。


    據他了解,那大司寇家的小郎、大宗伯的嫡孫,還有大長公主次子……都是儀表堂堂、學識俱佳的好人選。


    不論家世門第,還是相貌品性,也都能配得上。


    *


    兩駕輕騎後,跟著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另有一隊人馬負著沉甸的貨物緊隨其後。


    官道上這樣行商的隊伍不少見,車馬上載滿了茶葉、絲綢、瓷器,聽說隻要一路往西行,可途經柔然、高車、波斯……


    當然,也有不少從那邊迴來的商隊,帶迴不少稀罕玩意兒。


    越往東行,天黑得越早。


    趕在夕陽落下的前一刻,隊伍終於抵達潯州府,順利駛進城中。


    他們沒去驛館,而是住進潯州城中最大、最豪華一家客棧,醉仙泊。


    醉仙泊門前,人來客往、車馬駢闐。


    馬車停穩,尉遲淵率先跳下車。


    先行的人已經從客棧迎了上來,馬車上下來一個衣著講究的年輕公子,隨後跟著一個白胡子老者。


    另有人指揮著停車馬、搬貨物。


    陳德春步上台階,迴過頭往長街眺望,略有感慨:“都說潯州府的繁華不亞於洛安城,他們哪裏見過四十年前的潯州。”


    宇文玦駐足,偏頭看他,“四十年前?那還是大魏的天下。”


    陳德春撫著小胡子,眯著蒼老的眼睛,微微頷首:“是啊,那時沒有周,也沒有齊,可是再往前四十年,亦沒有魏……”


    他長長歎了口氣。


    宇文玦跟著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燈火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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