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國後,賀聽很少主動聯係以前的朋友,使用微信的頻率極低。


    突然冒出好友申請是件很神奇的事,更神奇的是發這個申請的人是薑信冬。


    有那麽幾秒,賀聽懷疑是有人故意裝成薑信冬來戲弄他,但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他一直有易凡的微信,易凡給那個賬號點了許多讚。


    瀏覽薑信冬的朋友圈就像開盲盒,不知道會不會突然開出個炸彈,譬如他和戴若池的親密照片。


    還好薑信冬十年如一日,不熱衷於發朋友圈,也懶得秀恩愛,每年發的狀態就那麽幾條,不是曬狗就是分享音樂,方便賀聽可以一條狀態拉到底。


    一直拉到五年前,記憶裏那年薑信冬發過許多條狀態,大部分都與賀聽有關,可現在再看空空如也,幹淨得好像從來沒發生過。


    真是過眼雲煙啊。


    添加好友成功後,他兩互相在對方的好友列表裏安靜躺屍了一整天。


    傍晚,賀聽望著好友框裏那句“你已添加了lt,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覺得微信應該出個功能,可以讓他把後半句改成“現在可以開始沉默了”。


    他猜不透薑信冬的心思,率先做了那個沉不住氣的人,發過去兩個字:有事?


    薑信冬兩個小時後才迴他:嗯。


    然後就沒了。


    賀聽在腦中打了一連串問號,琢磨半天,認為薑信冬現在隻可能因為狗子的事找他,於是接著問:二七生病了?


    薑信冬:沒。


    “……”賀聽覺得這段對話仿佛在擠牙膏,擠一句答一個字,還總答不到重點。


    今天下午迴來的時候船晃得厲害,他上岸就吐了,現在胃裏還有點難受。他決定最後問薑信冬一次,要是那邊還這麽冷淡就算了。


    這迴薑信冬終於切入主題,發過來一張圖,問:這是你畫的?


    畫裏的人是薑信冬,在舞台聚光燈下淡淡迴眸,一頭藍發襯得輪廓俊朗分明。


    賀聽怔愣須臾,畫的確是他畫的,在微博上發過,當時這幅畫還上了熱搜。但他分明記得他把右下角的姓名首字母“ht”塗掉了,薑信冬怎麽會知道這是他的?


    神奇。


    他摸出根煙點燃,偷摸在心裏排練了幾十種迴答和對方的反應,越想腦子越亂,本來已經在對話框裏輸入了“是”,頓了一會兒,又改成“是誰畫的重要嗎?”


    他兩仿佛在玩一個比誰問題多的遊戲,薑信冬也不正麵迴答他,幾秒後又發過來一個微博賬號的截圖,問:這個微博賬號是你的?


    微博名叫kdfskswibb,是賀聽滾鍵盤滾出來的名字,當初為了搜索薑信冬的信息而建的微博小號。


    隻是這個小號半年前他就不用了,在看到許多張照片裏薑信冬默契又溫柔地對另外一人笑的時候,他就決定不用了。


    凡事都有期限,薑信冬現在把它翻出來有什麽意義?


    既然對方問得如此直截了當,賀聽也大大方方承認了:是我。


    薑信冬隻是想了兩秒,追問道:你什麽意思?


    賀聽:什麽什麽意思?


    薑信冬:你發我的畫到網上是什麽意思?


    這語氣並不算客氣,賀聽坐在床邊抽完了半根煙,著實思忖了一會兒,末了,有些無可奈何地迴:因為我喜歡。


    因為我喜歡你,從來沒有放下你,夜裏想你,白天想你,最開心的時候念著你,抑鬱想跳樓的時候也還記得我愛你。


    直到現在再想起你眼裏的光彩,還是會覺得猛烈震撼,可沒辦法再喜歡別人了。


    但反正說了你也不會信。


    而且你都跟別的男人好到迴家見家長吃飯了,必然也不會想聽。


    你拒絕我的時候很決絕,我也是有自尊的,知道你有別的人了也沒再打擾。


    不知道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賀聽盯著屏幕,半分鍾後,手機震動,一條短信冒了出來:你喜歡的事挺特別的,一邊跟別人談戀愛,一邊畫著前男友還要發到網上。


    話很刻薄,賀聽皺起眉頭猛吸了一口煙,思忖是否要解釋,可一瞬間又想起去年生日那天渾身濕透的自己,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事實總是與理想背道而馳,雖然不想承認,但從那天起,他就該明白薑信冬早就不在乎他了。


    他再說愛,於薑信冬來說隻是負擔。


    頓了兩秒,他叼著煙,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你想表達什麽?


    屏幕對話框裏一會兒顯示“正在輸入”,一會兒又靜止不動,反反複複,好像比他還糾結。


    半天,薑信冬終於迴了一句話:我羨慕你一顆心可以同時勻給兩個人用,還是說你沒有心?


    屋裏煙霧繚繞,嗆得賀聽眼淚快出來了。屏幕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刀,瞄準他的血肉和命門,一刀刀紮進去。


    他把煙掐了,胡亂抹幹淨不知道什麽時候湧出來的眼淚,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心想果然前男友都是狗東西。


    他不願聽冷嘲熱諷,也沒有力氣和薑信冬爭辯對錯,隻想縮迴自己的空間獨自療傷,寧願沒有過這次對話。


    這段感情支撐著他走過太多黑暗痛苦的時光,即便現在麵目全非了,他也還想留點念想,所以最後他沒有歇斯底裏,隻是簡短地迴複了一個“。”


    疲憊到無話可說,所以給他們的感情畫上一個句號。


    關上手機,客氣散場,希望以後能好好相忘。


    第二天吃早飯,崔朗見賀聽滿臉倦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便主動提出換個島一起玩兩天,因為這片能潛水的地方他們都去過了。


    賀聽想想,同意了。


    兩人收拾好行李,下午訂了車票出發。


    因為這次走的突然,沒有提前訂酒店,所以最後他們隻找到了一個比較偏僻的民宿。


    安置好已經下午了,兩人餓得緊,放下行李出去找飯吃,再迴到民宿已經是兩小時以後。


    一進房屋裏兩人都呆了,床上亂糟糟的,明顯是被人翻過的樣子,行李箱大大敞開,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電腦,相機,鏡頭……


    賀聽最最在乎的不是這些,而是賀辰星留給他的布加迪模型。


    他翻遍了整個房間,把床底都掀了,卻連半個影子都找不到。


    崔朗不太理解為什麽他要發瘋似的找一個汽車模型,明明他的相機鏡頭看起來才是價值不菲:“樂高玩具?隻要不是限量版都好買……”


    然而下一秒他立即閉上了嘴,因為賀聽似乎根本沒聽到他的話,雙眼發紅,嘴裏不停念著“布加迪呢”,聲音微顫。


    好像丟了全世界最貴重的東西。


    他以為賀聽對什麽都漫不經心,至少在他們相識的幾天裏是這樣的。


    而現在他甚至不敢上前多說一句話,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人太傷心了,一開口可能就會哭出來。


    民宿老板人不在這座城市,他們兩是輸密碼進的門,現在連找人理論都沒地去。


    賀聽昏天暗地地翻了大晚上,手被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他去洗手間衝水,衝了半天,血順著水流源源不斷湧出來,他卻麵無表情,毫無反應。


    崔朗走過去,被洗手池裏那灘紅色的水嚇了一跳,迅速把手龍頭關了,聲音也提得老高:“你瘋了?這麽衝下去會失血的!”


    賀聽不甚在意,再次打開手龍頭,不停把水往臉上波,就這麽洗了七八下,才關上水龍頭。


    巨大悲傷占據了他的所有情緒和理智,他靠著牆,脫力地滑了下去,雙手捂著臉,一不留神,眼淚就嘩嘩冒了出來。


    自從患了抑鬱症後,他每天都在人前費力扮演情緒穩定的成年人,但是今天他太累了,裝不下去了。


    運氣好差。


    好像他真的活成了個詛咒,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重要的東西也留不住。


    他把賀辰星留給他的最後念想搞丟了,這是他與這個鮮活世界的最後牽連,然而今天這條線斷了。


    所以他不在乎了,什麽奢念都不剩了。


    崔朗一直覺得賀聽是那種脾氣不太好的男生,隨性且驕傲,絕不會隨意在別人麵前暴露脆弱。


    他實在沒料到賀聽會突然就哭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愣了會兒,拍拍賀聽的肩膀,安慰說:“哎呀不至於,我報警了,指不定明兒就找迴來了。實在不行,再買一個唄。”


    賀聽埋著頭沒迴話,肩膀仍舊微抖著,過了好一會才勉強抬起顫抖的手擺了擺,意思是你別管,讓我一個人呆著。


    崔朗歎了口氣,瞧著他手指頭還在流血,決定還是先去拿工具過來包紮傷口。


    當地警察並不高效,第二天中午才做了筆錄,說是有很多遊客丟過東西,不一定都能找迴來。


    崔朗丟的東西也不少,從警察局出來就罵了一長串英文。


    罵完他轉頭看賀聽,問:“你那個樂高玩具,是不是特重要的人送的?”


    “我弟,”賀聽點頭,聲音很啞,“去年白血病走了。”


    崔朗有點明白了:“抱歉……”


    “不關你事,”賀聽用很輕的聲音說,“是我沒保管好。”


    “我有個朋友收集各種樂高玩具,”崔朗提出建議,“假如真的找不迴來,我可以去找他……”


    “不用,”賀聽搖頭,“可能就是沒有緣吧,注定我留不住。習慣了。”


    崔朗愣住,不太懂他說的習慣了到底是指什麽。


    第二天賀聽好像就恢複了正常,收好潛水裝備要下水,沒事人一樣。


    崔朗怔怔看著他,一時分不清這個冷淡的人和前天哭得淚眼模糊的人到底哪個是真實的賀聽。


    又或者是賀聽對於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切換早已爐火純青?


    “你不難過了?”崔朗問,“去中央區?聽說那片賊好看。”


    賀聽:“好。”


    兩人吃完午飯就上了船,帶船的教練介紹了這片海域的情況和注意事項。


    聽完崔朗提醒他:“去年這出過人命,你小心點。”


    賀聽點點頭,戴好裝備跳進了海裏。


    無盡的珊瑚在幽藍的水中泛出五顏六色的光譜,隔絕了外界聲音的海底世界讓賀聽沉浸其中,他自得其樂,有點忘了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崔朗過來朝他比手勢,意思是想上岸了。


    賀聽還沒有盡興,他示意崔朗先上去。


    崔朗猶豫了,因為潛水的人一般都會找潛伴,兩個人最好一起下水,一起迴去,這樣好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這也是他每次下水都會找賀聽的原因,以往他們都是一起上岸的,可今天賀聽卻不想跟他一起迴去。


    每一波船也都有三四個教練會一起下水,但平均分配下來一個教練要照顧七八個下水的遊客,不一定能顧得過來。


    可能是最初下潛的速度太快,現在崔朗的耳膜被氣壓壓得難受,他想早點上去,掃了一圈,發現在賀聽的附近有兩名教練,於是比了個“五”,意思是五分鍾後,你就上來。


    賀聽迴了一個ok,崔朗轉身找引導繩,往上遊去。


    水中出現了一群黃色小醜魚,賀聽追著它們玩了一會,等他準備上岸時,臉上忽然被一條褐色的大魚撞了一下,嘴上差點沒咬住唿吸器。


    就這麽嗆了一口水,鼻腔刺痛,他很快反應過來,咬住二極管慢慢調節唿吸的節奏。


    節奏調整好了,可他卻感覺胸腔壓力增大,唿吸有些困難。


    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事故,還是因為他今天在水下呆的時間過於長了。


    求生欲讓他往上遊去。


    正午陽光直射過海麵,在蔚藍的海水裏形成了無數道光束,直射進海底。


    各色魚群順著柔軟的水波遊蕩,賀聽遊到光束最亮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他抬頭看,海水在重力與陽光的作用下被折射出千百種形狀的水光,腦海裏過電一般,過往的種種突然席卷而來。


    千萬個零碎的記憶一閃而過,快樂,悲愴,喜悅,沉痛,好像在此刻都不過如此。


    人生海海,不過爾爾。


    唿吸越來越無力,他感到四肢已經有些僵住。


    他該要繼續往上的,可是那個瞬間他猶豫了,為什麽要迴去呢?


    還有什麽值得牽掛的?又還有誰會牽掛他?


    可能是賀文濱吧。


    那麽對不起了,爸,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了。


    可能是宗故和葉知明吧。


    沒關係的,你們都會有新的美好的人生,無需惦記。


    薑信冬


    誠然兩個人在一起需要運氣,而我們沒有。


    好像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才意識到最後悔的事是分手時沒能跟你好好道別。


    當時為什麽要用喜歡上別人這種爛借口呢?


    直到今天我才承認,其實相對於死亡我更害怕在平淡生活中被你遺忘。


    你在歌詞要說送我銀河,我姑且信了吧


    但其實恆星也會衰落,不過我祝你的世界星河長明


    虛無的陽光照在頭頂,往上遊是光明,往下遊是黑暗。


    賀聽立了半秒,調轉方向,往下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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