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記憶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和貧瘠的土地。


    致命的風沙卷走一切生命的種子,健康和活力從裂開的土地中流逝,偶爾的沙塵暴會讓最有經驗的旅人迷失方向,這裏荒蕪得幾乎不可能想象生命的繁衍。


    但是像仙人掌一樣,格魯德的子民在這片寸草不生、氣候惡劣的沙漠安家、甚至繁榮起來。族人們整日與殘酷的大自然搏鬥,每天都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狩獵。


    所以這裏的人民有著骨子裏的桀驁不馴與狂野。


    格魯德族的戰士、護衛都是女性,不如說,這個種族就是這樣,隻會產生女性後代。而男性隻會在每個百年的時候誕生。


    他就是那個在百年之際誕生的,唯一的男性。


    唯一的男性自出生之日便有成為格魯德之王的資格。他天資聰穎,凡事一學就會,一身傲骨卻讓他不願服從他人的安排成為格魯德的國王。年少的他與一幫要好的朋友組成了盜賊團,他和一群吵吵鬧鬧的夥伴把家人和老師都氣得半死。他們是義賊,隻偷壞人和富人的錢財,用來幫助連飯都吃不起的窮人。


    他們這個團夥的名氣越來越大,大家都知道他們是遠近聞名的義賊。他很引以為豪,覺得自己能幫得上大家的忙,非常開心。雖然盜竊與搶奪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正義”,但是在無數人的心中,帶領義賊團的他就是一名毋庸置疑的勇者。


    然而一切都在他和夥伴們走出沙漠,到了海拉魯中心地帶的時候變了。那片土地超乎他想象的富饒。蒼翠的綠色蓋滿大地,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走獸、甜美多汁的果實,生活在那裏的人們也都無憂無慮,和他位於沙漠中央的家鄉完全不同。


    這個地方太富有了。


    家鄉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擁有像這裏的人一樣幸福的生活。


    他甚至有點想把這個地方偷迴給他的家人,送給他們作禮物。


    他發現,唯一能讓自己族人也過上那樣幸福而富足生活的辦法,就是自己成為格魯德族的國王,和海拉魯王國建立友好的關係。於是他——蓋儂多夫·爵格麥爾成了格魯德的王。


    但是他不知道,深藏在他內心的黑暗勢必讓事情無法順利進行。他不光是蓋儂多夫,也是太古魔王“終焉者”、魔王蓋儂詛咒的對象,是它在人間的代言人,注定了要與繼承了女神血脈以及勇者之魂的人們無止盡地爭鬥,一遍又一遍地輪迴。


    在詛咒的影響下,他變得一天比一天殘暴,對力量的渴求促使他找到了黃金三女神的神聖三角。三個聖三角分別代表三種神力:智慧、勇氣和力量。一場欲望的殘殺後,蓋儂多夫染血的雙手占據了代表“力量”的聖三角,在成為災厄蓋儂的路上漸行漸遠……


    而漂浮在空中,看過了他的宿敵,災厄蓋儂——不,蓋儂多夫一生的林克,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當昔日的魔物,變成活生生的人類出現在勇者的麵前時,這個勇往直前的靈魂手中握住的利劍第一次出現了躊躇。


    就像麵對剛才的……飛坦。


    忽然間,眼前的畫麵破碎,再次出現的卻是一片詭異的大陸。這片大陸被熟悉的黑暗纏繞、浸染,那是屬於災厄蓋儂的顏色。


    巨大的魔物盤踞在其他巨大的生物之間,發出了像是痛苦的悲鳴。那個聲音甚至讓林克想起了剛才那些無辜受難的村民。


    他的耳旁再次出現了神廟裏的那個聲音。


    「勇者啊。你手中的力量既可以傷人,又可以救人。」


    「揮下利劍,便可斬斷黑暗。」


    「選擇權全部在你。」


    林克湛藍的眼中映出災厄蓋儂醜陋的身影,他臉上的掙紮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


    他手中拿著發出淡淡光芒的必殺之劍。


    然後,向著名為災厄蓋儂的黑暗斬去——


    瞬間,必殺之劍和盤踞的災厄一同破碎成灰,飄散在了空氣中。


    「恭喜你,通過了心之試煉。」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此時林克已經迴到了神廟中。


    「請謹記,使用不慎,那份力量既會傷到自己,也會傷及周圍。」


    「你需要的力量,已經深埋在心中。」


    林克胸前亮起了三角形的光芒。


    那是「勇氣」。


    林克終於從神廟裏走了出來,整個人的氛圍和之前有些許不同。之前擋住他去路的屏障也消失了。他沒有忘記他要去找派羅這件事,但是在趕路的途中卻不住疑惑:第二個場景裏出現的飛坦,到底是真實,還是神廟捏造出來的幻象?


    應該是幻象吧,林克想,如果是真的飛坦,應該不會在他離得那麽近的時候還發現不了。


    但是他趕到時看到的景象卻又讓他有些動搖,這幅彷如人間地獄的圖景驟然讓林克的心沉下去不少。他四處尋找派羅,沒過多久,就發現了少年的身影。


    可惜已經太晚了。


    一臉堅毅的少年被身著黑衣的雇傭兵一刀斬下了頭顱。


    目睹了一切的勇者覺得自己腦海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幾隻蜘蛛恰巧也在附近,看到了這一幕。


    林克當然也看到了他們,他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而後快步跑向少年的屍首,與此同時,他使用了定時功能瞄準了那個要挖去派羅雙眼的黑衣人 ,男人被瞬間鎖定,停止了動作,派羅的雙眼在其鋒利的刀刃下堪堪逃過一劫。


    然而緊接著,林克拿出了弓箭,他在奔跑的同時快速而準確地射向被定住的男人,箭端“噠噠噠”連發幾下精準地擊中黑衣人的頭部,倒計時結束之後,鎖定“啪”地碎裂——被箭擊中的黑衣人瞬間飛了出去。


    林克立即抱起派羅的頭顱,窟盧塔族黑發少年的血液沾染到英傑服上,把這件本來應該更加清澈、更加蔚藍的衣服染得滿是血汙。然而林克並沒有在意,他拉過派羅傷痕累累的身體,把頭擺放在脖頸的上方,用手輕輕撫過那雙失去了焦距卻依舊鮮紅的眼睛,合上了他的眼皮。


    就在林克的注意力仍舊停留在派羅身上的時候,周圍的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見旅團的人沒什麽反應,有兩三個人向著林克包圍過來。在這周圍不遠處的信長剛要拔刀,一旁的瑪奇就拉住了他,曾經被認成忍者的武士迴過頭,瑪奇卻隻是迴了一句:“不需要。”


    林克的確不需要。


    早在那幾個黑衣人靠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意圖。他輕輕地擺正派羅的身體,待到那些人接近他周身半徑十米的範圍內時——天空中積聚起的烏雲閃爍著藍綠色的電光,瞬時劈向那幾個黑衣人。劈啪的雷電發出的聲音如同自然的怒號,比之前更強的電流擊打在黑衣人身上,不留任何餘地。


    待到烏雲散開時,在林克是四周,那些蒙麵的兇殺者早已經沒了氣息。


    林克依舊跪在派羅的身邊,而後他抬起手,像是擦了擦眼淚,但很快的,這些傷痛都被很好地收拾幹淨,年輕的勇者抬起頭,這次他毫不畏懼地看向旅團的方向,用那雙微微發紅的藍色雙眸望向瑪奇:“可以幫我一下嗎?”


    旁邊的信長皺起眉頭,手始終握在刀柄上,瑪奇看起來有些不讚同:“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林克說。


    “去吧,瑪奇。”庫洛洛出現在林克的身後。


    這個黑發的男人看起來並沒有經曆過多的戰鬥,也可能是遊刃有餘,他的衣著與頭發都同出發時一樣整潔,背頭向後梳整得一絲不苟。他看起來與這片土地有些格格不入,隻有他手中那本「盜賊極意」封麵上的血糊糊的手印,恰如這片人間地獄的色彩。


    在庫洛洛的認同下,瑪奇來到派羅的屍身邊,纖細的針線在她的手中出現,但在真正行動以前,她還是問了一句庫洛洛:“需要摘下他的眼睛嗎?”


    一旁的林克緊張起來,而庫洛洛搖搖頭:“已經沒必要了。”


    他轉過身,向著窟盧塔族裏像是祭祀用的高台走去。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濃墨一般的黑色吸收一般無影無蹤,隻有他背後那個點綴著深紅血滴的逆十字架被染上一點點火焰的顏色。


    瑪奇手中的線在她嫻熟的動作中快速飛舞,很快就縫合好了派羅的頭部和脖頸切割麵的傷口,她和林克說:“神經我已經盡量修複了,但是……”


    “我知道。”林克對她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謝謝你。無論如何,我都很高興認識你們。”


    林克依稀記得,他剛加入旅團不久的時候,有流星街的人跟他說這個團體肆意妄為,當時林克並沒有怎麽在意這句話。


    「你手中的力量既可以傷人,又可以救人。」


    少年藍色的眼中有什麽堅硬而閃亮的東西,那亮光並不明顯,而是像深林中悠悠趟過的河流,靜謐而純粹。


    肆意妄為並無方向性,殺人是肆意,救人也是肆意。


    他站起身,衝著庫洛洛的方向追過去,喊道:“既然我也是旅團的一員,也可以胡作非為吧?”


    庫洛洛頓了頓,他微微側過頭,大衣的毛邊領子遮住了他的表情。


    男人迴複了兩個字:“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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