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高潛來得早,走得也早。


    他到底是變了,更知道自己要什麽。


    洗漱後,滿室燈火與宮人,該熄的熄,該退的退。


    梁婠圖涼快,穿著單衣赤著腳去開窗子。


    窗扇一開,涼涼的晚風瞬間從窗口灌了進來,迎麵而過,帶了荷塘水汽與花香,清新得很。


    抬抬頭,頭頂月光皎白,毫不吝嗇地灑下一地銀輝,也十分大方地眷顧她。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隻有夜深人靜時,清清冷冷的蟾光,才能叫她卸下防備,給予她疲累身心不多的舒緩與放鬆。


    梁婠低下頭,撫上並不明顯的小腹,偶爾她能清晰感覺到,裏頭像是有金魚吐出的泡泡似的,一彈一彈的。


    每逢他動的時候,她會想笑,是發自內心的。


    在他落地前,她總得掃除一切障礙才是。


    幸好還有他陪著她。


    梁婠站了會兒,正欲轉身,卻聽院子裏似乎有悉索聲。


    她心一提,悄悄往窗扇後躲了躲,不免驚奇,難不成內奸除了一個素蘭,還有其他人?


    若不將身邊別有用心的人清除幹淨,她可睡不安穩。


    梁婠藏在黑影裏,努力在不被發現的基礎上,伸頭往外瞧。


    不黑的夜裏,梁婠清楚看到發出響動的是一個穿著內侍服的人,不似旁人彎腰駝背,倒是身姿筆挺。


    這背影——


    梁婠蹙起眉頭,一動不動盯著。


    內侍無意識地轉過臉的瞬間,白日可怖的疤痕像被黑夜故意隱藏起來,隻看得清另外半張白淨的俊臉。


    是沐宴。


    梁婠緊張得砰砰直跳的心,稍稍緩和了下來。


    還以為是什麽歹人。


    可這麽晚,他為何不睡,又在庭院裏做什麽?


    梁婠想了想,依舊不打算驚動他,目不轉睛瞧著他。


    沐宴背對著她,懷裏好像抱著什麽東西,直往廊下去。


    他放下懷中的東西,轉過身時,廊下的燈火將那東西照得清楚。


    是一盆花。


    大晚上的搬花?


    梁婠垂下眼,略略思索,今天高潛跟她說完調查宋棉的事情後,已經能夠確定沐宴就是宋棉。


    可他卻不想與他們相認。


    當初陸修也查過的,但查到沐將軍府後,便再無音信。


    陸修知道宋棉就是沐宴嗎?又是否找過他、見過他?


    梁婠又看了幾眼,轉身朝床榻去。


    *


    梁婠不知昨夜是何時睡著的,隻知再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現在的南城宮裏,她是出了名了的受寵與跋扈。


    不但我行我素,甚至就連給太後與皇後請安都免了。


    太後是因為不喜歡她。


    而皇後,從前是因為皇帝特許,現在則是皇後因為自省中。


    觀音像碎裂後,人言籍籍、流言四起,一時說什麽的都有,將那日玉像碎裂時發生的異象講得有鼻子有眼,更是傳得神乎其神。


    周昀為了調查此事,來來迴迴盤問後宮中人。


    奈何始終沒有一點進展。


    漸漸就連後宮各殿都開始傳起閑話。


    梳妝時,沅芷提起這事不甚唏噓,一邊幫她整理裙擺,一邊講著各宮閑言。


    湘蘭似乎全然不聞,隻專心幫她整理著裙擺。


    梁婠透過鏡子對上沅芷,淺淺一笑,當然沒有進展了。


    關於玉石碎裂的事,也是在她幼時,於阿翁一本藏書中不經意看到過,那時她出於好奇,特意從阿娘首飾匣子裏,偷了幾隻玉鐲子拿來嚐試,幾乎要放棄時,不想有一隻於闐玉的倒真的碎了。家人詫異,她也隻道是不小心失手打碎的。


    梁婠垂眸沉吟了一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她忽而抬了抬眉,瞧沅芷:“想去看看素蘭嗎?”


    沅芷脊背一僵,表情很不自在,氣惱中帶著幾分不忍,想說話又咬了咬唇。


    梁婠也不看她,隻往鏡子裏照了照,很隨意。


    “正好我還有些事要問她,一會兒你陪我去詔獄吧。”


    素蘭的事,梁婠早有察覺,因而她一點兒也不意外,可沅芷不同,是被瞞得徹徹底底。


    氣憤是真的氣憤,可到底也是同屋居住的姊妹。


    現下難以接受也是正常。


    “她——會死嗎?”


    沅芷似是怕答應得太快,惹她不悅,遲疑了一下,才問。


    梁婠偏頭看她一眼,重新對著鏡子理了理鬢邊,輕輕歎口氣。


    “你忘了在禦花園裏,她們隻是在言語上冒犯我,就要遭受酷刑嗎?素蘭現在可是幫著趙如心,蓄意陷害我,就連投毒一事也難逃幹係,我去詔獄,就是想看看審訊結果。”


    “若是不出意外,應會隨趙如心一起被處死。”


    雲芷沉默著,在想心事。


    梁婠也不再多言。


    用完早膳,帶著沐宴準備出門時,沅芷默默跟了上來。


    梁婠站定看她。


    沅芷眼圈微紅:“奴婢想去送她一程。”


    不說已經知道沐宴就是宋棉,就是先前不知道,梁婠也沒打算讓他在含光殿做照顧花草以外的事,可現在——


    她改變主意了。


    湘蘭目送他們離開,便迴殿中看著宮人內侍清掃整理。


    含光殿距離詔獄有不短的路程,梁婠坐了步攆。


    路過昭陽殿時,似乎在院內瞧見一個內侍往正殿去,那走路的背影很眼熟。


    梁婠隻望了一眼,移開視線。


    天氣很熱,待到詔獄門口,梁婠額角上已冒出細密汗珠。


    她拿著布子輕輕拭了拭,對沅芷道:“我讓他們先帶你進去同她說說話,不然,待我問完話離開,你是沒法再留下的。”


    沅芷紅著眼睛點頭。


    知道梁婠要來,皂隸一早就等在門口。


    不等梁婠上前,已躬著身子上前:“娘娘可要現在提審?”


    梁婠點頭:“你先帶本宮的人進去。”


    得梁婠的吩咐,皂隸帶著沅芷就往裏走。


    眼見沅芷的背影沒入門內,梁婠才轉過身看著麵前悄無聲息的人。


    沐宴板著麵孔很嚴肅,兩隻眼睛直直望著門頭,目光中有驚訝,還有些畏懼。


    梁婠低低地笑了笑:“同我第一次來這兒相比,你的反應可是淡定多了。”


    沐宴側過臉,微微垂下眼,赧顏。


    梁婠目光不瞬,盯著他瞧:“你知道,第一次是誰帶我來的嗎?”


    沐宴抬眸,搖頭。


    梁婠對上他的眼:“陸修。”


    沐宴一愣。


    梁婠抿唇:“你認識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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