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民和陳芸聽到了虎子和石頭帶來的消息,總算是把心放下了。


    兩個人都在猜想,這個接走陸曼的中年人是誰,陸曼這個女人倒底是什麽來曆,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經過這一場風波,孫玉民和陳芸都感覺到了身心皆疲。本來旅館最好的房間給他們倆留著,陸曼的這一出走,讓二人都不好意思再住到同一個屋子裏頭。


    孫玉民去敲石頭的門,結果沒人迴應。走廊上陳芸也在敲鄧秀芬的門,結果房間裏卻傳出石頭的問話:“誰呀?”弄得她尷尬不已,隻得重找房間。孫玉民看著陳芸落寞的背影就要擦身而過,他再也顧不上什麽了,一把抱住了她,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次日清早,孫玉民就被敲門聲吵醒,虎子說有兩個軍人來拿陸曼的行李。


    陳芸帶著兩個一聲都不吭的士兵走進了陸曼的房間,說是她的房間,其實隻是在裏麵呆了一會兒,陸曼也隻在床上靠了一會兒,床上的被子都未打開,她唯一的兩件行李,一個裝了幾件衣服的布包袱和一個精致的牛皮小藥箱,藥箱上麵的紅十字份外的鮮豔。


    孫玉民看到這個小藥箱被這兩人拿走,心裏頓時感覺到一陣巨痛,像是自己的珍藏被人占為己有,他伸手拉住了藥箱的皮帶,在兩名前來取行李驚訝的目光中,緊緊的抓著不願鬆手。


    這樣的場景陳芸非常不願見到,昨夜的纏綿還曆曆在目,現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此的失態。如果是剛剛才開始和孫玉民交往的陳芸,那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棄他而去,但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了解,她就明白和理解了麵前的這個男人。


    兩個士兵不知所措,這個掛著上校軍銜的年輕男人為什麽要抓住這個不值錢的小藥箱,他們不知道,隻能用期待的眼神望著帶他們進來的那個女人。


    陳芸被兩個人看得很不自在,她很想從他手中奪下小藥箱,讓兩個士兵迴去交差,可她不能這樣做,她不能把孫玉民對陸曼最後的念想親手埋沒。


    石頭帶了一名軍官走了進來,兩名取行李的士兵見到了進來的上尉,如同見到了救星,衝那個上尉敬禮後,又將現場的狀況告訴了他。


    上尉從拿著藥箱的士兵手裏接過了這個燙手的山芋,恭恭敬敬的把藥箱送交到了孫玉民手裏,然後衝著他敬了個禮說道:“陸小姐讓我過來給孫長官送封信,她還說了如果孫長官不願歸還她的物品也沒關係,就留著做個紀念好了。”說完就遞過來一封火漆封住的信,把信交給孫玉民以後,就帶著二個士兵一起揚長而去。


    孫玉民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抖開了信紙,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


    信是這樣寫的:孫大哥,能讓我這樣稱乎你嗎?昨夜我一夜無眠,閉上眼睛睜著眼睛,閃現的全是你的影子,全是我們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或許是我們的相識就是一種錯誤,又或許是月老牽錯了線,把你帶到了我的麵前,讓我承受了本不應承受的痛楚,我想我是忘不了你啦。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從陳芸手中搶到你,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在你心裏留下一點記憶。


    幫我告訴陳芸,我不恨她,但我嫉妒她。


    如果哪天她對你不好了,你就跑我這裏來,我會等著你。


    後麵寫的是一首詞: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信的最後寫道:孫大哥,珍重!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淩晨於武昌。陸曼。


    讀完了這封信,孫玉民的手有點微微發抖,臉上眼睛裏都透出了絲絲苦澀,他心道:傻丫頭,我不是個好人,不值得你如此掛念。


    陳芸細心的把陸曼的小包袱和牛皮藥箱收拾了一下,和孫玉民一起把東西都拿到了兩人的房間內。


    陳芸看著正對陸曼藥箱發呆的孫玉民,心中有點酸酸的味道,心裏想著:如果我和陸曼的位置調換一下,他會這樣為我傷神嗎?


    房門被人推開,石頭和鄧秀芬倆人端著早餐進來了,招唿正在發愣的兩個人來吃。熱氣騰騰的熱豆漿和金黃金黃的油條還有幾碗武漢特色小吃熱幹麵。


    早餐桌上石頭委婉地向孫玉民提出了要護送這些女生去西北的想法。孫玉民驚異地抬頭看向這個素來沒什麽主張的石頭,他低著頭,不敢直視孫玉民。


    “你一個人嗎?”他問石頭。其實不用問,孫玉民也知道,那四個一直跟隨石頭保護女學生的警衛班戰士也會跟著要走。


    “不是,還有先前一直保護她們的那幾個警衛班的,就張全他們。”石頭嘴裏的聲音很小,但勉強能聽清。


    “哦……”孫玉民嘴裏含糊著迴了一句,手上的筷子被他放了下來,本來就不怎麽好的心情也變得更差,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飯桌,陳芸卻一把拉住了他。


    孫玉民想掙脫她的手,卻被死死拉住,她嘴裏說道:“玉民,你要相信,我從來沒有對他們做過任何事情。”


    孫玉民不想聽她的解釋,冷哼了一聲,笑道:“你沒做不代表別人沒做。”他淩厲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一臉無辜狀的鄧秀芬,繼續說道:“我沒有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人的習慣,隻要誰願意跟你們去西北,我舉雙手讚成。”


    孫玉民沒有同二女講明,如果不是他的義務沒有完成,自己都肯定會跟著她們一起前往被後世人們稱為搖籃的聖地。


    陳芸聽到他的話本已喜出望外,但隨即孫玉民的話又讓她尷尬不已。


    “我很討厭有人背後拆我台,更厭惡別人背後捅刀子。”


    鄧秀芬一聽這話頓時就不樂意了,正想站起來和他評理,卻被石頭一把拉住,示意他來說。


    “團座,我和張全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跟著陳小姐她們去那邊的。這些天和她們的相處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這些女孩們都能夠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而舍生忘死,我們這些男人們卻還在為三鬥米爭得頭破血流。實在是不應該,團座,我認為你也應該早日棄暗投明……”


    “別說了!”石頭的話還未說話,就被孫玉民生生打斷,他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何嚐不想棄暗投明,何嚐不想與陳芸雙宿雙飛,可一想到在光華門前為國捐軀的萬餘將士,他就鼓不起一走了之的勇氣。周海南讓虎子帶下來的二團火種,難道就能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覆滅!肯定不能,就算要走向正確的道路,那也肯定不是現在。


    石頭還想要說什麽,陳芸攔住了他,麵對這個讓她付出了所有的男人,她說出了心底的話:“不管你心裏想著什麽,但我希望你能早日加入到光明當中來。等會兒我們就去八路軍辦事處,以後能不能相見,就看你自己了,我等你。”


    陳芸不待孫玉民開口,就已開始收拾行裝,在石頭和鄧秀芬的協助下很快就打點完畢。


    陳芸和鄧秀芬倆人重新穿迴了學生裝,就和當初在南京光華門前初識的那番裝扮一樣,隻是她們的身邊多了另外九個學生和四個穿著百姓衣服的男人。


    旅館大堂,張小虎緊緊拉著石頭的手,在他背後重重地拍了兩巴掌,說道:“好兄弟,保重啊。”


    石頭沒有吭聲,眼睛看向孫玉民,神情裏全是歉意。


    孫玉民站在陳芸麵前,伸手攄了下她殘留在額頭的秀發,輕聲對她說:“石頭人很聰明,還有一身好本領,讓他好好跟著那邊的長官學習,將來他肯定能出人頭地。你多幫助幫助他。還有那四個兵,都是很不錯的骨幹人選,你也幫著照顧照顧,畢竟他們是投誠過去的!”


    陳芸沒想到他居然還如此關心棄他而去的這幾名戰士,甚至委托自己去照顧幫助,她心裏很感動,說道:“會的,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的。”


    “無恥,算我看錯眼了,居然認白眼狼當姐。”小玉英在邊上咋乎,她本來是對陳芸很有好感,可是當孫玉民從她那拿走了大半剩下的大洋,說要交給石頭和陳芸他們時,她就不高興了,一直恨恨不平。作為一個小守財奴的她,見不得別人拿走屬於她的東西,哪怕是前一秒她還叫姐的那個人。


    陳芸聽見了她的說話,走到她跟前說道:“小丫頭,以後他們身邊隻你一個女人了,你要多點細心,不能再粗枝大葉像個小子,他們更需要的是女人的細膩。”


    “我要怎麽做怎麽學,不勞您操心。”小丫頭懟了迴去,以她的性格,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原諒陳芸的。


    孫玉民拉過了陳芸,對她說道:“我給你準備了點東西,路上你自己看看,希望你們一路平安。”


    陳芸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孫玉民又叫過來石頭,從李鐵膽手中接過來兩個大包袱,對他說:“南京時我教你的拆裝槍支你沒忘吧?”


    石頭搖搖頭說道:“沒有,我肯定不會忘記的。”


    “那就好。”孫玉民麵帶笑容,伸手拍了下石頭的頭,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石中華同誌,以後你就是這些人的主心骨,你一定要安安全全的把她們帶到那邊。”


    石頭拍地立正,口中大聲說道:“是,團座。堅決完全任務。”


    孫玉民很滿意他的狀態,又笑了笑,從李鐵膽手上接過來一個布包裏,附在石頭耳邊對他說:“包袱裏給你們準備了些吃食,還有六支駁殼槍和一些大洋,你到八路軍辦事處以後再把槍分下去,盡量做到嚴實點。”


    石頭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李鐵膽把他肩上另一個包袱遞給了石頭,眼裏是滿滿的羨慕。


    孫玉民待石頭接住了大塊頭遞過來的包袱,他就說道:“這裏麵是一挺捷克式和所有的彈匣子彈,槍我把他分解了,出了武漢後你再把它裝上,以備急用。”


    石頭的眼睛紅了,他知道自大墅鎮以後,步槍不算,孫玉民他們隻剩下了這唯一一挺捷克式和六支駁殼槍,現在他把所有的家當都送給了離棄了他的自己。他不知道該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激,他沒有敬禮,彎下腰給麵前這個刀疤臉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偵察班長鐵牛扛著一個用紅布蓋著的三腳相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氣喘噓噓的幹瘦中年人,這人手上還拿著一個用的陳舊的閃光燈。


    孫玉民見到二人進來,便迎了上去,對那個幹瘦中年人說:“您是照相館老板吧?”


    這人氣都還沒喘順,見是一個軍官問他,不敢怠慢,忙迴答:“長官,是的,在下是一間照相館的老板。這位軍爺砸開的我家大門,急急忙忙的把我帶到這來的。”他說話的時候手指著鐵牛,似乎對這個士兵的作為非常不滿。


    孫玉民對照相館老板客客氣氣,從小丫頭那要了一塊大洋,塞到了他的手裏,說道:“真是對不起,都怪在下教導無方,多有得罪,敬請見諒。”


    看到照相館老板收下大洋的高興勁,他趁熱打鐵說道:“這位老板,我的一些朋友今日要遠行,臨行前想請您幫忙照幾張照片。”


    照相館老板當然說行,在他的指點下,眾人在旅館門口放好了板凳,圍成了個半圓,第一排陳芸和孫玉民居中,兩邊是劉文智和張小虎剩下的女學生則依次坐了過去,第二排是李鐵膽、小山子、董文彬、小野原平、鄧東平和他的兩名戰士,石頭帶著鄧秀芬和幾個穿百姓裝的戰士則站在了第二排最邊上,其餘的戰士在鐵牛的帶領下站在了最後一排。


    小丫頭又在生氣,她這個孫大哥沒經她同意又亂花錢,所以她使性子不肯照相。劉文智和孫玉民連番哄逗,她都置之不理。


    就在照相館老板嘴裏喊準備的時候,她跑了過去,死皮賴臉地擠到了孫玉民和陳芸中間坐下,兩人相視一笑,無奈地搖頭。


    合影後孫玉民和陳芸又讓照相館老板單獨替他倆照了一張照片,這次小丫頭沒來搗亂,隻是要求他倆照完以後,分別要跟她照一張。


    這張和陳芸的合照讓孫玉民收獲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這是後話此處暫且不提。


    一通混亂後,在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陳芸帶著石頭他們還有那幫女學生走向了董老領導的八路軍武漢辦事處的所在地:漢口長春街5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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