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芸他們走後,旅館陷入了一片沉寂中,畢竟有這些天的相處和一起渡過生死邊緣的經曆,他們之間還是產生了些許依戀。


    孫玉民在旅館大堂坐了許久,沉思苦想了好一會兒,在小丫頭按耐不住的等待中,他站了起來,說出了陳芸走後的第一句話:“收拾東西,去找周旅長。”


    在48師通電話時,周振強便讓孫玉民他們去武漢城防司令部去找他,他和桂總隊長會在那邊等著。


    當周振強在城防司令部門口看到這二十四個殘兵時,心裏也是無限唏噓,整個一旅除了合肥一線潰兵收容站反饋迴來收留有不到二百人,但那些都是一團的殘兵,二團隻剩下了麵前的這區區二十多人。


    南京保衛戰已經結束有十餘日,但關於當時的戰情通報還是不斷的被傳了下來,國軍正麵戰場上各部都打的非常頑強,陣亡了高級軍官多名,其中就包括一旅參謀長萬全策和二團前團長謝承瑞。當時戰鬥最為激烈的紫金山陣地、光華門陣地、雨花台陣地,戰後據日本軍方公布和日本本土媒體報道,主攻雨花台陣地的第六師團損失最少,戰果最大,擊斃中國守軍三位少將旅長。主攻光華門陣地的第九師團損失最大,脅阪支隊損失過半:第一大隊川島部建製被打殘;第二大隊大隊長伊藤善光少佐陣亡,第二隊逃迴駐地的人員不足百人,幾乎是被全殲。最後還是在中華門、中山門等地相繼被第六師團和第十三師團攻破後,守軍在陷入困境中被脅阪次郎親自帶隊突破。


    蔣光頭雖然挽惜自己手下三大王牌全部折戩沉沙於南京城,但是他們在南京所展示的強悍戰鬥力讓人們歎服,特別是給那些擁兵自保的地方軍閥們一記警告:中央軍王牌都往裏扔了,誰敢再陽奉陰違。


    為了表彰南京保衛戰中將士的英勇,老蔣一紙命令:陣亡將佐各升一級,擇日在武漢舉行盛大公祭。


    光華門一役讓桂永清和周振強在蔣光頭麵前大出風頭,也在眾多中央軍將領麵前掙足了麵子。忙於應酬時還不覺得,空閑下來就會想起這個幫他們贏得滿堂彩的刀疤臉軍官。


    桂永清一直挽惜這個曾經饒過他命的,如今是他手下最厲害戰將的孫玉民,後悔當時在戰地醫院沒有強行帶迴他。


    行營待從休息室裏,周振強接了個電話以後,興衝衝地奔了過來,打斷了正和人說話的桂永清,說道:“總座,剛剛48師徐繼武給我來電話,向我確認我部是不是有個叫孫玉民的上校團長。”


    “誰?”桂永清手抖了一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孫玉民!二團代團長孫玉民,後來我受傷後代理我一旅旅長的孫玉民。”周振強迴答,他怕桂永清忘記這人是誰,又提醒道:“就是在上海蘇州河邊八角橋擊潰日軍一個大隊的孫玉民。”


    桂永清露出了滿臉笑容,這些天他一直都不是很高興,即使是得到了委員長的誇獎和重用,他都還在替那個刀疤臉軍官惋惜,不僅僅因為那個人是個能打善戰的虎將,是他桂某人的救命恩人,更因為他在戰地醫院聽到了他的大義凜然,還有就是這個人是芹兒冥冥之中幫他選定的心腹。


    他忙對周振強:“我知道他,這小子果然是有九條命的,趕快讓徐師長幫忙把他們送到武漢來。有了他和馬威龍,整編的事我們可以放心睡大覺了。”


    同桂永清講話的穿中山裝的中年人看到他喜氣洋洋、滿麵紅光,便問道:“桂將軍什麽事這麽開心?能否講出來讓陳某一同高興高興。”


    桂永清忙搖手說道:“在布雷先生麵前失禮了。”於是將自己這個手下的一些戰績短短地講給了他聽,說完後又感慨道:“千軍易得,良將難尋。這個孫玉民不隻是員虎將,他的人品才是最為讓我稱讚的。”他又把戰地醫院那一幕講述給了這個被稱為布雷先生的人聽,特別是講到陸曼那一段時,桂永清又大發感慨:“這個叫陸曼的小妮子同樣給了鄙人很大的震撼,孫玉民是個百戰沙場的軍人,他要和他的兵同生共死我能理解,可這個小丫頭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受傷軍官,居然也不肯撤離,這真的是讓在下汗顏呀。”


    陳布雷聽完了他這番話也點頭表示讚同,但當後半截話從桂永清嘴裏一說出來,他便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焦急地問桂永清:“你剛說的那個女孩叫什麽?”


    “陸曼。”桂永清迴答,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孩說的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深深地印記在他腦海裏。


    陳布雷聽了這句話更像是被電擊了一樣,他匆忙搗出了隨身的錢夾,從隔層抽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桂永清,說道:“你看一下,是她嗎?”


    桂永清接過了照片,不用仔細看就認出了照片中依偎在陳布雷身畔的,穿中尉軍裝的女孩,正是南京戰地醫院的陸曼,他有點傻眼,忙問道:“布雷先生,這個小姑娘是?”


    陳布雷確認了桂永清所說的那個小護士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不由得像失了魂一樣,木偶般地坐靠到了沙發上。


    站在一旁聽二人談話的周振強看在眼裏,忙對桂永清說:“要不我去打個電話給徐繼武師長,問下陸曼姑娘有沒有跟孫玉民一起迴來。”


    桂永清猛然省悟,忙道:“快去。”


    周振強轉身就要去外麵打電話,卻又聽到桂永清的聲音:“慢著,我親自去打,你在這照顧下布雷先生,有事就趕緊叫衛兵。”


    桂永清沒有想到陸曼這丫頭會和陳布雷扯上關係,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無論如何不會讓這個死丫頭留在南京以身犯險。


    電話接通以後,從孫玉民的口中得知了陸曼的安然無恙後,桂永清才舒了口氣。如果陳布雷的人在自己手上出了事,那自己的仕途也算是走完了,作為老蔣器重的人,桂永清當然清楚陳布雷在委員長心中的地位,可不是他小小的一師之長所能比擬。


    陳布雷從桂永清口中得知了陸曼的平安後,才放下心來。喝了口茶後,才對桂永清說起了陸曼的情況。


    “陸曼是我小女兒陳璉1的別名,這個名字是她上西南聯大時,我送她的一幅書法‘路漫漫其修遠兮’而得來的,我愛人楊品仙在生下她後不久就撒手人間,算得上是我妻子的遺腹子,加上她,我愛人為我生下了七子二女,可惜就因為生她後得了產褥熱而命喪黃泉。”陳布雷說這段話時,幹瘦的身體在不停顫抖,似乎已過世十幾年的愛人是他永遠不願觸及的痛。


    桂永清忙起身坐到他旁邊,伸手扶住了他,稍稍輕拍了下他的背脊,又將茶幾上的熱茶遞了過去。


    陳布雷揮了揮手,示意不用,接著講道:“小時候,她的哥哥姐姐們都很疼她,隻我一直記恨著是她把她媽媽克死,從來沒有去關心和照顧她。直到她上高中那年我才突然發現,這個丫頭居然長成和她母親一模一樣。”陳布雷頓了一下,對桂永清說道:“我說的不光是容貌,她的衣著打扮,愛好,品性等等等等,甚至說話的語氣和抑揚頓挫都同她媽媽一模一樣。”說完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最為像的是那副倔強勁和脾氣,比她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在西南聯大一畢業我就把她放到你下麵的醫院裏。當時隻是想讓她見識見識一下殘酷的現實,沒想到戰爭來得這麽快。你們開拔時,我剛好要協助委員長處理緊急軍情,沒來得及請你把她留下。後來南京打成那樣,我也不好意思去分你的心,結果就拖到了今天才有她的消息。”


    桂永清聽完了他的講述,也不禁感慨,他是見識過陸曼這丫頭的那副勁頭,隻是沒想到她居然是號稱‘國府謀膽’的陳布雷的女兒。桂永清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來,這丫頭在陳布雷心目中的地位,他暗自慶幸這個姑奶奶沒有出事,自己也因禍得福,和孫玉民一起攀上了陳布雷這根高枝。


    周振強將孫玉民這些人安置到了一處軍營後,就帶著孫玉民來到了一間辦公室裏麵。


    桂永清坐在辦公桌後,看著在門口敬禮的孫玉民,連忙起身迎接,伸手摟住了這個讓他牽掛著的部下,嘴裏說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孫玉民受寵若驚,連忙說道:“謝總座關心,隻是屬下有辱使命,二團在我手上幾乎算得上全軍覆沒了。”


    周振強早已在茶幾前忙著泡茶,招唿著站著說話的二人坐下來。


    孫玉民好奇地問道:“總座,您怎麽跑到城防司令部來辦公了?”


    桂永清微一笑,沒有說話。反倒是周振強邊泡茶邊說話:“總座擔心你找不到他,所以在這借用了間辦公室。”


    孫玉民驚得站了起來,他哪能想到就為了等他,而專門借用了間辦公室。


    桂永清笑嗬嗬地將他拉著坐下,說道:“別聽他胡說,借用這間辦公室是因為部隊要合並整編,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和打點,不得不找個落腳的地方。”他接過周振強遞來的茶,端到了孫玉民麵前的茶幾放下,又說道:“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沒什麽大礙吧?”


    孫玉民心中還是有點溫暖感存在的,至少是這個桂總座沒有忘記自己有傷在身。他迴答:“報告總座,傷口還沒完全愈合,但是影響已經不大。”


    桂永清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又問道:“我在南京交給你的那個小護士陸曼姑娘呢你沒帶她過來見我?”


    孫玉民聞言怔住了,他該怎麽迴答呢。陸曼是人家總座交給自己的,現在雖然知道她迴家了,但是她家在哪?什麽時候迴去的?這都沒法講出來呀,而且現在這個人在哪,他完全不知情。


    桂永清見他麵有難色,以為出了什麽叉子,忙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她出什麽事了?”


    孫玉民急忙搖頭,解釋道:“總座,她沒事,昨晚他就已經迴家了。”


    “哦,迴家了。”桂永清先前的擔心一掃而空,對周振強示意了一下,說道:“你去外麵給她家裏打個電話詢問一下,表示下我們的關心。”待周振強走出去後,又繼續同孫玉民說話:“你對這個丫頭印象怎麽樣?”


    孫玉民看見桂永清的桌子上擺著三部電話,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讓周振強去外麵打電話,正納悶中又聽到了桂永清問的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他一下子尷尬住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這個曖昧的問題。


    桂永清見他愣住了,心中暗笑: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個小丫頭明擺著是看上你了。否則怎麽會冒死留在南京照顧你,如果真說是什麽民族大義之類的話,鬼才相信。


    他一門心思想促成手下這員大將和這個堪稱公主級別的丫頭兩人間的好事,好讓自己也能攀龍附鳳。


    桂永清打錯了算盤,孫玉民雖然是對陸曼有好感,但是他已經深愛著陳芸,並且兩人已私定終生,生米都已煮成熟飯,怎麽可能和陸曼再發生點什麽。再者說,陸曼是他孫玉民的救命恩人,他怎麽可能會去傷害她。


    桂永清見他仍不說話,又開口道:“怎麽了?難道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看上你這個醜八怪,你還不願意?”


    孫玉民忙搖頭,說道:“不是不是,我願意也不行了,卑職已經和一位姑娘私定了終生,我不能再去禍害陸小姐這麽好的姑娘。”


    桂永清聞言大為失望,恰好周振強走了進來,打破了這個讓場麵尷尬的話題,他對桂永清說道:“我剛才打電話給了她家裏,確認陸小姐已經迴到家裏。”說完他看了一眼孫玉民,又說道:“隻是她父親說她精神狀態一直不好,整天呆在家裏也不出門。”


    周振強不知道他們之間談論了什麽,便向桂永清問道:“要不要您帶著玉民去登門拜訪一下?”


    桂永清見孫玉民似乎反感這樣做,他也不想太過於著急,就對周振強說道:“暫時不用。你去把馬威龍請來,我們合計一下和46師合並整編的事宜,順便讓他們倆認識下。”


    周振強奉命而去,桂永清又親自打了個電話到外麵酒樓訂了桌酒席,說是為孫玉民接風。


    等酒席散去時,已是深夜,孫玉民醉熏熏地被送到住宿的軍營門口時,他心裏莫名的溫暖起來。


    軍營門口昏黃的燈光下,兩名哨兵中間,小玉英裏著件大衣來迴的踱步,麵上全是焦急,她正在等待著自己的歸來。


    1陳璉:陳布雷小女,1939年加入我黨,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抗戰勝利後曾任共青團中央少兒部部長。後與北平地下黨負責人袁永熙結為夫婦。


    本書中的陸曼隻是一虛構人物,請讀者切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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