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含光殿時,湘蘭已經命人在收拾案幾上剩餘的花花草草。


    黃瀠跪坐在旁邊幫忙,細細挑選尚能用的。


    見到梁婠迴來,都停下手裏的活,起身看過來。


    黃瀠道:“娘娘怎去了這麽許久?”


    梁婠朝收著瓶瓶罐罐的小籃裏瞅一眼,不答反道:“這次倒做了不少。”


    湘蘭微恭順應道:“娘娘有孕進封後,各宮都送了不少賀禮,奴婢想著與上次做的花露油一起搭配送人,以作迴禮,雖不是什麽貴重物品,到底是親手所製,更顯心誠。”


    沅芷眸中閃過驚訝。


    黃瀠不由多看幾眼:“湘蘭姑姑真是細心。”


    那晚,她扶著主上去更衣,可剛一出正殿,主上就讓她先迴住處,隻說要去尋一尋昭儀,恐她吃了不對胃口的東西,身體不適。


    那說話的神情語氣,哪有宴席上半點醉酒的模樣。


    他說完便獨身往側殿去,玄色的身影與暗沉的夜色,漸漸融成一體,與平常那個至高無上、不可直視的人,相去甚遠。


    那一刻,她忽然有種感覺,主上喜歡笙歌鼎沸、語笑喧闐,未必是真的喜歡熱鬧,而是怕獨自待著太過安靜,愈顯得寂寞,可若置身在眾人間,便不會叫人察覺。


    正如他的後宮,瞧著種了滿園的奇花名卉,也不過是填補內心的荒蕪。


    一旦他的心不再荒蕪,那麽眼裏還能看得見昔日的琪花瑤草嗎?


    要知道,從前三夫人是明爭暗鬥,尤其是趙弘德,風頭最盛,現下卻是一個個偃旗息鼓了。


    淑妃便是這填補荒蕪的人。


    這叫她又喜又驚,喜的是,被淑妃留作己用;驚的是,論長相遠不及三夫人,論細致比不過湘蘭,論歡實又不如沅芷。


    說到忠心,上次晚宴前,她更是將含光殿偷聽到的消息告訴了阿貞,淑妃雖沒有追究此事,但誰又知會不會心存嫌隙呢?


    黃瀠不是不嘀咕的,這樣的自己,淑妃圖什麽呢?


    固寵?


    要真信了這話,她可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心思百轉,也不過一瞬。


    湘蘭將最後一點花草收拾盡,笑道:“黃良媛的誇讚,奴婢可不敢當,這些瑣碎,也不過是奴婢分內之事。”


    聞此,黃瀠非但笑不出來,反而內心更加愁苦,所以,自己的分內之事是什麽呢?


    她低頭抓緊手裏的提籃,目光鎖在裏頭的一盒盒胭脂上,總不會真拿她當打雜的吧?


    誠然,也不是不行。


    湘蘭指揮著宮人內侍清掃,沅芷扶著梁婠坐去一旁休息,又讓人將備好的湯盅端上來,似乎人人都有正事忙,她杵在這兒貌似……


    黃瀠將手裏的提籃交給宮人,正欲開口。


    “黃良媛,過來坐。”


    黃瀠一抬頭,就見淑妃笑眯眯望著自己。


    梁婠又指著幾碟糕點:“這是新送來的,陪本宮一起用點兒。”


    淑妃有孕,司膳司變著花樣做些可口的吃食,一日總要送上幾迴,奈何孕初期胃口差,大部分都賞給他們。


    黃瀠也習以為常,先謝恩,再落座,自有宮人上前伺候淨手。


    梁婠放下湯匙,看向湘蘭:“清理好便叫他們下去吧,本宮同黃良媛說說話。”


    黃瀠神情一凜。


    湘蘭恭敬帶人退下,隻留了沅芷在旁侍候。


    這般屏退眾人,黃瀠心中有了數,也有了期待,不敢表露,隻放下手中糕點。


    “娘娘是有何吩咐?”


    梁婠抿唇笑了下,這段時間,黃瀠的忐忑她是看在眼裏的,留著她確實是有別的打算,可現在多一分親厚,完全是感激當日她無意中說的話,若非她的誤會,自己也不能疑心有孕,幸好及時診了脈,否則……


    “吩咐倒是沒有,不過和你閑聊幾句。”


    梁婠拿起糕點重新放進她的手中。


    黃瀠雙手接住,認真道:“娘娘請說,嬪妾聽著。”


    梁婠輕輕點頭。


    “我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可性子使然,與旁人也不怎麽親近,論起相熟,也就同你還能說得上幾句話,你是宮裏出了名的好性格,凡事有個風吹草動,總能比我先知道。”


    “往後少不得要跟一眾人相處,可我連她們什麽脾性喜好都不清楚,別犯了人忌諱尚不自知。”


    說罷,隻是微笑著瞧她。


    黃瀠頓有所悟,淑妃如今的地位直逼皇後,日後再產下皇子,勢必與皇後有一爭,但她入宮時日尚淺,難免勢單力薄、敵眾我寡。


    如此一想,這原本簡單的攀附之路,隻怕慢慢複雜起來,極有可能變成爭後、爭儲……


    主上態度自不必說,與皇後一向不睦;太後定是偏幫皇後,三夫人是肯定不會向著奪了恩寵的人,餘下像自己這般可有可無的,一盤散沙,難成氣候。前朝之事不懂,但從風評上考慮的話,定是擁護皇後者眾多。


    這麽算起來,淑妃除了得主上一人偏愛,著實處於劣勢——


    不過須臾,她心思已然翻了幾番。


    黃瀠放下糕點:“娘娘請放心,日後嬪妾定會時時留意宮妃們的心跡,並及時告知娘娘。”


    態度不可謂不誠懇。


    皇後的確勢眾,且得人心。


    但正因為勢眾,圍著的人頗多,自己連個露臉的機會都排不上,又有何用?


    可淑妃不一樣,看重她,即便日後再有人,總是親不間疏,先不僭後的。


    梁婠瞧著黃瀠鄭重其事的模樣,朝她笑了笑,是該給人吃顆定心丸的。


    兩人又閑話一會兒,黃瀠看梁婠已有倦色,自覺告退。


    走時,又帶了不少糕點。


    黃瀠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自那日晚宴後,她再沒見過阿貞,宮裏都隻道蠱惑主上、觸犯宮規被處死,可淑妃卻送她一方繡著‘勿念’的絲帕。


    那繡工分明出自阿貞之手。


    她輾轉跟人打聽,聽聞大將軍婁世勳新納了一房嬪妾室,似乎還是淑妃遠房的親戚。


    這樣貌美、心思又巧的人,如何不值得跟隨呢?


    如今能不能侍奉主上已經不重要,隻要跟淑妃,不怕掙不上好前程。


    黃瀠拎著提籃不疾不徐走著,阿貞這一走,親近的也隻有張宣徽一人了。


    “站住!”


    冷不丁一聲怒喝,驚得黃瀠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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