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奧米德·阿夫沙爾(左一)檢查電池包(上);2008年,在弗裏蒙特工廠的木星會議室觀看spacex的發射任務,同時查看特斯拉的生產數據(下)


    你有雙相障礙嗎


    與艾梅柏的分手,還有他父親與繼女有了孩子的消息,讓馬斯克心力交瘁。他的精神狀態開始了一段在抑鬱、恍惚、眩暈和狂躁之間顛來倒去的時期。他情緒十分低落,幾乎因緊張性神經症而恍惚,因抑鬱而崩潰。隨後,就像有人按動了一個開關一樣,他變得暈頭轉向,一次次重放巨蟒劇團過去的短劇,劇中愚蠢的踱步和古怪的辯論惹得他發出一陣陣斷斷續續的笑聲。2017年夏到2018年秋,於公於私都是他人生中最接近地獄的一段經曆,甚至比2008年的那段危機還要糟糕。“那是我有史以來痛苦體驗最為集中的時期,”馬斯克說,“18個月無休無止的精神錯亂狀態,那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痛苦。”


    2017年年底的一天,公司安排他參加特斯拉與華爾街分析師溝通的財報電話會議。時任特斯拉總裁的喬恩·麥克尼爾發現他躺在會議室的地板上,關著燈。麥克尼爾走過去,在角落裏挨著他躺下。“嘿,夥計,”麥克尼爾說,“我們要開財報電話會啦。”


    “我開不了。”馬斯克說。


    “你必須參加。”麥克尼爾迴答。


    麥克尼爾花了半個小時才說動他起身。“他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蘇醒過來,走到了一個能讓他安坐在椅子上的地方,隨後我們安排其他人進入房間,讓他完成開場陳述,接下來我們替他打掩護。”麥克尼爾迴憶道。會議一結束,馬斯克就說:“我得躺下,得關燈。我隻是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麥克尼爾說,同樣的情景上演了五六次,其中有一次在會議室裏,他不得不躺在馬斯克身旁的地板上,隻是為了讓馬斯克批準一個網站設計的新方案。


    大約在那時,推特上一個用戶問馬斯克是不是患上了雙相障礙。“是的。”他迴答道,但他又補充說自己還沒有在臨床上被確診。“感覺糟糕就是跟壞事有關,所以可能真正的問題是我太沉溺於現在這些破事了,不能自拔。”有一天,麥克尼爾和馬斯克坐在特斯拉的會議室裏,馬斯克剛剛念完一段“咒語”,麥克尼爾就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患有雙相障礙。馬斯克說可能有,麥克尼爾把他的椅子從桌子旁推開,轉過身來,盯著他的眼睛。“聽著,我有個親戚是雙相障礙患者,”麥克尼爾說,“我有過這方麵的親身經曆。如果你能積極治療,用上合適的藥物,你就能找迴原來的狀態。這個世界需要你。”這次他們談得很好,馬斯克似乎明顯流露出一種願望,要擺脫這種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狀態。


    但事實並非如此。馬斯克說,他處理自己精神問題的方式就是“默默承受痛苦,確保自己真正關心著正在做的事情”。


    “歡迎來到量產的地獄!”


    2017年7月,model 3開始正式投產下線,奇跡般地實現了馬斯克先前設定的那張喪心病狂的進度表。特斯拉在弗裏蒙特工廠熱熱鬧鬧地舉辦了一場慶祝活動。在上台前,公司安排馬斯克在一個小房間裏接受幾名記者的采訪,但他狀態不對勁,一整天都處於一種病懨懨的情緒當中,為了提神醒腦還給自己灌了幾瓶紅牛,做了做冥想——他以前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冥想過。


    弗朗茨·馮·霍茲豪森和jb.施特勞貝爾想給馬斯克鼓鼓勁兒,讓他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但他似乎毫無反應,麵無表情,情緒低落。“過去幾周,我一直在經曆情感上極大的痛苦,”他後來說,“真的很嚴重。為了能夠參加model 3的活動、顯得不那麽沮喪,我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最後,他振作起來,走進了新聞發布會現場,但他顯得很煩躁,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對不起,我有點兒語無倫次,”他告訴記者們,“我現在腦子裏裝的事情太多了。”


    隨後馬斯克需要麵對現場200名尖叫的粉絲和特斯拉的員工。他想給大家奉獻一場精彩的見麵會,至少一開始他是這麽想的。他開著一輛嶄新的紅色model 3上台,從駕駛室裏一躍而出,向天空揮舞手臂。“這家公司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要製造一輛真正偉大的、能讓大家買得起的電動車,”他說,“而我們終於做到了這一點。”


    但他說著說著,語調就低沉了下來,即便是在場的觀眾也能看出來,盡管他試圖擠出一個笑臉,但他的內心陰雲密布。他沒有對這次取得的成就表示祝賀,而是警告大家未來要度過一段困難時期。“未來6~9個月,我們麵臨的主要挑戰是如何大規模量產這款車。”他遲疑不決地說道,“坦率地講,我們將置身於量產的地獄。”隨後他開始有點兒瘋狂地傻笑起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大家來到量產的地獄現場!那就是我們下一站要去的地方,至少要在地獄裏待上六個月呢。”


    當他描繪出這一前景,黑暗的能量似乎充滿了他的胸膛。“我期待著與你們並肩而立,穿越地獄。”他告訴現場滿臉錯愕的觀眾,“俗話說,如果你正在經曆地獄,那就繼續走下去。”


    他說到做到。


    內華達超級地獄


    每當馬斯克陷入陰沉沉的心理狀態,他就會讓自己瘋狂地工作。在2017年7月model 3啟動量產的活動之後,他就是這種狀態。


    當時他的核心關切是:提高產量,讓特斯拉每周生產出5 000輛model 3。他計算了公司的成本、管理費用和現金流,如果能達到這個生產速度,特斯拉就能活下去;如果做不到,公司就會耗盡資金。他像念咒一樣對每個高管重複這句話,還在工廠裏安裝了顯示屏,實時顯示車輛和零部件的相關情況。


    每周生產5 000輛車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到2017年年底,特斯拉的車輛生產速度隻達到了這個目標的一半。馬斯克決定搬進工廠車間帶大家一起大幹一場。這是一種戰術:親自掛帥,帶著一群瘋狂的小夥伴每周7天、每天24小時保持集體衝鋒的狀態,努力去實現這個目標,正好體現了馬斯克在公司要求大家達到的那種“不要命”的工作強度。


    他從內華達州生產電池的超級工廠開始。生產線的設計者告訴馬斯克,每周生產5 000個電池包太瘋狂了,他們最多能生產1 800個。“我要是認可你說的話,特斯拉就死定了。”馬斯克告訴他,“我們要麽每周生產5 000輛車,要麽就連生產成本都覆蓋不了。”這位主管說生產線擴產還需要一年時間,馬斯克立刻就把他調走了,找來了新的負責人布萊恩·道,他身上有馬斯克喜歡的那種“大刀闊斧向前衝”的勁頭。


    馬斯克開始主抓工廠車間工作,成了一個狂熱的“大元帥”。“那真是瘋起來不要命,”他說,“我們當時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還經常打地鋪。我記得當時我就在想:‘我正在保持理智的邊緣瘋狂試探。’”他的同事們表示同意。


    馬斯克叫來了援軍,包括他最忠誠的副手:他在spacex工程方麵的老夥計馬克·容科薩,還有boringpany的負責人史蒂夫·戴維斯。他甚至還招攬了他的堂弟詹姆斯·馬斯克,他是埃羅爾弟弟的兒子,剛從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畢業就加入了特斯拉自動駕駛團隊,擔任程序員。“我接到埃隆的電話,他讓我一小時後到範奈斯機場的飛機跑道上。”詹姆斯說,“我們飛到裏諾後,我在那兒待了四個月。”


    “問題數不勝數,”容科薩說,“1/3的電池單元沒法用,1/3的工位陷入癱瘓。”他們各自分工,在電池生產線的不同環節工作,從一個工位跑到另一個工位,對所有拖慢生產進度的環節進行故障排除。容科薩說:“如果我們太累了,就去汽車旅館睡上四個小時,然後再迴去幹活。”


    奧米德·阿夫沙爾是一名大學時輔修詩歌的生物醫學工程師,剛剛加入薩姆·特勒的團隊,成為馬斯克的助手。在洛杉磯長大的他是拎著公文包上小學的,因為他想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一位出生於伊朗的工程師。他為一家醫療設備製造商做工廠設施搭建方麵的工作,做了幾年後他加入了特斯拉,很快與馬斯克建立了工作關係。他倆說話時都帶有輕微的口吃,與他們清晰準確的工程思維形成反差並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作用。他入職的第一天,在特斯拉矽穀總部附近租了一間公寓,而後就被卷入這股量產衝刺的大潮。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他在內華達超級工廠工作,在附近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下來,每晚20美元。每周7天,他清晨5點起床,與深諳工廠製造的蒂姆·沃特金斯一起喝杯咖啡,在工廠裏一直幹到晚上10點,然後在睡前再與沃特金斯一起喝杯酒。


    有一次,馬斯克注意到裝配線上有一個工位的節奏跟不上,這個工位上是一個又貴又拖拉的機器人,負責把玻璃纖維條粘到電池包上。機器人的吸盤一直拿不住玻璃纖維條,而且膠水塗得太多。馬斯克說:“我意識到當初犯下的第一個錯誤就是要把這個生產過程自動化,這個事情賴我,是我力主推動了大量的生產環節自動化。”


    在嚐試調整了許多次都失敗以後,馬斯克終於問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這些玻璃纖維條到底是幹什麽用的?”他想不出在電池和車底板之間為什麽需要玻璃纖維部分。工程團隊告訴他,這是降噪團隊要求的,目的是減少振動。於是馬斯克打電話給降噪團隊,得到的迴複是,這一規定來自工程團隊,目的是減少電池起火帶來的風險。馬斯克說:“這就像《呆伯特》漫畫裏畫的一樣。”於是他命令團隊對比有無玻璃纖維條的情況下車內的聲音並做記錄。他問大家:“你們能分辨出區別嗎?”結果答案是否定的。


    “幹活的第一步就應該是質疑你接到的任務要求。”馬斯克說,“因為所有要求或多或少都包含著愚蠢和錯誤的成分,所以一定要砍掉它們、砍掉它們、砍掉它們。”


    這套方法論甚至在細枝末節的環節也能起作用。比如內華達工廠做好電池包以後,會在電池包嵌入車輛的尖頭上裝一些小塑料帽。當電池包送到弗裏蒙特工廠時,塑料帽會被拆下來扔掉。內華達工廠的塑料帽有時不夠用了,就會耽擱電池包的運輸。馬斯克問為什麽要放這些塑料帽,員工告訴他這項規定是為了確保電池包的觸點不會彎折。他又問:“誰規定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來問去,最終沒人說得出來是誰。馬斯克說:“那就刪掉這項。”他們照做了,事實證明,此後也從來沒出現過觸點彎折的問題。


    雖然團隊精神的確存在於馬斯克帶領的隊伍中,但他待人的態度依然可能是冷漠的、粗暴的。一個周六的晚上10點,有一個機械臂的任務是為電池安裝散熱管,結果機械臂對不準,耽誤了安裝進度,他勃然大怒,叫來了年輕的製造工程師蓋奇·科芬,科芬原本想著能有機會見到馬斯克,還挺興奮的。他已經在特斯拉工作了兩年,之前的11個月裏一直帶著行李箱上班,每周在工廠工作7天。這是他的第一份全職工作,他也很喜歡這份工作。當他到達現場時,馬斯克大聲嚷嚷道:“嘿,這機器瞄得不準,是你幹的嗎?”科芬囁嚅著問馬斯克具體指的是什麽:是代碼問題、設計問題,還是工具問題?馬斯克不停地質問他:“這是不是你做的?!”科芬蒙了,心裏很害怕,支支吾吾地想弄清楚到底是哪方麵的問題。馬斯克見他這樣更來勁了,他繼續對科芬喊叫:“你就是個白癡!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幾分鍾後,科芬的項目經理把他拉到一邊,告訴他,馬斯克已經下令解雇他。他很快就收到了解聘書。“帶我的經理在我走後一周也被解雇了,又過了一周他的上司也被解雇了。”科芬說,“至少埃隆還知道他們的名字。”


    “埃隆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大發雷霆,經常對新人和基層員工發火。”喬恩·麥克尼爾說,“他對蓋奇的態度相當常見,太典型了,他總是這種反應,其實隻是因為他找不到一種有效的方法應對他的挫敗感。”聯合創始人jb.施特勞貝爾比馬斯克更溫和友善一些,而他也畏懼馬斯克的這類行為。“迴想起來,你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場偉大戰役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施特勞貝爾說,“但當你身處其中,你才能體會到跟他直接打交道的工作環境真的挺嚇人的。他讓我們解雇的那些人都是我們這麽長時間私交甚好的朋友,開除他們真的是一件特別痛苦的事。”


    關於這類情況,馬斯克表示,施特勞貝爾和麥克尼爾等人都太舍不得辭退員工了。廠裏的那個工作區,生產問題一直捋不順,零件堆積在工位旁,生產線一動不動。“你要是想對這些人好一點兒,”馬斯克說,“那你實際上就是對其他員工不負責任,他們幹得很好,而我如果不處理好這個工作區的問題點,大家都會受連累。”


    那一年,馬斯克和兒子們是一起在工廠裏過的感恩節,因為他要求工人們當天都來加班。電池停產一天,會直接影響特斯拉能生產出來的電動車數量。


    去自動化


    自20世紀初有了流水線以來,大多數工廠的設計都分兩步進行:第一步,搭建生產線,工人要在每個工位上完成特定的任務;第二步,生產線跑通以後,機器人和其他設備陸續進場,漸進式地替代一部分工人的工作。然而,馬斯克把這兩步顛倒了過來。他有一個願景,打造一種現代化的“外星人無畏艦”工廠,第一步就是要盡可能自動化地完成每一項工作。“我們有一條自動化程度極高的生產線,用了大量的機器人,”施特勞貝爾說,“但有一個問題——它不好使。”


    一天晚上,馬斯克與他的團隊核心成員,包括奧米德·阿夫沙爾、安東尼奧·格拉西亞斯和蒂姆·沃特金斯,一起走進內華達電池工廠。他們注意到一個工位上的生產進度被耽擱了,一個機械臂正在把電池粘在一根管子上,但機器在抓取材料和對準過程中出現了問題。沃特金斯和格拉西亞斯走到一張桌子前,試著手動完成這個過程,結果發現他們手動過程的可靠性更強。他們把馬斯克叫了過來,計算出換掉這台機器需要增加幾個工人,於是工人們取代了這台機器人,裝配線的生產速度隨之提高。


    馬斯克從一個自動化的信徒搖身一變,突然以同樣高漲的熱情開始追求新的目標:找出生產線上每一個存在自動化障礙的環節,看看去掉自動化後是不是能完成得更快。施特勞貝爾說:“我們開始把一台台機器人從生產線上拆下來,然後把它們扔到停車場。”有一個周末,他們走遍工廠,在那些要扔掉的機器人身上畫了標記。馬斯克說:“我們在廠房側麵開了個洞,就是為了拆掉所有這些設備。”


    這件事讓他長了一個教訓,從此去自動化成為馬斯克“量產方法論”的一部分:務必要等到設計過程的其他部分都做完以後,在你質疑了所有要求、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部分以後,再引入自動化設備。


    到2018年4月,內華達工廠的運轉情況得到改善。天氣已經有點兒轉暖,所以馬斯克決定睡在工廠的屋頂上,不再開車去汽車旅館。他的助理給他買了幾頂帳篷,他的朋友比爾·李和薩姆·特勒也加入了屋頂露營計劃。一天晚上,檢查完電池模塊和電池包的裝配線,已經接近淩晨1點,他們爬上屋頂,點燃了一個小型便攜式火盆,開始討論要應對的下一個挑戰。馬斯克已經準備好把主要精力投入弗裏蒙特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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