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師的卡車把他們送到了武昌後就原路返迴了,孫玉民給了三個司機每人十個大洋表示感謝。


    在陳芸隊伍裏一個武漢籍女學生的指引下,孫玉民他們在積玉橋附近包下了一整間旅館,全部人員都住了進去。又從旁邊的餐館叫了幾大桌子飯菜擺到了旅館大廳裏。


    小玉英嫌孫玉民花錢太大手大腳,於是單方麵宣布,以後錢財必須由她負責保管和發放。


    除了死丫頭,圍坐在四張大桌子邊的人都沒有人說話,桌子上的菜很豐盛,但是沒人動筷,連素以吃不飽著稱的李鐵膽都低著頭。


    小玉英的興奮是因為她年紀小,還不懂得人情世故,她心裏隻想著如果陳芸和陸曼都離開了,自己便是這男人堆裏唯一的女人,那以後他們不得把自己寵上天去!


    孫玉民不想說話,這段時間的生離死別經曆的太多,他本已經很麻木了。現在陳芸也要離開他,去追尋自己的理想,孫玉民才發現自認為堅強的心,在這一刻變得脆弱不堪。是不舍還是其他的原因,他自己都不知道。


    陸曼同樣很傷感,她也要和大家說再見了。一樣有太多的不舍,一樣有太多的懷念,自此一別,是否還有見麵的機會,亦或許再見了還能否像現在這樣是朋友。她笑了,自顧自的笑了,獨自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重新把酒杯斟滿後離開了座位,把手中的酒倒在了腳下,一條筆直的水線展露在地上,她的眼中已經矇朧,嘴裏說:“這杯酒敬給戰地醫院被我遺棄的那些重傷員們。”說這話時聲音都已經有點哽咽,這個女人總給自己扛那麽重的擔子。


    她再次把手中的酒杯斟滿,衝著陳芸說道:“這杯酒敬給你,喝了這杯酒以後,你我便是路人。”她仰頭將酒一口氣飲下,看著陳芸說道:“如果不是我們的路不同,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男人,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陸曼的臉已經有了一絲紅潤,她故作神秘兮兮的樣子,補充了一句:“我早知道了,你是延安的人。”


    李鐵膽和劉文智兩個人是在戰地醫院就認識了陸曼,這個小女人有著大男人般的毫邁情懷,有著很多大男人都沒有的俠肝義膽,還有著讓人為之歎服的仁心妙術,在他們心中陸曼早就已經是自己人。


    當她再一次斟滿手中的酒杯,走向孫玉民時,李鐵膽擋在了她身前,伸手欲搶下酒杯。


    陸曼將酒杯護在了胸前,對麵前這個大塊頭說道:“你攔得了我的人,攔得住我的心嗎?”


    一句話把李鐵膽講的無話可說,伸在空中的手都忘記縮迴來。


    陸曼沒有讓這個大塊頭讓路,自己從他身邊繞了過來,站在了孫玉民麵前,把手中的酒遞了過去,美目中閃動著晶瑩剔透的淚水,她咬著嘴唇,轉過頭去,不敢直視孫玉民的眼睛,說道:“你把這杯酒喝了吧。”待孫玉民拿過了酒杯,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流了下來。“喝了這杯酒以後,你我就當從未相見相識。希望我們以後再不會相遇,今生不要相識,永遠不要再見。”


    陸曼的話讓小玉英聽不明白。她走到兩個人身邊,問已是滿臉淚痕的她的陸姐姐:“這是為什麽呀?”


    陸曼撫摸著小丫頭的秀發,在她耳邊輕聲說:“見不到我,就代表著他再也不會受傷,見不到我,就表示他再也不用人來替他療傷。見不到他,你姐姐我也不會再傷神傷心又傷身。”


    孫玉民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子說話,端在手上的酒杯顯得份外的為難,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這個女人太過於好強了。他心裏對陸曼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很欣賞和喜歡,於公人家冒著生命危險留在南京救治受傷的自己,於私這一路上的風雨大家相互扶助,早已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孫玉民的為難看在陳芸眼中,刺痛了她的心。她以為他是不舍得這個女人,而沒有去想如果一個人三番五次救了你性命,你會毫不猶豫的同他說斷就斷,說不見就不見嗎!


    孫玉民的猶豫讓他等來了第二杯酒,陳芸端到他麵前的。她說:“既然你這麽為難,那你就喝了我這一杯吧。跟她說的一樣,喝完這杯酒以後,從此就是陌生人,山高路遠永不相見。”


    孫玉民看到陳芸那憂鬱的眼神裏透露出的那種決裂,慌了神,把手中陸曼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伸手將陳芸端著的酒推灑在地上。


    陸曼其實很怕孫玉民會喝掉手中的酒,當陳芸也端了杯酒過去,把這件原本很好解決的事情變成了一道複雜的二選一題時,她就知道了最終的結果。


    但是她還抱著僥幸心理,隻要他不喝那杯酒,自己依然會奮不顧身的繼續跟著他走,哪怕扔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扔下生她育她疼她的父親。


    現實是殘酷無情的,陳芸稍稍的逼迫便讓這個男人的堅強瞬間瓦解,他沒有哪怕是一絲絲的猶豫,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陸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狠狠地一巴掌打在那張刀疤臉上,尖叫著哭泣著往外跑去。


    劉文智怕她會出事,趕緊讓孫玉民去追,可他正小心翼翼地在看陳芸的臉色,完全不敢踏出這裏半步。


    李鐵膽著急了,狠狠地瞪了陳芸兩眼,還想開口罵孫玉民幾句,卻沒敢罵出口,一跺腳追了出去。


    小玉英從先前期盼著陸曼和陳芸她們走,到現在經曆的這一幕她看不明白的狀況,小丫頭的情緒也起來了,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一口氣就幹掉,卻被酒的辛辣嗆的咳嗽不止,滿臉通紅。


    和孫玉民關係最為親近的四個人中,劉文智和李鐵膽是偏向陸曼這丫頭的,石頭肯定是站在陳芸這一邊,隻剩下一個不知情為何物的虎子,他也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邊歎氣。


    李鐵膽跟在陸曼身後,她跑他也跑,她走他也走,直到她酒勁上頭,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


    李鐵膽才急忙跑到了她的身邊,想安慰幾句,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陸曼沒有去管摔得生疼的膝蓋,掙紮著站了起來,晃晃蕩蕩地繼續往前走著。


    她的軍靴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踩出一聲聲地脆響。在昏暗的路燈光下,兩個人一前一後,一個東倒西歪,一個謹謹慎慎,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如若不是兩個人都突著軍裝,旁人定會說這是兩個神經病。冬日的夜本就冷,相比下來武漢的夜更加的冷,濕搭搭的空氣被寒冷的北風一吹,像是刀子一樣割在人們裸露的臉蛋和脖子上。


    陸曼隻穿著一身單薄的軍裝,被這寒風一吹,混身凍的直打激靈。她雙手環在胸前,走向了正迎麵行進的一隊巡邏士兵,對那個帶頭的軍官說了幾句話後,便被這一隊士兵擁躉著往前走去,李鐵膽趕忙追了上去,那個帶頭的軍官聽陸曼說了一句話,便停下了腳步,對他講道:“這位少校,請你迴去,我們會把她安全的送迴家中。”


    李鐵膽撥開那軍官攔住他的手臂,正欲往前追去,後腦勺被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身經百戰的他自然會知道是什麽抵住了他的頭,李鐵膽隻好站在了原地,聽那軍官的說話:“少校先生,我不管你是什麽來頭,但是在武昌,在武漢三鎮,你就得守這的規矩,這位小姐我們會把她安安全全送迴家。”


    李鐵膽根本沒聽到這人講的是什麽,他正在盤算怎麽放倒用槍指著自已的巡邏隊軍官。看到被扶著的陸曼越走越遠,李鐵膽開始著急,正準備蠻來時,他身後的軍官卻放下了手上的槍,對他說道:“這位兄弟,人家是名門閨秀,我們這種小角色就算被看上了,她的家人也不會同意的。我們不吃這天鵝肉也罷。”這人把李鐵膽當成了追求陸曼的人了,還在嚐試勸他。


    人家都在為你著想了,自已當然不好再動手,李鐵膽也不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看到那隊巡邏士兵已經消失在街道的那頭,他隻好放棄繼續追趕的心思,開口問這個掛著少尉軍銜的巡邏隊軍官:“兄弟,你認識這個女軍官嗎?”


    “不認識。”少尉把槍放到了槍盒裏,迴答道。


    “那你為什麽連公務都敢放下轉而去護送她呢?”李鐵膽問出心中的疑惑。


    “因為她說了一個人的名字,讓我們把她送過去,這人我不敢怠慢,隻能照做。”少尉迴答。


    “說了誰的名字?”李鐵膽幾乎沒加思索就問出了口,他不會去考慮該不該問這個問題,也不會去想人家怎麽可能會告訴他。當從少尉那得到‘無可奉告’四個字時,他才感覺到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


    李鐵膽沒有再去為難那個少尉,轉身往迴走,一路上苦苦思索陸曼的來曆,可以他的智商,這不是純屬圖添煩惱嗎?


    陳芸從陸曼走出旅館大門就已經後悔剛才的舉動。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樣子的衝動時刻,一時的舉動引發了三人間無窮的煩惱。不用說都知道陸曼現在肯定恨死自己了,麵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是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印著擔憂和悔恨。


    飯桌前的眾人基本上沒怎麽進食,滿桌的菜變得冰冷,小丫頭似中了邪一樣,一杯一杯的灌自己酒,直到三個男人像孫子一樣勸慰,她才趴倒在桌子上,沒人知道她那個小腦袋裏倒底裝的什麽。劉文智讓鄧秀芬帶著一個女孩把她扶到了房間,幫忙洗漱和照顧她。


    小野原平和董文彬在小玉英一上到樓上後,兩人也開始一杯一杯灌自已酒,慢慢地兩人從單獨喝變成了對喝,幾輪之後又加上了小山子。


    孫玉民讓人把劉文智送迴房間後,女學生和戰士們也都上樓去了,原本熱熱鬧鬧的大廳裏隻剩下了陳芸孫玉民和三個在鬥酒的家夥。


    張小虎和石頭是在李鐵膽出去後不久就被孫玉民派出去找人的,過了這麽久也還沒有迴來。


    這不禁讓陳芸開始了自責和擔心,這麽冷的天氣,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年青漂亮的姑娘,如果出事了怎麽辦?


    她憂慮的眼睛和著急的表情被孫玉民看在了眼裏,先前的那一幕的確讓孫玉民有點失望和耿耿於懷,現在的陳芸才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善良的愛人。


    孫玉民不了解女人,當然不會知道陳芸在看到陸曼那期盼的眼神和那麽明顯的示愛時候的心情。這還是當著麵啊,就敢如此的囂張跋扈,背後還不定會怎麽樣。


    三個鬥酒的家夥終於倒下了,小野原平趴在桌子上還不時地吐露一兩句日語,直聽得孫玉民皺眉頭。


    李鐵膽一個人迴來了,他沒有碰到虎子和石頭倆。


    陳芸非常擔心的陸曼也沒有跟著迴來,她奔到李鐵膽麵前,抓著他那被冷風吹的冰冷的手臂急問道:“人呢?你沒把她追迴來?”


    孫玉民也很著急,他怕這個莽漢把人給跟丟了。冷風肆虐的冬夜,衣著單薄的小女人,在這偌大一個武漢三鎮中,她將如何渡過。


    “她被巡邏的士兵給送迴去了,我到現在還很納悶,大家都初來乍到,為什麽那些巡邏的士兵把她寵得像公主,卻用槍指著我?”李鐵膽說道。


    “送到哪兒去了?她家是住這兒的?”孫玉民追問,他明知道從李鐵膽嘴裏問不出個所以然,但是還不死心,總想能夠多知道點她的消息。


    李鐵膽搖頭,他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能講什麽。陸曼一路上是無數次讓自己不要跟著,她寧願讓幾個陌生的士兵扶著,也不願意跟著曾同生共死的自己迴來這,可想而知,她受到了多大的傷害。雖然麵前的這兩個罪魁元兇表現出來了關心,但是前一秒才在人家心口插了狠狠一刀,後一秒你再表現出多大的友好,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好感。就算傷口能複原,也不是一下兩下就能康複好。


    孫玉民無法放下心來,他還想繼續問幾句,可發現這貨看陳芸的眼光不太友好,連忙打消讓這個大塊頭留在大廳的念頭,催促他趕緊上樓休息。


    陳芸是真的著急了,如果陸曼因此發生了不幸,那以後讓她怎麽做人,讓她怎麽麵對孫玉民。無神論者的她在祈求,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能夠逢兇化吉,遇好更好。


    孫玉民走到了正六神無主的女人麵前,輕輕對她說:“不會有事的,她穿著軍裝呢。還有,她隨身帶著槍呢。”一提到陳芸的槍,孫玉民立刻想起那支勃朗寧1906,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醫院護士長所能夠擁有的。


    虎子和石頭迴來了,給孫玉民帶來了一個令他驚訝萬分的消息,陸曼被送進了武漢行營內,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從這些巡邏士兵手中接的她。


    虎子和石頭在街上看到李鐵膽被人用槍著,兩人正打算去救,卻又看到了那少尉又把槍收了迴去,和李鐵膽兩人說起話來。他們怕這是巡邏兵故意阻攔李鐵膽,生怕丟了陸曼的下落,一直緊緊的跟著,直到在行營大門口,看到了陸曼抱著來接她的中年男子大哭,被那人扶著走進去,他們才迴來。


    “陸醫生找的那個人應該官很大,門口的警衛都衝他敬禮。”虎子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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