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唇角隱隱翹著,不說話,隻沉默瞧他,一雙眸子水潤透亮的,還帶了幾分玩味。


    高潛想說的話,沒來由的就咽了迴去,靜靜端詳她,如果他們之間,沒有橫著她的仇恨,那麽重活的這一世,他們該是怎樣的投契。


    他喜歡成為她欺人的倚仗與底氣,更喜歡她弄喧搗鬼時,還能替他捎帶一些盤算。


    至少證明,她是站在他這邊的。


    高潛鬆開指尖的棋子,單手握住她,細細摩挲著掌心的細白柔軟,心頭也跟著綿軟起來。


    其實,他是想要更多的。


    可若實在不行,像現在這般也是好的,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


    雖然這也不過是為博取他信任的手段,但換種角度,這又何嚐不算真心在取悅他呢?


    隻要不突破底線,他是不吝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甚至還會因她為陰謀詭計得逞,所流露出的神動色飛而感到滿足。


    可這麽想著,還忍不住拆穿她:“何時下的毒?”


    聞言,梁婠不覺坐端正,挑起眉梢,故作意外看他:“陛下發現了?”


    瞧她這般大驚小怪的模樣,他卻是忍不住笑了,心情愈發的好了起來:“倘若不是一時興起,那羊羹豈不是要被孤飲下?”


    是啊,真想毒殺他是多麽的簡單。


    梁婠抿了抿唇角,反問他:“陛下直到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不就是已經知曉答案了?”


    戳穿心思,高潛一點兒也不惱,反而還向她勾唇而笑。


    她這是變相承認,就算有機會,也不會害他。


    瞧著她的眼裏,也漸漸浮起了笑意,點頭承認:“如果不是借著孤賞的湯羹投毒,你又打算投在何處?”


    梁婠毫無保留:“妾又何時說毒在湯羹裏呢?”


    高潛微微錯愕,眯起眼,來了興趣。


    梁婠衝他淡淡一笑:“在湯匙上。”


    這個迴答,超出了高潛的預想,他眨著黑眸,唇角若有似無地翹了翹。


    “觀音像呢?淑妃總不會說完全同你無關吧?”


    都說趙氏是送給他表忠心的


    梁婠知道今天若是不將這裏頭的曲折經過講清楚,他是不會甘心的。


    “妾聽聞玉石也有軟硬之分,軟的那種經過擠壓、冷凍,乍然遇熱會碎裂,試了試,果真如此。”


    “昔日,她們讓妾遭受流言蜚語的詆毀,如今,妾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迴敬她們一壺罷了,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很公平。”


    梁婠垂下眼簾。


    名聲於她而言,早已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可她們不一樣。


    梁婠看得很清楚,曹鹿雲臨死前聽到眾人議論和離之事時,眼眸中流露出的絕望。


    殺人就是要誅心啊,不然區區一具肉體,怎麽夠呢?


    高潛拈起棋子,唇角上露出淺淺的微笑:“那麽沐宴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你可別跟孤說你在壽宴前沒見過他。”


    梁婠落子的動作頓了一下,張了張嘴,有些無奈地擰著眉頭瞧他。


    “陛下可還記得,那日將妾從仁壽殿救迴來前,妾問太後討要解藥?”


    高潛輕輕點一下頭。


    梁婠稍稍一頓,如實道:“臨去屏州前,太後給我強行喂了毒藥。”


    喂毒一事,她本不欲告訴高潛,因為高潛並不知道陸修北周細作的身份,如果拋開這一點,那太後想殺陸修的原因實在太單薄。


    難保不會讓他起疑。


    可若是故意隱瞞,亦是得不償失,現在順勢告訴他太後曾對自己下毒,那麽也更加坐實他中毒一事與太後有關。


    何況,宮裏這麽多雙眼睛,誰去過哪兒,又見過何人,隻要肯仔細查,總能查得到。


    她與沐宴見過麵,一定不是秘密。


    再說,她對沐宴這般好,本就引他注意,除了出於對沐宴安全的考慮,她也需要加強那日沐宴作證的真實性。


    梁婠道:“從仁壽殿出來後,我又慌張又恐懼,心神不定的,不知怎麽就走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然後就碰到了沐宴,他隻以為我身體不適,想幫我,還倒了茶水與我。不過也隻是匆匆一麵,我甚至連他叫什麽名字也不曉得。”


    梁婠又道:“壽宴上再次見到他,我也很意外。這些天相處下來,我越覺得他或許就是之前要找的人,自然對他關注更多些。”


    聽她這般解釋後,高潛點頭道:“怨不得他突然闖進殿裏,你生怕江惟殺了他。”


    他也記得她聽到沐宴名字時,有一瞬的疑惑,那不像是裝的。


    梁婠正思索如何迴答太後欲殺陸修的原因時,卻聽高潛在那邊淡淡說道:


    “孤已經命人查過了,他的確是從沐將軍府出來的。”


    他的注意,好像放在了沐宴的身上。


    梁婠悄悄鬆了口氣,心還未放下,又聽他道:“可孤查沐宴的同時,意外得知一件事。”


    “何事?”梁婠不由挑眉,不過口氣卻依舊淡定。


    高潛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有人曾幫你查過宋棉。”


    有人?


    陸修幫她調查宋棉不是一天兩天的,飛鴻踏雪,但凡做過的事,再怎麽清理,依然會留下蛛絲馬跡。


    顯然,向他坦白這件事,是對的。


    梁婠:“是,我曾求他幫忙,他答應了。”


    求?


    這個字眼像根刺,刺得高潛眯了下眼。


    梁婠似乎渾然不覺,輕輕扯了扯唇角,抬眸看他:“陛下今晚還能否好好下棋了?”


    高潛眯著眼,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梁婠,你真是變了。”


    聞此,梁婠終是忍不住笑出了聲,譏誚地瞧他:“難道陛下沒變嗎?”


    今日的示好已經足夠了,餘下的時間裏,總得忤逆、挑釁他幾迴。


    不然,太假。


    梁婠笑了下:“隻要時間足夠久,又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


    她說完不再看他,專注盯著棋盤,到底這盤棋才開始下,提上一兩個子,也不過是順帶的事兒。


    說者是不是有心尚不知,可聽者卻是有意。


    最開始,她心裏眼裏對他隻有恨,後來,又知道曲意逢迎,不惜在他跟前裝模作樣那麽長時間,現在……


    高潛默了默,也不再追問。


    她剛也說了,隻要時間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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