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信冬瞳孔皺縮,眼神複雜地重複了一遍:“賀聽?”


    “嗯。”葉知明無比確信地點頭,似乎想說什麽,卻在片刻後閉上了嘴。


    薑信冬眸光微動,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可葉知明神情篤定,好像不用解釋便清楚他所指的是哪一個賀聽。


    他心裏無端湧出一種奇異的直覺,葉知明不僅認識他,還知道他跟賀聽的過去。


    難怪他第一次見這人就覺得麵熟,或許是因為以前在賀聽的手機相冊裏見過。


    隻是他不太喜歡對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仿佛洞悉了一些他與賀聽的事情,卻又決定不說。


    在薑信冬還沒來得及完全理清思緒前,空氣中響起了突兀的喇叭聲。他們的車停在了小區入口,後麵的車見他們半天沒動靜,等得不耐煩了。


    “小葉,”孟思趕緊提醒葉知明下車,“到了。”


    葉知明迴過神來,推開車門走下去,站在路邊朝車裏的人鞠躬揮手:“謝謝!你們早點迴去休息。”


    “快迴去休息吧!”孟思衝他揮完手,踩下油門一路上了高速。


    聽到“賀聽”這兩個字時,孟思恍然大悟,薑信冬讓她發私信的奇怪行為也終於有了解釋。


    也不難猜,從薑信冬分手後還把人家照片藏在錢包裏就可以窺見一二。怎麽說呢,認識這麽些年了,她老板總是理智冷靜,唯有的幾次不太正常,都與賀聽這個人有關。


    她隻覺得唏噓。


    去年她還和陳開雲討論過為什麽畫薑信冬的粉絲這麽多,最後卻隻有一個火了。


    那時她認為是因為畫手技術精湛,陳開雲堅持還有別的原因,說是這位的畫裏藏著一種訴不盡的微妙感情,像在畫一場盛大的告別。


    孟思自認沒什麽文藝細胞,當時對陳開雲文縐縐的解釋嗤之以鼻,現在迴想竟有幾分合理。倘若畫畫的人真是賀聽,那一切都更說得通了:因為描摹的是曾經的戀人,傾注的是實打實的感情,所以惟妙惟肖,所以讓人動容。


    十多幅畫啊,她都一一看過,筆觸細膩,行雲流水,仿佛早已將畫中人的一顰一笑刻在了靈魂裏。若沒有愛過,何必如此勞心費力?


    可是她也疑惑,有幾幅畫明顯是薑信冬出道後演唱會的場景,就她所知那時候薑信冬是單身。如果兩人分手後都還惦記著彼此,那又為什麽不把話攤開講清楚?


    好奇心蠢蠢欲動,可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問。


    薑信冬那邊車窗開了一半,夜晚的風唿唿地灌進來,清涼透骨。


    車上流淌著緩慢的粵語歌,孟思借著風聲打破了沉默:“世界好小,那個賬號居然是賀聽的。”


    後座沒有聲響,她透過後視鏡偷偷打量薑信冬,發現他眉頭緊鎖,深濃的情緒在瞳孔間發酵,沉沉望向不確定的某個遠處,根本沒聽進去她的問話。


    薑信冬遇到事情就會是這副表情,可是這次又不太一樣,孟思覺得他靜默的目光裏似乎有什麽在暗流洶湧。


    他並不像表麵看上去的那樣冷靜。


    於是她住了嘴,歎了口氣繼續開車。


    夜半一點,薑信冬家的客廳燈沒有開,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整個屋裏隻有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光亮。


    幾個月前他粗略瀏覽過那個主人疑似賀聽的ins賬號,雖然照片構圖跟賀聽的風格相似,可是整體色調太暗了,甚至在某一段時間內的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的。


    他記得賀聽喜歡鮮豔明亮的色彩對撞,討厭沉悶的暗係作品,所以當時讓孟思去私信,也隻是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順便掐斷看到這些照片時心裏冷不丁冒出的熟悉感。


    這次他仔仔細細翻看完了這個賬號裏的700多張照片,無一落下。


    小細節是騙不了人的。


    曾經賀聽說過,想拍一係列老年夫妻恩愛的照片,這個賬號裏有;


    曾經賀聽也說過,要看十個城市的日落,這個賬號裏也有;


    還有最近這一係列在非洲拍下的照片,看起來就像是在替賀辰星完成遺願。


    ……


    照片在手裏一張張劃過,薑信冬潛意識裏無端湧現出一絲不太好的預感。然而這種預感從何而來,他很難說清。


    其實從聽到葉知明說出賀聽二字時,他的思緒就已經混亂起來了,像一腳踩了空,怎麽也踏不迴實地。


    他有許多疑問,譬如這個ins賬號究竟是不是賀聽的?


    倘若這是賀聽的賬號,那微博裏發的畫呢?


    分手後還要畫前任,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種懸而未決的感受很糟糕,薑信冬不想再想了,偏偏每次遇到跟那個人沾邊的事他都像著了魔,思想行為總會偏離正常軌道。


    第二天早上八點他還要趕飛機,人到了淩晨兩點還沒睡,行李也沒收。


    喝了三瓶啤酒,正處於微醺且稍微亢奮的狀態,不完全清醒的大腦可以讓他做出一些不平常的舉動。


    其實如果真的想知道原因,直接問賀聽就好了。


    雖然當初分手時他把對方的所有聯係方式都刪了,但是賀聽的微信號很容易記,容易到五年了他都還沒忘。


    他沒心思陪賀聽玩愚人遊戲,打開微信,選擇添加新的朋友,很快輸入並搜索記憶中的微信號。


    然而在看到跟ins賬號一模一樣的微信頭像時,他好像就已經得到了一半的答案。


    坎昆雖然是度假勝地,物價卻沒有紐約高,所以賀聽並沒有急著要走。


    海藍得很徹底,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光。


    有時候他會握著一杯冷飲在海邊一個下午,在海風與嘈雜的人聲中恍恍憶起前半生的過往,隻覺得遙遠得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坎昆有不少中國遊客,大多是從美國各地飛來度假的。有天賀聽在酒店用餐時,猝不及防聽到隔壁桌的幾個女生在討論crush的新歌,以及薑信冬的八卦。


    其中一個顯然是薑信冬和戴若池的cp黨,張口閉口就是“他兩太配了”,“這眼神甜死我了”。


    賀聽懷疑他得逃離地球,才有可能屏蔽與薑信冬有關的一切。


    他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卻還是在那個瞬間生生難受了一下,就好像一把鈍刀在心口上劃拉,因為刀不夠鋒利所以沒有割開血肉,卻還是疼的。


    肯定是因為分手時間還不夠長。


    他自嘲地笑笑,從兜裏掏出耳機戴上,反正聽不見就與他無關了。


    吃完飯收到崔朗的短信,問他今天要不要一起下水。


    崔朗本來是跟女朋友來旅遊的,中途吵架分手了,後麵的行程也沒心情去,索性就留下不走了。


    賀聽跟他在考潛水證時認識,因為同組就他兩會中文,一聊發現都混同一個圈子,幾天下來就熟了。


    準確說崔朗是中英混血,身上白人的基因更多,輪廓深刻,本職模特,初次見麵自我介紹時一口濃重的英倫口音,瞧著挺紳士,後來單獨和賀聽聊天時就切換成大碴子味的東北話,偶爾還夾雜著幾個英文單詞。


    “我尋思你這麽喜歡潛水,要不考個教練當唄,還能整點錢。”崔朗從水裏出來爬上船,摘了唿吸管和腳蹼,看著賀聽,“你不愁你快沒錢了?”


    賀聽剛潛完水,還有點耳鳴,他靠著船身站了兩秒,覺得這邏輯好笑:“我?還是別禍害別人了,我都不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最近下水他常常會有頃刻的斷片,簡單來說就是大腦一片空白,停住所有動作,放任身體在海裏飄蕩,那感覺比努力活著輕鬆多了。


    當然這些都發生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很快他便會清醒過來,往上遊去。


    “那沒錢咋整?”崔朗問。


    “沒錢……”賀聽甩了甩濕發,把劉海往後捋,露出幹淨的額頭,“就迴去打工。”


    崔朗盯著他的輪廓看了兩秒,說:“其實你長得還挺得勁的,我下個月要拍的那個首飾廣告缺個亞裔模特,要不refer你?”


    賀聽搖頭:“吃不了那口飯。”


    其實這活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接不了。一來他沒當模特的經驗,二來他最近狀態不穩定,拍攝這種廣告耗時漫長,他不知道他的情緒會不會在哪一刻突然崩潰。


    到時候崔朗就該兩頭為難了。


    那邊崔朗隻當他是不願意,便沒再追問。


    兩人吃晚飯的時候,崔朗出去呆了一個小時,迴來時飯都涼了。


    賀聽見他麵色不是太好,低聲問:“你怎麽了?”


    “見前女友,”崔朗坐下來,喝了半杯啤酒,悶聲道,“徹底掰了。”


    賀聽轉頭問:“我記得上次你說她迴美國了?”


    “哦,”崔朗又倒了滿滿一杯啤酒,“今天是她迴來找我,但我這人從不吃迴頭草。”


    “……”賀聽挑眉,“看不出來,你還挺狠心。”


    “分手是她提的,走也是她自個兒走的,她提出的時候就該做好我永不迴頭的準備,”崔朗冷笑,“我不是陀螺,她叫我轉我就轉,讓我停就停。”


    賀聽斂眸,驀地想起來去年生日,他在文森博物館門口等了一整天,薑信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想必當時他跟崔朗一樣的想法吧,他也不是賀聽的陀螺。


    “分手後就再也沒可能了?”賀聽歎氣,聲音很小,小得把一個問句說成了陳述句,像是說給崔朗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這問的,”崔朗握著手上的酒杯,笑裏帶著幾分無奈,“看人。我和她都是彼此的第七八九十任對象了,戀愛談到最後隻剩流程和套路,怪沒勁的。”


    “你也給模特拍照,肯定知道這個圈子誘惑多,很難踏踏實實定下心來經營一段感情,”崔朗見賀聽不說話,將手裏的整杯酒一飲而盡,“成年人就現實一點,承認用不了多久我們都會忘記對方,開始新的生活……”


    賀聽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也是喜新厭舊的,像他這樣四五年心隻係在一個得不到的人身上的,大概率是個傻子。


    但是他一點不後悔,倘若給他千萬次時光倒流的機會,他還是希望每一次都能在那個夏天遇到薑信冬。


    隻是他們不會再確定關係,也不會再次落到黯然分手的下場,他會選擇站在遠一點的位置,以朋友的身份安分守己地仰望薑信冬,直到對方不再需要為止。


    喝完迴到酒店不到十點,賀聽打開手機,刷了一會才想著看看微信。


    他把微信消息提示完全關閉了,因為每次賀文濱找他都直接打微信語音,一打就是好幾個,有幾次遇到他拍攝,直接把他思路打斷了。


    打開微信界麵,發現多了一條好友添加的請求。


    他點開請求,望著屏幕裏的約翰列儂頭像足足愣了一分鍾,是薑信冬從前用的那個頭像,連微信名都和過去一模一樣。


    他恍了恍神,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作者有話說:


    久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夏日過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仲並收藏夏日過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